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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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听得入神,歌声停住,雨竹掀帘而出,“赫连辰砜,”她帮着他收拾碗筷,道:“听说九黎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我想去那里。”
辰砜没有说话,仔细看了看她的手,素手依旧纤纤、莹白如玉,却比往昔粗糙了许多。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一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怎能忍受这般简陋的生活。
雨竹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我并不缺钱,还是宋国护国圣女时,我的俸禄很优厚,而且以千金一方为达官贵人治病,积存的财物一生也用不尽;离开大辽皇宫时,陛下又派人给我送来足以安逸一世的金银,我这人不是很清高,就全数收下了。不过,我喜欢简单一点的生活。”她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我过得并不清苦,皇宫中的生活太累了,我很不喜欢。”
“雪崩之前,我与陛下一直有联络,外界的变迁虽不详尽,也大致清楚。” 辰砜从雨竹手中接过洗净的碗,细心擦拭着水渍,“有件事现在也该让你知道了,在失去你音讯的次月,陛下御驾亲征,大举南下,直至我与陛下失去联络之时,辽宋交战已持续近半年。”
雨竹手一颤,一个瓷碗自手中滑落。未及触地,辰砜已稳稳的接住,“小心点,别惊醒了昊睿。”
雨竹心不在焉道:“我去看看他。”脚步却向屋外移去。辰砜不作阻止,缓慢收拾着屋内一切,他与她一样,很不擅长于家务之事,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一切清理洁净。
走出屋外,皎洁明月倒影在湖泊中,湖面平静无波,宛若大片美玉,清碧含烟翠。雨竹坐在湖畔的青草地上,如瀑乌发婉延铺地。月色下,姣好的身影,如鬼斧神工的雕刻,每一处的线条优美柔畅。辰砜来到她身侧几步之遥处坐下,默然望着水中明月,岸上姣花照影。
静坐了许久,雨竹轻问:“战况如何?”
“大雪封山前,陛下率军远袭至邢州,隆庆率军攻克焰州。”
“如果没有我,这场战争会不会发生?”
“暂时应该不会,”辰砜诚实的回答:“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这么说,战事是因我而起。”雨竹神情淡定,思绪已经冷静下来,“那么,会不会为我而结束?”
辰砜沉思半晌,道:“我无法回答你,临阵撤军是兵家大忌,陛下是真心钟情于你,却也是真正的王者。”
“真正的王者?”雨竹喃喃,以手抵额,神色恹恹:“表哥并没有别人所认为的那般在意皇位,相对于‘太子’这个危险的位置,他更有兴趣做一个逍遥王,可是别人不会这样想,更不会放过他。”
辰砜没想到她会突然绕到赵堇的事上,意外的“嗯?”了一声,不再置一词。
“最让表哥伤心的是他父亲的态度,骨肉至亲,舅舅不忍心伤他,却又处处偏袒那个迫害他的人。”
“这个自然,”辰砜点头表示理解,“赵恒是一个情种,这一点倒与陛下相似。”
“这你也知道?”雨竹看他一眼,暗忖这家伙不会连别人的情事也要打听吧?一阵恶寒。
“知已知彼嘛,对于赵恒,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辰砜懒得理会她那中怪异猜测的眼光,“若是生在平常人家,赵恒或许会是一个谦谦君子,可惜生在帝王家,就显得仁厚优柔有余,果断刚毅不足。与宋国太祖、太宗皇帝不同,他憎恶战争,只要大辽不主动发兵,他永远也不会发动征战,对大辽没有什么威胁,倒是他的皇后刘氏强悍多了,颇有萧太后之风范。”
“啧啧,大辽的眼线果然无处不在。”雨竹感叹完,又继续道:“在舅舅众多妃嫔中,刘氏是唯一个由他自己选中的人,无关地位身份,只是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爱恋。舅舅非常喜欢刘氏,喜欢到千依百顺,只为博她一展欢颜。如果是平常世家子弟,不过多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可在帝王之家却成了一种灾难。”
辰砜哧笑,意有所指道:“这倒是,太过多情的帝王,的确是一种灾难。”
雨竹瞪他一眼,目光森冷,骇到他禁声不语,“表哥含冤而亡,死不瞑目。我想让他瞑目安息,就上朝呈请舅舅还他一个公道。舅舅明知儿子冤屈,我也看得出来,他的伤心悲痛并非是惺惺作态。为了庇护害死表哥的刘氏,却决意将错就错,真让人心寒。至于我,当时我虽已离开辽国,但陛下并没有颁下废后诏书,在名义上,我仍是大辽的右皇后,因为有这样一层身份,加上多年前我在宋国军民中的威望,刘氏虽忌我,却不敢碰我,便对舅舅说,为了宋辽情谊,理应将我送回辽国,舅舅竟听从了她的话。我一怒之下,在朝堂上摔裂远嫁时舅舅御赐的玉玦,立誓从此永不踏入大宋朝堂,大宋皇室兴衰荣辱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辰砜知道她心中难过,柔声劝慰:“也许,这未必是坏事,你毕竟嫁入了大辽,以后不必左右为难。”
“他们想强留下我送还给辽国,流花阁的亲卫为了护我安然退出皇宫,力敌上千御林军,寡不敌众,一一倒下。”一阵猛烈的悲怆,雨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说,泪意直逼双眼,她重重喘一口气,“最后,我拔剑对着自己的胸口问赵恒,是不是想看我血溅皇庭。他终于不忍心,下令任何人不得再阻拦我,并厚葬那群为我而亡的亲卫,抚恤他们的亲属,以及答应还表哥一个清白。就这样,我才得以离开宋国京城,也因此有了我被宋帝所杀的谣言。”
“我离开宋京不久,就听闻太子被昭雪,追封为仁孝太子,一干妻妾及子嗣均追封谥号。”她朱唇微抿,清冷的笑意,有几分愤恨,几嘲讽:“人死万事休,还要那些荣耀做什么。迫害表哥致死的人,只有几个小党羽被当作替罪羊剪除,真正的罪魁祸首依然活得逍遥自在。”
辰砜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切?”
雨竹看他半晌,微笑:“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宋辽交战的事?”
哦——,辰砜扬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协迫到她,她只做她自己愿意做事。”
“聪明,”雨竹从草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一个国家的命脉,不该由一个女人来承担,对不对?我没有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何况,我已与大宋皇室恩断义绝。打战那一套,我至多在旁边看看热闹,不会再象上一次那样,舍生取义,投身狼窝了。”
“狼窝,狼窝——”辰砜咬牙切齿,看见雨竹秀眉微挑,立刻换一副和煦的面孔,“说得太恰当了,才女,真是才女呀。”
雨竹眼波一潋,深不见底的眼眸如这碧湖的水轻漾,漾得辰砜眼都花了,“不过——,这次战乱因我起,我不希望自己成为灾难的源头。”她遥指南方,“那片土地上埋着我父母的骸骨,我不能让他们因我背负上祸国殃民的骂名。所以,我们再赌一次,如何?”
“又赌?”辰砜惴惴不安,上一次赌,他输掉了一身功力,险些加上一条手臂,这一次天知道她又想要他什么东西。
抬首凝望天际的明月,雨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道:“出了积雪山后,倘若战争仍在继续,你就把我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他;如果他立即为我停战,半月之内大军撤离宋国,我便带着昊睿随你回皇宫去,从此安安份份的做一名后宫妃嫔;如果他不会为我停战及撤兵,从此你不要再与我提及回宫的事,也不要向他泄露我们母子的行踪。”
“这样的赌局,何谓输,何谓赢?”
“没有输赢,你我都是尽人事,听天命。”雨竹笑,“无论结局是否属自己所希望的,双方都必须信守诺言,还有,不得把赌局透露给第三人,你如果做不到,就早点说。”
看见雨竹质疑的表情,辰砜不满:“我象是那种背信违诺之人吗?”
雨竹上下右左打量他一番,疑惑道:“难道你不象?”
辰砜无语仰望苍天:“这一切你是什么时候想好的?”在他告诉她辽宋之战时,分明看见她思绪纷乱。
“就在刚才。”
冷静得太快了,辰砜有些佩服,“我怎么以前没发觉你有这么强悍?”
雨竹认真想了想,正色道:“大概你以前比较笨吧,最近与我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就变聪明一些。”
辰砜无意识的点头,再一想,赶紧摇头,唉,被她荼毒至此。
昊睿满百日时,山路的冰川终于融化,辰砜的功力修为更胜往昔。雨竹领着众人沿捷径走出了积雪山,来到党项族聚居的夏州府。刚入夏州就听闻宋辽交战之事,辽军已击败宋军于瀛州西南,遂自德州、棣州渡河( )。辰砜将雨竹及托罗部诸人在夏州府最好的一家客栈内安顿好,留下一句等他归来的话和一笔可观的银两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注:( )资料选自《宋辽战争》
自笑天涯无定淮(四)
九旄大纛迎风烈烈,黑甲精骑阵列大宋淄州城下,艳阳中,如林长枪反射出无边无际刺目白芒。三军拥簇,隆绪策马居中,乌金甲胄紧束,泛着森然寒光, 明黄披袍上蟠龙狰狞盘旋。 抬眼远眺淄州城上,兵甲黑压压一片,挽满了弓,箭簇遥遥相对。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陛下,淄州守将拒降。”
刚毅的嘴角轻牵,带起一丝笑意,冰凉彻骨,“传令,破城之后,财帛女子任将士取之。”
传令官扬声高呼“传令——”,一声声延绵迭起,千军万马齐高呼:“万岁,万万岁——”咆哮之声,震天惊地,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淄州城。
当血海映红黄昏的天空时,大宋的幡帜被扔下城头,随着血腥晚风飘飘荡荡,盘旋委落,辅就了一地的苍凉;黑色缕金九旄大纛在淄州城上空霸气张扬,城内恸哭动天。望一眼血色残阳,隆庆刺痛的闭上眼,“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恨我们。”
“恨?”隆绪垂眸下望,在他的脚下,是一片修罗场,满地的尸体,四处慌乱逃窜的人群,挣扎哭泣的女子,惊恐万分的孩童,“如果恨,她一定会出来见朕。”
“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禽兽不如。” 她曾经这样骂过他,殊不知战败者的命运都一样,无论是宋国还是辽国。那时,他正值年少轻狂,她风华正茂。把她软禁在朔州南院大王府内两日,仍然没有磨去锐角,美丽的眼眸纯净清澈,一望见底,从未有人敢这样骂他,看着她义愤填膺与怒不可遏的模样,他觉得可爱与有趣。再见之时,她成为了他名正言顺的妻,不会再那般直率的骂他,美丽的眼眸幽暗无边,却视他如无物;即使有偶然一个停驻,亦必然是冰冷无情,冷得他心绞痛。
御林军统领述律平匆匆走上了城楼,“参见陛下,参见王爷。”
“怎样?”隆绪与隆庆几乎同时发问。
“整座城已细细搜寻过,没有任何踪迹。”
两兄弟对视一眼,毫无意外,却难掩失望,每攻克一处,他们首要之事便是大举搜索她的踪迹,答案千遍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