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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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我的一部分，也不仅因为基于母性的本能，还因为你，还因为它的身体里有你的血液在流动，它是我对你的爱情的延续。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听见护士走出来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抬起头，忽然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里面被推出来。她身上披着茸毛毯子，面色苍白，额头上似乎还有汗珠渗出。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一个男人在旁边安慰着她。
我那时愣住了，汉俊君。我想，她虽然痛苦，可是终归还不是一个人的，那些失落，痛苦以及忧伤，至少还有另一个人替她分担。而我，形单影只地站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痛苦，没有人来安慰我，只有这样落寞的我，只有这样落寞又恐惧的我，那么那么孤独地怀抱着爱情的残影，静静地发呆。
“你快点脱裤子阿！我们中午还要吃饭呢，你快点！”
我听见护士这样催促我，忽然看见她手里拿的和钳子相似的铁器，我的恐惧感瞬间增到极限。
我，我终究还是一个女孩子，我怕疼，没有勇气走进那个房间，何况，刚才我还听见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我，我终究还不能对你，对这个孩子做最后的割舍，日日夜夜的哭泣还不足以平息我内心的波澜。
汉俊君，那一刻，我竟然想退缩了。
“我，我要再考虑考虑，今天不做了。”我拿着外套急匆匆逃掉了。
我知道后面的护士在说我“有毛病”之类的话。我不能理。真的，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如中国人所说“有毛病”的人呢。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事可以使别人认为是符合逻辑的。我爱上你，不符合逻辑；我和你同住，也不符合逻辑；我不想离开你，还是不符合逻辑；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一步近乎疯狂了。
汉俊君，我已经决定，我要把它生下来，它是我的孩子，即使你将来不认它，它也是我的孩子。它有权利和其他孩子一样，享受阳光和自由，它有权利和其他孩子一样，看到这个尽管复杂却仍然美好的世界。它至少还是有母亲的，我不能容忍，不能容忍它被人类的器械绞碎，抛弃，腐烂成没有意识的肮脏物质。
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是幸福的，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天真。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这一回，这眼泪不是为你而流，我确定。
1987年5月1日 晴
今天放假，天气真好。
汉俊君，近些天在校园里都没有看见你，我本来还想去见你，还想告诉你我保留了这个孩子的。但是，小圆从别的老师那里打听到，你被交换到澳洲的一所大学任教，也*年春节才能回来。我叹息着，小圆没有说话，她也许以为我是在思念你吧。
我害怕肚子一点一点大起来，那样就会被别人发现，还好，再伪装两个月就是暑假了。我已经决定了，新学期一开始我就办理休学，然后再外面租房子，等到生下孩子之后，再寄养在别人家，我一边上学一边到校外照顾它。
汉俊君，我想，等你回国的时候，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孩子了，说不定，那时你也会娶我。
我猜，它是个女孩，这样乖，一点也不会作弄我，安静得让我放心。汉俊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女儿呢？
我逼迫自己放下包袱，我必须要说服自己相信…我的孩子会给我带来美好的人生的。
…… ……
我的眼泪滴在日记本上了，那泪水已经控制不住，无论我怎样努力压抑我的情感，都是徒劳。
那时的母亲真的是一个完美的女孩，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她的纯真和可爱，而她的坚强和无私足以称得上是伟大了。母亲的爱是纯粹的，彻底的，不希求回报的。一切的委屈和负面，母亲都可以承受，这缘故就在于母亲不仅仅只在意自己的爱人，她所更为在意的是自己内心的感觉。她爱，于是她就要彻彻底底地去追；她爱，于是她就要认认真真做一个小情人；她爱，所以她就要排除万难去得到；她爱，于是她就要承受痛苦去付出。
然而父亲却远没有这么纯粹。父亲与其说是懦弱，还不如说是圆滑。他的棱角已经被磨平，他已经学会怎样委屈求全，怎样修饰自己，以便在这个社会上立足。那也不能怪父亲，其实，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又有多少人不是像父亲一样地活着呢？我们都想做母亲那样的人，但是我们都缺少勇气，于是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父亲那样的人。
妈妈，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有想去追逐的人，我也有想去寻找的踪迹。可是，我没有勇气像你一样去表达，我是那样害怕，瞻前顾后，恐惧他的拒绝。
也许，也许……妈妈，我心底竟然有了一个想法。也许，也许，我该给他寄一封情书。即使遭到拒绝和奚落，我至少不会遗憾。多年以后，当我爬上屋顶，仰起脸对着晚霞微笑，那笑容也不会是凄凉的。
妈妈，爱一个人的感觉真好，连遗憾都是美好的情愫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章
钢琴预选赛那天上午，我站在休息室外的回廊里，双腿微微发抖。
罗老师拍着我的肩膀，劝我不要紧张。可是，我又怎能做到坦然呢？
我想起前三年的境遇，想起评委老师曾刻薄地对我说“听不出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注入了感情。”想起水鸟同我打赌，想起校园里那些还没有开花的樱树，我的心情复杂又迷离。
“下一个出场的是车浅草，由戏剧学院选送。”听到主持人在报我的名字，我还丝毫要比赛的感觉也没有，只是站在那里迟疑着，几乎是被罗老师推到了舞台上。
坐在琴凳上，缓缓抬起双手，我的头脑忽然一片空白。
然而，当指尖触及琴键的那一刹那，我心内忽然泛起一种莫名惆怅的情绪，于是所有的音符都涌上了指尖。
这首《梦幻曲。》是舒曼最有代表性的作品，那朦胧幽静的意境此刻是如此贴近我的灵魂，像是爱的幻想，又参杂着少许的迷茫。
我情不自禁将这琴键当作是向他倾诉的一方圣地，此刻，舞台下仿佛已经没有人，四周也没有动静，只有我，只有我用指尖轻触着他的心门。我要问你呢，你看见我了吗？你的眼睛，你的心，都看见我了吗？
我说不出内心里对你有怎样跌宕起伏，千回百转的情愫阿。这些情愫都凝聚在我的眼神里，在我的迟疑的步履中，在我的萌动的迷情里。喜欢你，是一种蠢蠢欲动的小情绪；喜欢你，是一种青色的爱恋；喜欢你，是一阵淡淡的哀愁，那哀愁渐渐飘散，终于消弥在空气中，我无法抓住，也无法释怀。我的爱恋并不热烈，但却让我徘徊在青春里，痛苦得那样真切。像浮游细微的翅膀在湖水中晃动出一个个圆晕。生存本来就是一场告别，美丽是抓不住的光影，禁不起消磨就老态龙钟。
我的幻想的天堂里，你在微笑。优雅的轮廓，儒雅，温柔，认真，安静。逆光。时光掉在记忆的浅滩上。风把手中的痛吹走。你的远影逐渐模糊。我想追过去，但是音符已经耗尽……
琴键恢复了平静，我停下来，站起身，最后谢礼。
走到后台时，我看见，罗老师笑了。比赛结束的时候，我听见通过预选的名单里有“车浅草”，我知道，这是我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在这个轻松慵懒的午后，我再次翻开了母亲的日记本。
1987年7月3日 晴
汉俊君，谢天谢地，我终于熬到暑假了。没有人发现我的秘密，宽松的衣服和微胖的身体骗过了所有的人。
汉俊君，我忽然很想去你的故居看看，哪怕偷偷地看上一眼也好。现在的我，已经连见到你也不可能了，所以，只能寻找你的踪迹了。
坐上去乡下的平原绿火车，在微微的颠簸中，我拿起你的相片端详。我想起与你的过往，我哭得很厉害。
爱情那样突如其来，在雪地里，我向你奔跑，你用温暖的怀抱接住我，转上几圈后，你放下我，我喘着气，根本不知道应该对你说些什么。
爱情那样甜蜜婉转，在银杏树下，你用手擦去我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是体贴的微笑。
爱情又是那样痛苦忧伤，在阴仄的楼梯上，你用无奈的眼神遣走我，我那样恍惚地离开，竟然没有听见你唤我的名字。
或许，许多人都不曾品尝伤感。让你最伤心的事情是什么？是什么呢？不知道吗？总有一天都会体会到的。就像我一样。
那眼泪为什么不能停止？为什么可以抽泣到耸动着肩膀？为什么曾经拥有的东西今天只能缅怀？为什么呢？我想不通，终是想不通。
下了火车，我打听到你的父母居住的宅院。走到那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稻田，日光从高大的白杨的树叶缝隙里穿过，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儿。远处的矮山，近处的河流，河流旁别致的宅院，这一切似乎都排斥我。我甚至听见你父母的宅院里传来笑声，但是我不敢靠近，不停在那四周兜圈子。往来的闲汉用一种疑惑又防备的眼神看着我，也许我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一个外乡来的奇怪的年轻女人吧？
汉俊君，这就是汉俊君的家，这就是汉俊君度过童年的地方。“真美呢。”我自语着，辛酸又凄凉的微笑浮上脸庞，和那夏日黄昏里，蝉的叫声一样，悲凉。
1987年12月13日 小雪
汉俊，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我已经盼了好久了。
昨天，我在宿舍里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我这学期都处于休学状态，昨天，我来找小圆商量生产的事情，不得已向她透漏了我的秘密。夜晚，我悄悄来到原来的宿舍，裹着厚重宽大的灰色大衣。
小圆起初吃了一惊，睁大了她的眼睛。但是很快，她就对我说“小樱，我会保密的。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已经决定了，不去医院是绝对不行的。我有一个阿姨在郊区的医院里上班，我今天晚上给她打电话，明天我们就去投奔她好了。肚子这么大了，都几个月了？”
“九个月了。”我低下头。
“不要不好意思了，都到这步田地了！你现在后悔都没有用了，当前，主要是想怎样把孩子安全生下来，又不让校方知道。”
但是，12号，我已经来不及去医院。腹痛难忍，我知道我可能早产了。我冲进厕所，反锁上室内卫生间的门，靠在门上喘着粗气。我听见小圆在外面锤着门大叫“怎么样？你开门啊？”
我没有力气理她了，腿已经瘫软，身体慢慢顺门框滑落，最后我坐在了地上。疼痛使我不顾一切的翻转挣扎。汗珠大滴大滴地划过脸颊，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我的疼痛似乎还没有减弱的意思。“哦，汉俊，千万要生下孩子，千万。你能听见我叫你吗？给我一点力量好吗？就现在。天啊……好疼啊……”
“坚持住，小樱，我阿姨就快来了。要坚持住！”小圆在外面大声喊着，我听见她迸出了哭腔。
我在用力，我在承受痛苦，可是，这小生命是如此的倔强，根本不肯出来。我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然后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肚子还是很胀很痛。小圆的身边多了一个30多岁的女人，我想那是她的在郊区医院妇产科作医生的阿姨吧。她温和地对我说“小樱阿，你顺着我说的去努力，不要紧张，要勇敢一点。小圆说，你最勇敢了。”
是的，为了这个孩子我要拼命地勇敢。
“不行。不顺利。小樱，你现在必须选择。”小圆的阿姨忽然这样说。
“选择什么？”
“是侧切还是胎头吸引。”
“什么意思？”
“小樱，你听我说，你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很困难。如果你想对自己的身体好点，那么就选择胎头吸引，我用器械把婴儿夹出来，这样，婴儿以后可能智利会比一般的孩子低下一点，但是不会太严重，不会影响生活。另一种是你选择侧切。我从这里切下去，孩子是健康正常的，但是以后，你可能有后遗症，这里会经常疼痛。”
“大夫，大夫，给我侧切。我要我的孩子健健康康的！”我其实是不需要选择的，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牺牲我自己的一切，我要我的孩子完整且聪明，它是我的希望。
“好。你忍受一下，没有麻药，会非常痛。”
我现在想起那种疼痛还心有余悸，那真是难以忍受的啊！但是我忍过来了，我的孩子哭声非常嘹亮，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是个女孩。
可能是声音太大，宿舍里的动静惊动了隔壁，于是她们报告了老师。当我的新生的孩子躺在我身边的时候，几个平时我熟识的老师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现在，我正在等待着学校的处分，或许是退学。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非常坦然。虽然我的下身还非常疼，身体虚弱，但是我依然有兴致抱起孩子，仔仔细细端详她的可爱的小脸。我要叫她小雪，昨天是12号，这里下了今冬第一场雪，所以就叫她小雪吧。去年在浅草寺买的和服小人，我已经用红色丝线串起来了，挂在小雪的脖子上，她笑了，多么可爱的小孩阿！
汉俊，我静静地等你回来。这一回，我要不顾尊严的求你，求你接受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接受我。汉俊，我可以不要你家里一分钱，我可以和你住在乡下的土房里，哪怕要我种田，也无所谓。我不会在乎衣食和穿着。我会承担所有的家务，一定要让你过得舒适。我会听你的话，我甚至可以接受你打骂我，我决不还嘴。我会陪你做你喜欢的事情，你郁闷的时候，我就陪你说话。我也可以留在中国东北，永远不回去看我的家人也行，我会偷偷抹眼泪，决不让你看见。汉俊，你快回来吧，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真的，我等你。
…… ……
母亲的日记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后面还有几页纸是父亲写的，是用汉语写的。我心口的小鹿在跳，我迫切想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