最后诊断-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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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比刚才和班尼斯特说话时客气一些了。麦克尼尔心想:这
可能是怕第一天就把一个新雇员吓住吧。
麦克尼尔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新来的人。他猜这个人有
二十二岁(后来证明他猜得正对)。他听说亚历山大刚从大学
毕业,有医学技师的学位。嗯,这里需要这样的人。至于班尼
斯特,他肯定不是路易·巴斯德①那路人物。
麦克尼尔转眼看了看这位老化验员。和往常一样,班尼
斯特的外表就象小一号的皮尔逊。他那短粗的身体罩在一件
油污的化验服下面,化验服没有扣扣子,里面的衣服没有洗
烫,显得破旧不堪,头发差不多快掉光了,剩下的也是从来不
梳理的样子,十足一副穷相。
麦克尼尔知道一些班尼斯特的历史。他是在皮尔逊之后
一两年到三郡医院的,是个中学毕业生。原来皮尔逊雇用他
是为了干些零活,做些保管呀,送信呀,洗玻璃器皿呀之类的
工作,日子一长,班尼斯特学会了化验室的许多实际工作,逐
渐成为皮尔逊的左右手了。
按正式分工,班尼斯特是做血清学和生化方面的工作,但
是因为他在病理科的年头多了,什么活他都能拿得起来,他也
的确常常做了分外的事。因此皮尔逊把化验室的许多行政工
作都交给了他,于是实际上他就成了病理科化验员的头头。
麦克尼尔想,班尼期特年轻的时候很可能是一个很好的
化验员,如果再有机会进修一下,本来是会被提升到更高一些
的职位的。可是现在,麦克尼尔认为,班尼斯特经验虽多,但
是理论水平太低。据这位住院医师观察,班尼斯特的化验室
工作一向只是墨守成规,很少用脑子加以分析。他会作血清
和生化试验,但对这两个学科并不真正了解。麦克尼尔常想,
这种情况终究会有一天要出漏子的。
当然,亚历山大是另一类型的人。他和眼下大多数化验
员一样,上过三年大学,最后一年是在培养技师的正式医技校
里学习的。班尼斯特这类人是“技术员”,他对“技师”这个名
称是有些反感的。
皮尔逊用他的雪茄烟向桌子边的其余的凳子一挥,说:
“坐下,约翰。”
“谢谢,大夫,”亚历山大很有礼貌地回答。他穿着一件洁
白的化验服,新剪的平头,裤缝笔直、皮鞋锃亮,同皮尔逊和班
尼斯特形成了明显的对照。
“你觉得你会喜欢这里吗?”皮尔逊看着他手里拿着的肺,
一面继续验查着,一面问亚历山大。
“我肯定会喜欢的,大夫。”
麦克尼尔想,这小伙子挺不错,看样子真是很喜欢来这里
的。
皮尔逊在说:“约翰,你会发现我们这里有些作法和你过
去习惯的做法不一定一样。可是我们觉得这些作法对我们来
说更合适些。”
“我理解的,大夫。”
麦克尼尔心想,真的吗?你真理解这老头子的意思吗?——
他是说他不愿意改变这里的现状;这里用不着你在学校里可
能听到的一些新的想法;如果不经过他点头,病理科不论多么
细小的事情都变动不得。
“有的人会说我们有些守旧,”皮尔逊接着说下去。他这
种语气就算很和气了。“可是我们相信经过考验的方法,对不
对,卡尔?”
主任要求捧场,班尼斯特于是很快答话:“对的,大夫。”
皮尔逊现在检查完了肺,又把手伸到桶里,象抽签似的抽
出一个胃来,他哼了一声,把切开的一部分拿给麦克尼尔看。
“看见这个吗?”
住院医师点点头道:“我以前看过的。我们已经记上了。”
“好吧。”皮尔逊指了指夹纸板,口述道:“十二指肠幽门以
下有消化性溃疡病灶。”
亚历山大略微挪动一下想看看清楚。皮尔逊看见了他的
这个动作,就把那个胃推向他那里,问道:“你对解剖学有兴趣
吗,约翰?”
亚历山大尊敬地回答:“我一直对解剖学感兴趣的,大
夫。”
“还有化验工作吧?”麦克尼尔觉得这使皮尔逊高兴了,病
理解剖是这老头子的第一爱好。
“是的,大夫。”
“好,这是一个五十五岁的妇女的器官。”皮尔逊翻弄着他
面前的病历。亚历山大很注意地聆听着。“这个病例很有意
思。病人是个寡妇,直接死因是乳房癌。在她死以前的两年,
孩子们知道她有病,但是怎么劝她也不去看病。这个人似乎
对医生有些看法。”
“不错,是有这号的人,”这是班尼斯特在搭腔,说着还咯
咯笑了一声,嗓子很尖,可是一看见皮尔逊的眼色很严肃,赶
紧又收回去了。
“少耍贫嘴。我这里在教给约翰点东西呢。你跟着听听
也没什么坏处。”除去班尼斯特之外,别人谁听见这几句都会
给窝住了的。唯独这个技术员不然,他只咧了咧嘴。
“后来怎样呢,大夫?”
“这里说:据病人的女儿讲,两年以前发现母亲左乳部位
排脓。住院以前十四个月疮面出血。其他正常。”
皮尔逊翻过一页。“这个妇女好象是找了个巫医。”他冷
笑了一声道:“可能她不够虔诚,最后还是病垮了,送到咱们
医院。”
“到那时候可能就太晚了吧。”
麦克尼尔心想,这不是顺话答话,这个小伙子是真对这个
病例感兴趣。
“对了,”皮尔逊答道。“如果她一开始就去医院,马上会
给她做乳房切除手术的,就是把乳房割掉。”
“是的,我知道。”
“如果那时作了手术,她可能现在还活着。”皮尔逊把胃又
很准地扔进漏斗。
亚历山大还有个疑点,他问道:“可是您刚才不是说她患
有消化性溃疡吗?”
麦克尼尔想这小伙子果然不错。皮尔逊好象也有同感,他
转向班尼斯特说:“卡尔,你听见了吗?这小伙子的耳朵很管
事,你小心点,他会超过你的。”
班尼斯特咧嘴一笑,可是麦克尼尔看出来他有点不自在。
刚才说的话很可能不幸而言中的。皮尔逊现在有点说出兴头
来了,他说:“约翰,她有可能感觉出来那里有毛病,也有可能
没有察觉。”
“您的意思是说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病灶?”
麦克尼尔觉得这时候自己该说句话了。他对亚历山大说:
“奇怪的是人们除去致死的病因之外还有别的病。可他们自己
从来不知道。你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这样的情况。”
“对了。”皮尔逊点着头道:“约翰,你知道吗?人体的可贵
不表现在使我们致死的病上,而表现在我们体内可能有了毛
病,但是仍然能够活下去这一点上。”他停了一下,然后突然转
换了话题:“你结婚了吧?”
“是的,我结过婚了。”
“你的妻子在这里吗?”
“还没来。她下星期到。我想我得先找个地方住。”
麦克尼尔记得亚历山大是从外地申请来三郡医院工作的
人之一。他记得好象是芝加哥。
亚历山大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我有件事想问问您,皮
尔逊大夫。”
“什么事?”老头子关切地问道。
“我的妻子怀孕了,大夫。来到这里,人地生疏,我们谁都
不认识。”亚历山大停了一下。“我们很关切这一胎。我们的
头胎,生下来一个月就死了。”
“噢,是这样的。”皮尔逊停止了工作,注意听着。
“大夫,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妻子介绍一位产科大夫。”
“那容易。”皮尔逊松下心来了。他原来不知道亚历山大
会提什么要求。“窦恩伯格大夫人很好。他在这所医院里就
有个诊室。你要我给他打个电话吗?”
“如果不麻烦的话。”
皮尔逊冲班尼斯特做个手势,说:“问问他在不在。”
班尼斯特拿起他们身后的电话,要个分机号码。过一会
儿他说:“他在,”把电话递给皮尔逊。
老头子那两只手都戴着手套,湿淋淋的,他暴躁地把头伸
过去说:“给我拿着!给我拿着!”
班尼斯特走过来把耳机贴近皮尔逊的耳朵。
“是你吗,查尔斯?”皮尔逊冲电话筒大声问道。“我给你
介绍个病人。”
窦恩伯格大夫在三层以上的诊室里笑了,他把耳机从耳
朵边挪开一些,问道:“对你那种病人我们产科能干什么呢?”
他这时心想,这个电话来得正好。自从昨天欧唐奈召开了那
次会以后,查尔斯·窦恩伯格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和约瑟夫·
皮尔逊谈才好。现在似乎是皮尔逊自己送上门来了。
在楼下病理科,皮尔逊把雪茄烟挪到嘴角。他总是喜欢
和窦恩伯格聊几句的。
“这不是死人,你这个老糊涂。是活病人,是我这里化验
室小伙子的妻子——约翰·亚历山大夫人。他们刚来此地,没
有熟人。”
在皮尔逊说到病人的名字时,窦恩伯格打开抽屉,拿出
一个空白卡片。
“等等。”他夹住电话耳机,左手按住卡片,右手用清秀的
笔迹写下:“亚历山大,约翰夫人。”窦恩伯格在医务上一向是
有条不紊的,这是他为病人做的头一件事。现在他说:“很高
兴能为你效劳,约瑟夫。请你告诉他们给我打电话约个时间,
好吗?”
“好。下星期吧。亚历山大夫人到那时候才能来到本市。”
他对亚历山大咧嘴一笑,还是用老大嗓门嚷着:“如果他们想
要一个双胞胎,查尔斯,你就得给接个双胞胎下来。”
皮尔逊听着窦恩伯格的回答呵呵直乐,接着又想起一件
事:“嘿!还有!对这个病人不许你收那么高的费用。到时候
那小伙子来找我要求提高工资好付大夫的账单,那可不行。”
窦恩伯格笑了。他说:“不用你操心。”他在卡片上加了一
个注:“本院雇员。”这是为了提醒自己对这个病人免收费用。
他对着电话说:“约瑟夫,我有点事和你谈谈。什么时候找你
合适。”
“今天不行,查尔斯,”皮尔逊说。“工作排满了,明天怎么
样?”
窦恩伯格看了看他自己的预约单子。“明天我的工作排满
了。咱们后天早晨十点钟见,行吗?我到你办公室来。”
“那可以,要不然你现在在电话里就说也行。”皮尔逊想知
道是怎么一桩事。
“不,约瑟夫,”窦恩伯格道。“我还是来找你吧。”
皮尔逊在病理科答道,“那好,查尔斯。再见吧。”他烦躁
地打手势让班尼斯特把电话拿走。班尼斯特挂上了电话。
皮尔逊对亚历山大说:“都联系好了。你的妻子临产时可
以到这里住院。因为你是本院的人,医院收费打八折。”
亚历山大高兴极了。麦克尼尔心想:“你高兴吧,朋友,这
是老头子气顺的时候,可别误会,会有你不好受的时候的。”
“我马上就完事。”窦恩伯格冲刚才他和皮尔逊打电话时
走进来的一个护校学员笑了笑。他指了一下办公桌旁的一个
座位。
“谢谢,大夫。”费雯·洛布顿把窦恩伯格要看的一个病
人体温单给他送了过来。一般的大夫得自己到病房去看,护
士不管给他们送,但是窦恩伯格和护士们的关系特别好,她们
愿意经常给他帮个小忙,几分钟以前他打了个电话,护士长就
把费雯派来了。
“如果情况允许,我愿意办完一件事再办另一件。”窦恩伯
格用铅笔在卡片上把皮尔逊告诉他的情况作了记录,等以后
问过病人更多情况后再把铅笔记录擦掉,用钢笔完成卡片记
录。他一边写,一边问那姑娘:“你是新来的,是吗?”
“来了不久,大夫,”费雯答道。“这是我上护校的第四个
月。”
他注意到她的声音很柔,带点水音,长得也很漂亮,摸不
清她和这里的实习医生或者住院医生睡过没有?除非现在和
他当学生那时候不一样了?他曾经怀疑过,现时的实习医生
和住院医生可能比过去要规矩一些了。可惜!如果真是这样,
他们错过多少机会呀。他大声说道:“刚才那是皮尔逊大夫,
咱们的病理医师。你认识他吗?”
“认识,”费雯说。“我们班去看过大体解剖。”
“哎哟。你……”他本来想说“爱看吗?”可是又改口说,
“你觉得怎么样?”
费雯考虑了一下。“一开始怪害怕的。以后就不觉得怎
么样了。”
他同情地点点头。现在他已经把卡片写完,推到一边。这
是比较清闲的一天;能做完一件事再做一件事,真舒服。他伸
手接过体温单。说:“谢谢。如果你能等等,我看一下就完。”
“好的,大夫。”费雯心想,离开繁忙的病房在这里歇几分
钟倒不错。她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这里有空气调节,很凉
快。护士楼里没有这种高级设备。
费雯看着窦恩伯格大夫查看体温单。他大概和皮尔逊大
夫年纪相仿,但是外表很不一样。那位病理大夫是圆脸、宽下
巴,而窦恩伯格大夫是瘦长脸,棱角突出。其他方面也不一
样,他那分开的雪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她还注意到他的手
指甲是美容院修剪的,雪白的白大衣烫得很平。
窦恩伯格把体温单递回去,说:“谢谢你,让你跑一趟。”费
雯心想这个大夫真有股子帅劲。她听说女病人都很喜欢他,这
就难怪了。
“咱们以后会常见的。”窦恩伯格站起来很有礼貌地给她
开了门。“祝你学习顺利。”
“再见,大夫,”她出去了。窦恩伯格觉着这屋子里好象留
下了一股香气。每逢他和年轻的人接触,总给他留下一些怅
惘。他回到自己的转椅上,靠着椅背陷入沉思,几乎是下意识
地把烟斗拿出来,开始往里边揉起烟丝。
他从事医务工作将近三十二年了,再过一两个星期就是
第三十三年的开始。那是充实而有成就的年月。经济上没有
问题,四个孩子都结婚了,他和妻子可以靠他谨慎的投资生意
过一个舒适的晚年。但是如果就此退休了结,他能甘心吗?这
是个苦恼的问题。
窦恩伯格从事医务工作这些年以能够跟上医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