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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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母亲的日记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后面还有几页纸是父亲写的，是用汉语写的。我心口的小鹿在跳，我迫切想看下去。
第十二章
1988年2月2日 大雪
小樱，今天，我来替你完成这本日记。
我在你的宿舍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本日记。可以说，这是我能够深入了解你的唯一方式。读过这些文字，我发现我的确是一个可鄙的人，如你所说…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12月末，我接到小圆的越洋电话，通知我你已经被退学的时候，我当时还以为这只是你想召回我的手段，但，我还是宁愿相信的，因为我深切地知道我对不起你。等到我从遥远的南半球赶回来，见到的却是一个已经神智不清的你了。
我近乎疯狂地质问小圆“说！樱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圆原本一直在流泪，这时候忽然抬起头用鄙夷的眼神扫视我说“你还要问我吗？小樱是被你害的！你不要她，她想生下这个孩子，想让你接受她。但是，这个烂摊子太复杂了！先是退学，再是要面对这么多议论，还要面对她的家人。她毕竟只有19岁，再怎么坚强也只有19岁啊！慢慢地，就开始，开始精神恍惚了……”小圆说到这里继续哭泣。
小圆的话反复在我的心头萦绕，普普通通的话却深深的刺痛了我。“她毕竟只有19岁，再怎么坚强也只有19岁啊！”是的，我竟然这么残忍，让只有19岁的你，让身在异国的你承受这许多痛苦！
你还认识我，还那样真诚地看我的脸，脸上却都是泪痕。你坐在那里，仰起头看着我说“你终于回来了，汉俊阿，终于回来了。我很想你，你知道的吧？”
我能做的只有点头。
“真惭愧，让你看到这样丑的我，我是不是很难看了？”
“不，小樱真漂亮。”我是强忍住抽泣说出这句话的。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好，汉俊君的家人为什么不喜欢我，连汉俊君也不要我了。我就想，我要把小雪生下来，也许汉俊还会要和我结婚的。但是，汉俊不回来。那么多的话，快淹没我了。真的，我一直哭。以前，觉得无所谓的事情，现在感觉原来面对起来是那么艰难啊！我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东西了，我嗅到了你的气味。以前听人家说，母亲想念子女，哭着哭着，眼睛就瞎了，我那时还不信，现在，我信。我的眼泪那么多，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我不间断地去看汉俊君的故居，没有一次敢靠近那里。那一天下大雪，我去飞机场等汉俊君，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汉俊。我就想，那么好的汉俊君怎么会要我呢？回来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我是没有办法留住汉俊的，我这样贫穷，又不是中国女孩，又会影响汉俊的前途，也没有魅力使汉俊迷恋我，我为什么还不肯放手呢？可是，可是，这样想明白了之后，我的眼泪就更多了，我靠在电线杆上哭着，然后，然后，我的思维似乎就乱了……”
我无法打断你的话。其实，你真是一个好女孩，即使已经疯了，仍然这样温柔，不会闹，不会打人。我倒情愿你打我，面对这样的你，我知道，我的心伤是永远也不会好了。我后悔我的自私，我后悔我的绝情，但是我无论怎样后悔，也不可能换回一个像当初那样笑着的小樱了。
今天下大雪，我送你上了回日本的飞机，你必须要回去治好病，否则我没有颜面活在这世界上。你攥住我的手不肯放，哭红着眼睛，那样坚定地望着我，那时我流出了眼泪，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清晰。
我仿佛看到，你在雪地里扑向我，温柔地笑着递给我拖鞋，穿着白地印淡粉樱花图案的和服，害羞地亲我的额头。我仿佛看到，你在火车上怎样迷茫地望向窗外，你在我家门前怎样痛苦地徘徊，你怎样在深夜里哭泣，你怎样坚强地生下小雪，你怎样渴望着见到我，你又怎样痴心地幻想我和你结婚的场景。
我不能再想下去，回忆，你的文字，你最后的笑容，你最后的目光，都让我濒临崩溃。你，聪明的你，天真的你，坚强的你，勇敢地你，也是那样向往体贴，传统和安宁。纯真，美丽，又坚强无私，这样的你，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应该爱你，也应该拥有你。
樱子，等你治好了病，我会亲自去日本接你，我会娶你，兑现我的承诺。我会带着你去赏一次樱花，就像你经常渴望的那样。我的年轻的妻子，我惭愧又痛苦地写完了这篇文字。
…… ……
合上日记本，我情不自禁把它抱在胸前，就像拥抱我亲爱的母亲，仍可闻到母亲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芳香，仍能看见母亲美丽灿烂的微笑。
走到镜子前，我用手拉动我的嘴角，我想微笑，妈妈不就是总是这样微笑吗？微笑承载在阳光里，青春是漫山遍野的绿色。那段岁月谁都曾经有过，那美好的爱情谁都享受过，母亲的日记是记忆的风向标，为我留下伤感却温暖的线索。
我对水鸟说“我决定，以后要一直笑着生活下去，不会再忧郁了。我也会自信，生活的每一阶段都要有目标。”
“希望你能这样哦！这也是我想看到的浅草。浅草，我想对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了，因为快要毕业了，快没有机会了。”
“呵呵，真有趣，水鸟，我也想给他寄情书了。我知道他经常把篮球鞋和水瓶放在体育馆的209号箱子里，那是属于他的箱子，那个箱子通常都虚掩着。我会把信放在那里，他会看见的。”
“你害怕他会拒绝吗？”
“不。”
“呵呵，我也不会再害怕她拒绝了。”
“是啊，羞涩，拘谨，怯弱才会去隐忍。”
“太多的隐忍里积蓄了太多的力量。”
我开始写那封情书，写给他。
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头，就如同我不知道我在哪里第一次看见了他，我在什么时间第一次对他心动。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他，我的想念，我的快乐，我的甜蜜和我的惆怅。我的小预谋，我的爱恋都在懵懂的爱情里变得迟钝且有趣。是啊，那个你，就是那个你，对我来说，如此完美。你知道吗？那是属于我的小秘密。无论怎样想去说，那个你，对我来说，就是那么那么的重要。为什么呢？为什么？原来那个时候，我忘记了说，对于我来说，也许并不是忘记了说，我想，也许也是因为我不敢说……
你：
你好。原谅我这样称呼你，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打听你的名字。
我喜欢你。找不到什么话可以更直接地表达我对你的感情。长久以来，就是这样简单，我喜欢你。
你也许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同你讲过几句话。
不知道要怎样去赞美你，反正，你在我心中就是完美。我从没见过什么人的侧影如你一样优雅，我也从没有见过什么人的笑容像你一样干净，温暖。虽然，每次见到你，我都紧张，慌乱，但是我还是能记住你的脸。我每周都去学术报告厅看画展，我喜欢猜那一幅画是你的作品，我会在那里偷偷寻找你的身影。我每天中午准时坐在食堂的角落里，静静看你的背影。我坐在礼堂里，看你演话剧。我在琴房的门缝里看你的侧影。我在惠文快餐店门口撞到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在那里吃饭。我在校门口的小吃店里等待你出现，等了两个小时，你出现时，我已经吃了两个鸡蛋，两个茄子饼，喝了两瓶果汁，那对于平时注意体重的我来说真是件痛苦的事情。我和好朋友在路上见到你，从你身边经过，我紧张得捏紧她的手，把脸别过去，心里默默呐喊着“真帅呢。”
你经常遇到我吧？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姑娘。但是经常看见你的阿，是不是一些人一些事冥冥之中就会如此安排？或者只是自己强加于上的巧合？
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敢说。我现在头脑并不清楚，有些发热。我写了这封情书，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寄给你，因为我不知道明天的我还是否有这勇气。
……。 ……
我没有写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因为，因为我这个人，有点害羞。。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三章
母亲的过往无论怎样让我好奇，我都必须让它在我的生活里告一段落。不仅仅是因为没有下文，还因为我毕竟不是母亲，不能代替她去延续那一段感伤的青春。然而，我又必须接受她的影响，时时刻刻挂念着她，小心翼翼地幻想我的未来，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所有谜底的解开。
但是，我喜欢的他依然在我的视野里不断出现，出现了，又消失了，我无奈地让他在我的眼睛里消失，然而他的影子会永远存在于我的内心，我真想告诉他，就那样平静地告诉他吧，他的影子在我心里已经生了根。
仍然是春天的慵懒的午后，我轻轻打开琴房的门，想走进去，然而迎面有4双眼睛正上下打量我。我立刻就把身子缩到门后了，在胸前搓着双手，慌乱，难以控制的慌乱，感到心脏就要跳出来。那四双眼睛里有一双并不陌生，那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眼睛，是他的那么那么富有魅力的眼睛。
我背靠着墙，已经在走廊里了，我定一定自己的精神准备逃开。然而被人叫住了，我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对面，笑着说“你跑什么啊？”
走廊的窗子朝北，有点潮湿，我在阴仄的光影里看着他的脸，我必须仰着头，我说服自己不要低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抿起嘴唇。
“今天周末，你们在这里上课么？”
“不不不，我是来练琴的。”我的声音很小。
他做出努力听我讲话的样子，“哦，那就好。我们专业占用这个教室排练节目，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可以进来。”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何况我还愿意看见他。我跟着他走进琴房，另外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都歪戴着鸭舌帽，含笑地望着我，而我只能把双手插进学校制服的上衣口袋里，静静地坐在一架钢琴后面。
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女生开始弹钢琴，弹得并不坏，另外两个人都拿着谱子在看，他则坐在小讲台的话筒前开始唱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日文歌。发音不是很标准，我猜他不会日语，但是那歌曲的意思我还是明白了。
你站在这条喧闹的街上，
显得如此弱小。
爱哭的女孩，
你畏惧寒冷么？
我口里哼着那街角响起的爱之歌，
面对着微笑的你。
我触到你冰冷的身体，
而你只要我亲吻。
Oh my little girl ； 索取我的温热。
Oh my little girl； 我多么爱你啊。
Oh my little girl ！
与你并肩步在黄昏里，
我祈求此刻永存。
不要离开我吧，
我的可爱的女孩。
抚摸你的秀发，
那样凝视着你，
忽然发现，
无论是你的天真笑声，
还是你在我怀中的样子，
都是这样的美丽。
Oh my little girl ； 你让我着迷。
Oh my little girl ； 任冷风穿过我们的身体，
我们也不要分离，
就让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让所有浮躁的听者都会安静下来。我缓缓把手臂放在钢琴上，凝视着他。我在心里问自己，他为什么会那样沉静呢？即使是唱歌的时候，是的，即使是唱歌的时候也那样安静，温柔，但是并不是颓废，渗透着一种执着的力量，似乎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所有的坚持。那是本真之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就会被感动，甚至湿润了眼睛。
我听见另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走近他说“不错是还不错，但是这首歌我觉得似乎不会太受欢迎。要不要考虑换一首？”
“就用尾崎丰这首歌，没有改的必要。”他站起来恬然地说。
“老大，你要考虑人家愿不愿意把票投给你！要考虑现在人们的喜好，尾崎丰的歌现在没有市场，没有人愿意听这种抒情的歌。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依靠感性来做事，最后会被时代淘汰的，就像尾崎丰。”哪个男生这次的声音有点激动。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忽然站起来接了一句话“但是，但是，宁可被淘汰，也不愿被同化。”
对面四个人都转过头来看我，我紧张极了，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低下头，在慌乱中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还是走吧，耽误你们了。”然后就匆匆跑出门去。
我快步走，在走廊的尽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我回砖头，他就把手松开了。
“不要这样胆小，其实，你还有那么点爆发力。下周日晚，来礼堂听我唱歌吧，我会唱这一首的，还有一首歌，《I Love You》。”
“《I Love You》？”我疑惑。
“是的，也是尾崎丰的。你不会没听过吧？”
“听过，但是没听过他的版本，只有中岛美佳的和宇多田光的。”
“那不行，差远了。尾崎才是原唱。”
“我能在哪里买到他的专辑吗？”
“现在买不到的，因为，你刚才也听见我同学说了，已经不时兴了。我还有，你想听的话，这个借给你。下个星期天晚上还给我就行了。在礼堂后台就能找到我，我等你。”
“谢谢你。”我接过他手里的专辑。
“谢什么，好歹我也认识你的，经常看见你。”他笑了。
我不知道还能扯些什么话题，陪着他一起笑。在这光影更为暗淡的走廊的尽头，古老的半圆形格子窗，翠绿的墙裙，高高的布满灰尘的屋顶，我的长发，他的眼镜，我的制服上衣和裙子，他的浅灰外套，我的短装白袜和白色帆布鞋，他的大头皮鞋和牛仔裤，我的拘谨，他的舒服，两个相对的影子以及年轻的笑容注定会把这瞬间的味道永远留在这古老的音乐楼里呢。无论怎样，他的笑容，青春的光彩，对我来说从来都是那么的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