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诊断-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见过,其中之一,那褐色头发的女郎,他又看了一眼。是的。虽
然在朴素的学员服的遮掩下,这位姑娘也是与众不同的。他
假装随随便便地踱到解剖室的那头,又踱回到这边来,站在他
注意的这个姑娘和其他学员之间,冲这位姑娘咧嘴一笑,悄悄
地说:“我不记得看见过你。”
“我和别的姑娘一块来的,”她以坦率和好奇的目光看着
他。然后又调皮地加一句:“人家告诉我说,大夫们是从来不
注意护校一年级学生的。”
他假装想了想,说:“嗯,这是一般规律。可是我们也有例
外,要看是什么样的学生,当然罗。”他的眼神分明在欣赏着这
个姑娘,紧接着又加上一句:“我叫迈克·塞登斯。”
“我叫费雯·洛布顿,”她说,笑了一下,又忽然看见了护
校老师不高兴的目光,赶紧抿住了嘴。费雯看见这位红头发
的年轻医生的样子,挺喜欢他的,可是这里好象不是谈笑的地
方。台子上的那个人总是死了。她在楼上听说是刚刚死去的,
所以叫她们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把她们带下来看尸体解剖。一
想到“尸体解剖”这个词,她就明白过来,来这儿是看什么的。
费雯很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反应。现在她已经觉得心里有些异
样了。她想,作为一个护士,会习惯于看见死人,但是,目前对
她来说,尸体解剖还是新的、可怕的经历。
甬道里又有脚步声。塞登斯碰了她胳臂一下,小声说:
“找机会咱们再谈谈。”这时,门打开,护校学生们尊敬地让开
一条路,皮尔逊大夫走了进来。他匆匆地对她们说了一声:
“早,”没等听见她们小声回答,就径直走向更衣间,脱了白大
衣,从架子上拿下一件外套,把胳臂伸进袖子,冲塞登斯招招
手。塞登斯从后边把外套的带子系好。然后,这两个人,象排
练好了似的,一前一后走到洗手盆前,洗完手后,塞登斯拿起
一筒滑石粉洒到皮尔逊手上,又撑起一副胶手套,老大夫把手
指伸了进去,这些都不用说一句话。现在,皮尔逊把嘴上的雪
茄稍微移动了一下,咕哝了一声:“谢谢。”
皮尔逊走到解剖台前,从麦克尼尔手里接过纸板,集中思
想看着。到现在皮尔逊一眼都没看台子上的尸体。塞登斯也
走了过来,他暗自观察着这位老大夫的动作,突然感觉这场面
很象是一个交响乐团的名指挥上台时的情景,只是缺少了观
众的鼓掌。
现在,皮尔逊已经把病历完全记住了。他又把尸体状况
对照塞登斯的笔记查看一下。然后把纸板放下,拿下嘴里衔
着的雪茄,隔着解剖台对那些小护士们说:“这是你们第一次
看尸体解剖,对吧?”
姑娘们纷纷小声回答:“是的,大夫。”“是的,老师。”
皮尔逊点点头。“那么,我先介绍一下。我是皮尔逊大夫,
这个医院的病理医师。这两位是:病理科住院医师麦克尼尔
大夫,外科住院医师塞登斯大夫,这是他第三年……”他转向
塞登斯问:“对吧?”
塞登斯笑着答:“对的,皮尔逊大夫。”
皮尔逊继续说道:“现在是他当住院医师的第三年,临时
到病理科帮忙。”他看了看塞登斯。“塞登斯大夫不久就可以作
为正式的合格外科医生给病人做手术了。病人是不会对他的
外科手术有任何怀疑的。”
有两个姑娘咯咯笑出了声,其他姑娘也都笑了。塞登斯咧
了一下嘴,他听了觉得受用。皮尔逊一有机会就要挖苦一下外
科大夫和外科手术,可能有他的道理。因为凭老头儿皮尔逊四
十年的病理医师工作经验,大概他发现过不少手术上的过失。
塞登斯看了看麦克尼尔,那位病理科住院医师皱了皱眉。塞登
斯心想:麦克尼尔不喜欢挤兑别人,他心里不大同意这样讲。
现在,皮尔逊又在说了:
“病理医师时常被认为是病人很少看到的医生,但是很少
有其他部门,象病理科对病人的影响这么重大。”
塞登斯想:这回该给病理科做广告了。果然,皮尔逊下面
说的话证明了他的想法。
“病理科给病人验血,验大小便,寻找病源,判断病人的
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病理科向病人的医生提出治疗意见。
当一切治疗无效时,”——皮尔逊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把目
光移向乔治·安德鲁·邓吞的尸体,护士们的目光也跟着落
在尸体上——“是病理医生给他做最后的诊断。”
皮尔逊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塞登斯暗想:这老头子真是
个好演员,一个天生的会装腔作势的戏子啊!
皮尔逊用手里的雪茄往墙上一指,对小护士们说:“我请
你们注意解剖室里常挂的几个字,”姑娘们的目光随着他的手
落到墙上用镜框框着的一句格言上。那是一家科技用品商店
细心地为各医院解剖室准备的标语——Mortui Vivos Do…
cent。皮尔逊大声朗读了这句拉丁文,然后翻译成英语说:“死
者教育生者。”他又把目光收回落到尸体上。“这就是目前这种
情况。这个人显然……”他强调了“显然”这两个字——“死
于冠状动脉栓塞症。我们将从尸体解剖上分析这个诊断是否
正确。”
说完这句话,皮尔逊深吸了一口雪茄。塞登斯知道下边
该怎么着了,连忙靠近了一步。他本人在这出戏里可能演的
只是一个配角,但他也不愿让主角递过来的这个暗示落空。皮
尔逊从嘴里喷出一口青烟后,就把雪茄递给了塞登斯,他把那
没吸完的雪茄接过来,放在离开解剖台的一个地方。现在,皮
尔逊检查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一套解剖器械,选了一把解剖
① 见《旧约·创世记》第三章第十九节。
刀。他用眼睛扫了一下下刀的部位,然后,干净利落地把锋利
的刀子深深地扎进了尸体。
麦克尼尔暗自观察那些护校学生。他知道心太软的人是
看不了尸体解剖的。即使是有点经验的人也不大愿意看这切
开的第一刀。到此时为止,台子上的尸体模样还有点象活人。
但是开了第一刀,就不容你再有任何幻想了。你已不可能再
管它叫男人、女人、小孩子,这不过是一堆骨头和肉。这些骨
头和肉与生命相似,但已失去了生命。这是最后的真理,一切
一切的归宿。正是《旧约》上这么一句话的体现:“你本是尘土,
仍要归于尘土。”①
皮尔逊以长期经验锻炼出来的熟练的刀法,从容而敏捷
地开始了解剖。他从尸体的双肩向下,用刀划了两刀,刀口会
合于胸腔的底部,然后从这里一刀割至生殖器,打开腹腔。三
刀端端正正地形成一个“Y”字。在下刀的时候,只听到“扑哧”
的一声,皮开肉绽,露出一层黄澄澄的脂肪。
麦克尼尔还在看着女学生们的表情。有两个面色已经刷
白,另外一个呕了一下,转过身去;其余三个在坚持着,没有
动。这个年轻的住院医师用眼睛盯着看那面色苍白的两个;
第一次看尸体解剖过不了关的护士是有的。可是这六个还不
象是过不了关的样子;他注意的那两个面色逐渐恢复正常了,
另外一个也转过身来,但是用一条手帕捂着嘴。麦克尼尔小
声地告诉她们:“如果谁想出去几分钟是可以的。第一次看总
会觉得不好受的。”她们以感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
人动弹。麦克尼尔知道有些病理医生在打开胸腔之前不让护
士进来看。但是皮尔逊却没有什么顾忌,他认为应该让她们
从头看起。麦克尼尔是同意这一点的。干护士这一行免不了
要看什么疮呀、血肉模糊的肢体呀、腐烂的皮肉呀、外科手术
呀;这些场面、这些味道,她们愈早适应,对大家、对她们自己
愈好。
现在麦克尼尔戴上自己的手套和皮尔逊一道工作了。这
时候那位老大夫用大一点的解剖刀把皮肤剔离肋骨,迅速剥
开。然后再用一把锋利的肋骨剪剪断肋骨,露出心包和肺叶。
手套、解剖刀和台子上满是血。塞登斯也戴上了手套,在台子
另一边把下面的一扇肌肉割开,敞开腹腔,走到屋子那头提过
一个桶,摘除胃和肠,检查一下然后放在桶里。这时臭味开始
散布出来了。现在塞登斯和皮尔逊一起把动脉管结扎起来,
切断,这是为了将来殡葬时不露血迹。塞登斯从解剖台上面
的器械架上拿起吸引器管子,踩开阀门,开始吸出流入腹腔的
血液,然后在皮尔逊点头暗示之下,又吸出胸腔的血液。
这时候麦克尼尔开始解剖头部。他先从两耳耳梢后沿发
线之上贯穿颅顶切开头皮。这是为了在尸体缝合以后,使死
者家属看不到刀痕。然后,用很大力气把整块头皮撕下来,使
全部头皮都堆在脸上盖住眼睛。于是全部颅骨都暴露出来了。
这时,麦克尼尔提起已经按好插销的手提式电锯,看了那些女
学生们一眼。她们也正在以又惊又怕的眼光看着他呢。他心
说,你们别着急,几分钟之内就都看清楚了。
皮尔逊小心地把心脏和肺取出来的时候,麦克尼尔打开
了电锯。转动的锯齿喀哧一声咬进颅骨,响声振动了全室。一
抬眼,他看见那个拿手帕的姑娘抖了一下,心想,如果要吐,可
不要吐在屋子里。他接着往下锯,一直到锯开头盖骨才把锯
放下来。锯上沾的血污要等乔治·林恩清理器械时再擦掉。
这时,麦克尼尔小心地把头盖撬开,露出包着脑子的脑膜,他
又看了小护士们一眼。行!她们挺得住。受得了这个,以后
就不怕了。
麦克尼尔把头盖骨打开以后,用一把快剪剪开脑膜中央
从前到后的一条大静脉——矢状窦。血液立即涌出,流到剪
刀和手指上。他注意到血液是流动的,没有栓塞迹象。又仔
细观察了脑膜,然后把它挑开,露出脑子。他用一把解剖刀小
心地把脑子和脊髓分开,轻轻把脑子取出来。这时,塞登斯拿
过来一个盛着半缸福尔马林的玻璃缸,麦克尼尔慢慢把脑子
放了进去。
塞登斯看着麦克尼尔沉着、熟练的动作,心里又在琢磨着
这位病理科住院医师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和麦克尼尔已经相
识两年了,原先同是住院医师,在医院里麦克尼尔的年资略高
些;这阵子在病理科和他一道工作,接触更多了。塞登斯对病
理也有兴趣,但却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这一专业。他在选择外
科作为自己的专业这一点上从来没有什么犹豫。现在他很高
兴再过几个星期就可以回到外科去了。同这个专门和死尸打
交道的部门比起来,外科要好些,手术室总算是活人的领域。
在外科,他能感觉得到:人的活动的节奏和成功的愉快;而这
里,他却完全感觉不到这些。他心想,这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
他干不了这一行。
病理科还有一个别扭的地方。一个人在这里会失去现实
感,失去医学归根结底是为人而存在、为人所用的明确的感
觉。塞登斯发现自己十分尖锐地意识到,这个人脑在几个小
时以前还是一个活人的思想中枢呢。它曾是协调触觉、嗅觉、
视觉、味觉一切感官的器官。它曾囊括着人的思想,懂得爱
情、恐惧以及胜利的喜悦。昨天、甚至今天,它还能支配眼睛流
泪、嘴巴说话呢。他看到病历上写着死者是一个土木工程师。
那么,这颗脑子曾经用来教学、懂得应力、做过设计,可能还盖
过房子,修过公路、水利、教堂,留下了可供人民居住和享用的
建筑。但现在这颗脑子到哪里去了呢?——成了一堆细胞组
织,浸泡了,还将被切割、检查,最后烧掉。
塞登斯不信上帝。他认为受过教育的人信神是难以理解
的。知识、科学、思想愈进步,宗教愈不可能存在。但是,他却
相信另外一个道理。他管它叫做“人类的火花、个人的信条”
(想不出更好的词了)。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当然他并不总能
记住个别人;他也并不和所有的病人都认识。即使他认识这
个病人,当他集中在技术问题的时候,也会把个别人忘掉的。
但他在很久以前就下决心永远不要忘记,归根到底是要想到
病人——作为个别人的病人。在他学医的时候,他曾经看到
别的医生在自己和病人之间筑了一道墙,避免和个别病人有
亲密的接触。有时这是一种防御措施,好使个人的感情不牵
扯到病例里边去。但是,他却不然。他觉得自己是坚强的,用
不着这样做。为了不使自己沾染上这个习惯,他甚至常常迫
使自己象现在这样反省一下。有些朋友们认为迈克·塞登斯
是个活泼、外向的小伙子。如果这些朋友发现他现在的这些
想法会感到意外吧?也许不会的。本来嘛,人的思想,人的脑
子(或者不管叫它作什么),原本就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器官嘛!
麦克尼尔怎样呢?他也有什么想法吗?这位病理科住院
医师也用什么壳壳包裹住自己吗?塞登斯不知道,但他猜想
是这样的。那么,皮尔逊呢?对于这个人他却没有什么疑问。
皮尔逊一直是冷静的、医学式的。尽管他能在观众面前做一
些表演,但从事病理工作这么多年已经使他变得冷漠了。想到
这里,塞登斯看了这位老大夫一眼。他正在从尸体里取出心
脏,在那里仔细观察着。现在他把目光转向护校的女学生们,
说道:
“这个人的病历上说三年前发现了冠心病,本周前几天犯
了第二次病。所以我们先检查他的冠状动脉。”护士们聚精会
神地注视着皮尔逊轻巧地打开心脏动脉血管。
“我们应该在这里找到栓塞点……对,在这儿。”他用金属
探针的尖部指着。在左首冠状动脉的主枝上,离顶端一英寸
的部位,露出一个浅色、半英寸的血栓。他拿着给姑娘们看。
“现在我们检查心脏本身。”皮尔逊把心脏放在解剖板上,
用解剖刀从中间切开,把两瓣心脏转动着查看一下,然后向护
士们招手,让她们过来。她们迟迟疑疑地围拢过来。
“你们注意到这部分肌肉创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