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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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露轻轻对我嘿了一声,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我看她一眼,本想回一声,嘴张了半天也没发出声音,我很泄气地低下头,心想,她是别无选择才坐到我这来的,因为全班就我这里空着一个位置。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象其它同学一样讨厌我。
那天,王老师没有再接着评讲我的作文,因为下课铃响了,他把作文本分发给大家,就转身走出了教室。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隐隐的惆怅。作文本发下来之后,我并没有正眼看它,而是直接把它塞进了抽屉里。
高露与我同桌的最初一段日子,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那段时间,我沉浸在简?爱的命运之中,不管上课下课,我总是抱着那本小说,心绪跟着情节游动,有时看着看着,眼泪就会滴到书页上。我知道高露一直在观察我,但她没有惊动我,而且没有任何恶意的举动和轻视的神情。这让我有些感动,我想,高露也许真的和其它同学不同。
高露的确很结人缘,就在我埋头猛啃《简?爱》的那段时间,她已经和班上的同学混熟了。我说过,最开始我和她不怎么交谈,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在意她,事实上,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的眼睛,我看见她下课的时候,总是站在走廊里有说有笑,身边围满了女生。由于距离太远,我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内容,但我看得出她是女生的中心。不仅女生围着她,男生也都喜欢与她交往,尤其是李强,总是想着法与她搭话,他点子多,又是班长,自然就能和班花频繁接触。班花是同学们对高露的称呼,不能算是绰号,大致相当于“班长”之类的固定用法。
李强没事就往高露这边凑,再弱智的人也能看出他是有意的,我以为高露会反感,可是,我错了,李强每次来找她,她都显得非常热心。比如李强跑来找她借钢笔用一下,这当然只是个借口,因为据我所知,李强的同桌是个钢笔大王,书包里的钢笔从来就没有少于过四支。
高露当然不知道这一情况,她很爽地把钢笔递给李强,然后又补充说:“我这钢笔开始不出水,你在废纸上多划两下,就好写了。”
李强就乐颠颠地拿着钢笔回到座位上,不过,他写没写字,只有天知道。
有时候,他不借东西也会跑过来和高露聊天,其实他说的话一点也不好笑,不知为什么,高露就是爱笑,就象她从没听过笑话似的。他说:“你这个位置我以前坐过,后来,我预感到有人要调进来,就主动让开了,你看我象不象新时代的雷锋?”这话我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可高露竟会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开心。
不过,只要高露高兴就够了,我的感受一点都不重要,我相信李强在和高露交往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我的存在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亲近高露,杨康就是个例外。他从来就不正眼看高露,有时候,高露正眉飞色舞地和大家说笑,杨康就会没头没脑地来一句:“什么鸟叫?”
大家当然知道杨康在说什么,但没有人敢和他理论。高露不知道杨康的底细,就质问他:“你为什么侮辱人?”
杨康眼望着窗外,说:“噢,原来是麻雀。”好象他根本没听到高露的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同学们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在几根电线上确实错落地站着几只麻雀,就象五线谱。于是,大家忍不住笑起来。高露的脸胀得通红,回到座位上生闷气。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种隐隐的快感,这种快感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耻。
我知道我的内心最深层在嫉妒高露,但我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我根本没有资格嫉妒她,因为她的美丽和魅力并不是源于我的反衬,而她的出现轻而易举地就能使我的存在几乎为零。我痛恨上帝,是他把高露安排到我身边,我感谢上帝,因为高露不象李强,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我,不是轻视我,而是怕伤害我。我们之间的这种躲避很合我的心意,但愿我们能永远这样相处下去。
事情往往会在你作出决定的时候发生改变。我是说我和高露相处的状态变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高露。那天,她去了一趟王老师办公室,回到教室就对我说:“杨梅,学校要举行歌咏比赛,我们班出一个合唱,我想你能帮帮我。”
“我?”我吃了一惊,抬起头说:“我能帮你什么?”
“很简单,一起唱。”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我心里动了一下,又连忙摇头说:“不,我不会唱歌,而且我从来没有参加过演出。”
“这我知道,但只要你有信心,就一定能做到,就象简?爱。”说着,她指了指我桌上那本摊开的小说。
我惊讶地问:“原来你也看过《简?爱》?”
她笑了一下,说:“是影碟,不是小说。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顿了一下,她又说:“看影碟简捷多了,为什么要抱着一本又厚又重的小说啃呢?比如一部电影只要两个小时就能看完,而一本小说要花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你觉得值吗?”
我愣了一下,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对比过,我以前也和她一样害怕砖头一样的长篇小说。可是,这一本不同,我是不知不觉被它吸引住的,简?爱的命运,海伦的死,罗切斯特双目失明,这一切都触痛了我的内心。不仅这些,字里行间我还能听到我的心声,有些段落我反复地看,我会觉得那不是夏洛蒂?勃朗特在写,而是我的心在说,说得慷慨激昂,说得哀婉悲怆。然后,我会觉出无比的安慰和快感。但这一切我无法向高露说清,最后,我只能吱吱唔唔地说:“我家没有影碟机。”
她轻轻地噢了一声,脸上露出同情,但她很快就把话题转移,接着说合唱的事,她说:“我们合唱的歌名叫《同一首歌》,明天我把歌词复印出来就给你一份,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又风风火火地走出教室忙别的事去了。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怕点头之后胜任不了,又怕摇头之后失去这唯一的机会。我只能呆呆地望着她走出教室,静静地等候事态的发展。真的,没有人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我从来没有想过演出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当然,以我的条件,从来没有参加过演出也很正常。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没有上台的愿望,我有,就象一个人想得到天上的月亮,那种愿望近乎于绝望。可是,高露来了,一切都改变了,她向我发出了邀请,我本该欣喜若狂地接受,不知为什么,一股恐惧突然涌上心头,我好象看见自己站在舞台上,神情古怪地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等我唱完才发现台下一个观众也没有。我想我的恐惧正源于此——我是一个没有收视率的演员。
我心情复杂地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高露果然印了厚厚一摞歌词,她从上面揭下一张放到我桌上,说:“你先熟悉一下歌词,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排练。”
说完,她就接着去发另外一些她挑中的同学。她离去之快,让我来不及表态。也许这在她看来极为正常,因为没有人不想参加演出。当然,我没有作出反对的表示,对我来说,要反对一件事也是极困难的,哪怕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长久以来,我的生活中只有接受,再苦再痛我都没有推辞过,何况现在降临的还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呢?
我静静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歌词“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个角落,甜蜜的梦啊,谁都不会错过”一瞬间,一股莫大的感动涌上心头,我觉到血直往上涌,脸发热,眼发潮。为了掩饰心中的激动,我假装咳嗽了几声,偷眼看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我。于是,我放心地收回目光,继续看歌词,想重新找回那份感动,可是没有成功,一阵嘈杂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望过去,只见杨康正把高露发给他的歌词单揉成一团,不慌不忙地弯腰擦了擦球鞋上的泥土,然后,一抬手扔出窗外。
高露气得脸通红,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杨康举起右手轻轻拍拍脑袋,假装思索一阵,逗得大家发笑之后才说:“这叫物尽其用,我认为这张纸擦鞋最合适。”
大家又是一阵笑。
高露可笑不出来,她严肃地说:“让你参加合唱是王老师的意思,难道你就这样不知好歹?”
杨康挥挥手,象在驱赶一只苍蝇,然后,仍用那种吊儿郎当的腔调说:“错,人非草木,谁不知好歹。就麻烦你转告王老师,说他的美意我心领了。”
高露一跺脚,转身就跑出了教室。杨康若无其事地收拾好书包,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突直跳。我不知是该憎恨杨康的痞气,还是佩服他的勇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庆幸自己没有象他一样拒绝高露,否则,高露问我一句“什么态度”,我肯定会哑口无言。
我以为高露会把王老师叫来,可是,过了一会儿,高露一个人走进教室,脸色也好多了。她站在教室前面宣布:“今天天不早了,从明天起,参加合唱的同学利用课外活动时间到礼堂练歌。”
说完,她就径直回到座位上。我以为她会对我说点什么,可是没有,她收拾好书包,就直接走了,象往常一样,没有道别。
我小心翼翼地将歌词单折叠起来放进书包,然后背起书包走出教室。回家的路已经被夕阳铺满,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正如我此刻的思绪。我一边顺着金子般的小路往前走,一边回味着一些新鲜的往事,我想,无论如何,从高露发给我歌单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因为那是前所未有的。我很感谢她,当然,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王老师,我敢肯定是他让我参加合唱的。他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老师,起码与我们上一任班主任相比,我更喜欢他,他总能注意到一些易被人忽略的人,比如我,当然还有杨康,只是杨康不领情。还有,他送给我的《简?爱》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好的书,我不仅百看不厌,还用心背诵了里面许多精彩的对白。人们常说一本书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我觉得《简?爱》正在慢慢改变着我,具体有什么变化,我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我的心情总处在一种激动与快感之中,这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这次合唱假如我真的能和大家一起站到台上,那将是我又一次激动人心的新体验。我暗下决心,不能太胆怯,往前走,一定能走上舞台。
我正边想着心事边往前走,突然有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杨康。他斜背着书包,嘴里叼着一支香烟,烟雾一吞一吐,显得十分老练。
我向后倒退一步,说:“你要干什么?”
他不慌不忙地用手从嘴里拨出香烟,长长吐了一口烟雾,才说:“别怕,你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朋友。”
“朋友?”我吃惊地说:“可是我们从没说过话,也没有什么交往。”
“你说得对,我是说只有我能成为你真正的朋友,你懂吗?”说完,他又猛吸一口烟。
我被烟呛得咳嗽起来,我说:“你能把烟灭掉吗?校规规定不让抽烟。”
他居然很快把烟扔到地上,再踩上一脚,等烟彻底灭了,他才说:“你认为抽烟是件坏事,对吗?那么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就没几个是好东西,因为他们大多抽烟。”
他以为我会笑,可我没有,他耸耸肩,说:“你刚才谈什么?校规?校规并没有说丑人就要低人一等,可事实正是如此。所以,如果你是个丑人,又按校规行事,那么你注定要倒霉。我这样说你不介意吧?”
我很介意,他的话就象钢针扎在我的心尖上,我很想让他滚开,可我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我说:“你拦住我就为了告诉我这些?你是你,我是我,你的那一套对我来说更可怕,我宁愿倒霉,你懂吗?”
“很好!”他耸耸肩说:“你今天很有勇气,我从没见你这样勇敢地说过话,我很高兴,真的,你如果对每个人都这样,那么你就成功了。”
我愣了一下,为自己的冲动,也为他莫名其妙的赞美,最后,我只轻轻地说:“谢谢。”
他摆摆手说:“该说谢谢的是我,和你同班是我的幸运,我总是暗中观察你,以你为坐标,然后,我用与你相反的态度对付这个世界,结果,我比你过得快活。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哪个字吗?‘美’,正是它剥夺了我们正常生活的权力。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了吧?”
我摇摇头。
他没有说我笨,而是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要答应参加合唱,否则,你会付出你意想不到的代价。”
“你在危胁我?”
“你想哪去了?我是说这是必然规律,不信你等着瞧。”
这时,几个社会青年骑着山地车冲过来,叉着腿说:“这天聊得也太长了,我们该走了。”
杨康跳上一个人的后座,跟他们一起上路,走出一段距离,他又回头向我喊:“记住,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心里乱极了。这是我第一次和杨康正面交往,我看得出他对我没有恶意,但我该不该听他的劝告呢?我本来已经决定参加合唱,现在不得不再次犹豫起来。
尽管在同学们眼里,杨康是个魔头,可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怕他,站在他面前,我感觉自己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难道仅仅因为他比我更丑,我才有了这种自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觉得自己太可怕了,简直和那些鄙视我的同学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这样,那又会是什么呢?类似的问题在我脑子里还有许多,我并不是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事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