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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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中学同学,哪一个呢?那些一起在校长室拨弄地球仪、为铅笔裹上彩色画片、在花圃边折下芭蕉枝、身上洒的香水让地理老师打喷嚏的的女孩,哪一个呢?我莫非牵过哪一个的手,载过哪一个骑车回家?太太的交代材料。呃,扫兴。那时没有她,那时她在另一个城市的中学,戴着眼镜苦读数学题,对男生递来的纸条置若罔闻……且慢,这个细节是她说给我听的,难保不是她的自我吹嘘。她年轻时可有过魅力?可会有十五岁的男子对她充满兴趣?噢,我想不起她年轻时的样子了。每个男人必经的阶段。对妻子产生厌憎。那时的她?我真的不知道。那时这个女孩还在襁褓之中……他看一眼身旁的女孩……完全不知道十多年后她会被一个男人在车上窥视。摇篮,旋转的铃铛,欢笑,润肤露,棕色的玩具大脸猫,那想必是她的童年,有别于一个未老先衰者与他悍狠的妻子那让人渴望用刀划破的家庭气氛。不,不能再无休止地抨击妻子。从传统意义上而言……为何我如此厌恶这照本宣科的话语……她是个好妻子。拖鞋,毛衣的织针,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怪味道的汤,她的化妆品。不,一个平凡的妻子配一个平凡的丈夫。这个城市里有一百万对如是的夫妇。你要学会对过度修饰的眉毛、色调退淡的唇膏、枯涩的皮肤和俗艳的布满怪异图案的外套表示宽容。他又一次转过头。美人,真的是美人。我像一个枯槁的老头,在踏进坟墓之前想吻一下牧羊女的光滑脚踝。蹩脚的比喻。那不是青春的甘露,那不是返老还童的良药。即使吻到了她的脚踝又如何,即使能够拥抱到她又如何?尖叫,公车里激于义愤者准时的包围,执法人员的问讯,证件呢?证件呢?丢人的照片上城市的晚报,被煲汤的主妇用以教训她们愚蠢的男人。妻子和她的父母会知道……她们什么都知道……然后用手指点戳我的额头。那是什么时候?这个动作曾经甜蜜过吗?是的,大学,田径场。长跑,我干呕着,被她微笑着点戳我的额头。嘲弄和讥笑。我居然爱上她了。是那时吗?不,要更早。辅导员点名。她站起来。不漂亮,但飒爽。衣领上挂着卡通树袋熊的佩饰,那在结婚前一天太太转赠与我的东西。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青色外套衣领上的卡通树袋熊配饰……一只棕色的树袋熊,无辜的眼神……自嘲地笑了一笑。定情信物?一个老男人带来显得不无附庸风雅追悼青春之呆滞。濒临离婚却依然佩戴着她爱情的证明……那已被婚姻证明既无趣又无效的爱情。不。当我开始对这个女孩动心时,我之前的爱情岂非已经结束了吗?那枯死的、需要折辱一个男人的自尊去挽救的爱情,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是个胡思乱想的人,不如您思虑周密,我的太太,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挽回?我已经坐上了公车……普通男人身份的象征……去执行挽回的任务……所有面临婚姻危机的被动方柔弱的表示。我的挽回可有什么意义?莫非失去她我便不快乐了?莫非失去婚姻我便会不快乐了?为何我依然能够感受到甜蜜?……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睫毛的颤抖一如雨点轻打在树叶上的韵律,使他想起将他困在学校的周末黄昏之雨,想起某个女同学……究竟是哪一个?……对他倾诉父母离异时的泣声,以及他大胆放诸于那个女生腰际的手,想起在伞下某个女孩递来的淡紫色纸笺。可是我无法与你相爱,这位美女,这位天使。我是个懦夫,只有胆量在不违背大前提的条件下,在意识中背叛、扼杀、焚烧我那可怕的妻子。那可怕的妻子睡着时会有轻微的呼噜声。不,不要想那些扫兴的事。我知道你命中不属于我。好,如果这是命运,如果命运规定我们可以相爱,那么,请让我看到她的微笑。他想。在我下车之前,在我低声下气对妻子甜言蜜语之前,请你再给予我一点青春的甘露……请原谅我那耽于青春小说的庸俗头脑!……给予我一点美好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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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天使 文/张佳玮(3)
她依然睡着。
他抬起了左手,胆怯地、甜蜜地、温婉地、殷勤地向女孩的脸伸过去。既然公共汽车依然在无聊的行驶,既然坐在海绵堆里的乘客依然像沉默于屋檐的麻雀,像陈列馆里的标本一样,远在另一个世界。那么,就请继续闭上眼睛。一下就好,让我的手指抚触到她的脸。她会惊叫吗?会像被乞丐玷污的公主一样将我踢倒吗?这无关紧要,我隔一会儿再去想它。一下就好,一下就能羽化成仙。我的手与我的全身将与你的脸颊一样白而柔软,长出带满羽毛的翅膀。羽毛拂动着,阳光穿透冬季的阴霾,普照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我将与你携手飞翔。我将永远不对你表白爱意,以免打破这缄默的美丽。一下就好,请你,睡美人,继续你的美梦。如果你要梦见王子与钻石,那就悉听尊便。我不是王子,我只是要……
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他的手随着震动划上了女孩的脸。女孩的睫毛震动了一下。他惊恐万状,忘了缩回手来,眼看着女孩将眼睁开,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背面定在女孩的脸上……冷冷的,仿佛一尾鱼的触感,他想……完全无法动弹。女孩向他看了一眼,表情困惑。一阵机械运动声,车门打开。女孩倏的站了起来……他的手指忽然就孤独地悬在了空气中,美人鱼的尾巴变成了泡沫一般的空虚……走向车门。喧嚷的语声,川流的人群。麻雀嘲弄似的聒噪声。他忽然间被扔在光天化日之下,身体像忽然干涸的水井一样没有了流动的欲望。皮鞋的粗重踏声。只属于成人世界的烟味。劝阻声。他的身旁空空如也,她的微笑不失时机地在他记忆里开始荡漾。〃对不起。〃她说。
他趴上窗玻璃,她在令人怨恨的人群中穿插掩映,走向人行道。她的美没有因醒来而逊色。仿佛为了辨认方向,她站定了,将围巾拉了一下以遮蔽寒风,顾盼。在遇到他那穿越窗玻璃、充满渴念的目光时,她的眼神定了一下。
没有要退避的意思。
他相信他看到了她那被他长久注视的、如蜻蜓翅膀般颤抖的睫毛下的眼色,没有怨怼之意。他相信他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她笑了。
随即是车门闭上的声音。
车子的发动像所有机械运动一样令人乏味,他不无厌恶的警觉身旁坐下了一个肥胖的老太太。应当提醒她这个座位不容亵渎吗?应该提醒她提起年高德韶的臀部,保留天使那白莲花般笑容的余影吗?不,不要冲动。他想,可是必须为左手找些事做。应该继续数硬币吗?这句话如同冷笑话。他把左手插进了口袋,但指端却没有去拈起硬币的渴望。手指。她的感触还在,虽然只是一瞬,短暂到不如花间的露珠落地,但他触到了她的美。年轻、丰盈、润泽、如画一般的美。就是那一瞬间,她的眼睛缓慢睁开,一如传说中妖魔培植的花朵开放,那一瞬间的光芒使他的记忆清晰无比。她是另一种奇妙的可能,另一种路程,那儿的路径开满了白色的莲花,以及黄昏的轻雨。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背景已经挪动。鸟群站在屋檐,像诵讽喻诗的教士。
就此结束,忘记?
不对。她就在身后,离他不远处。他们曾经如此接近,现在也并不远,触手可及。那又如何?妻子还在等待,三姑六婆还在等待,邻居还在等待,等待他自投罗网赴鸿门宴。不,那是生活的旧隧道。为什么要进去?只要朝司机怒吼,让车子停下,离开这空气污浊、仿佛巨大棺材的公共交通容器,跑向她的身边,看到她的微笑,以及并无怨怼之意的、澄澈的眼神……以此来对抗他平庸的生活,回答他的记忆,回答旧拖鞋与温暾暾的茶、漫长的毛线织物、喋喋不休的关于以往恋爱史的追问、对私人习惯的挑三拣四,以此来回答自己的怯懦与苟安,对自己的安于现状给予雷霆一般的回复。以缄默与温柔来重拾记忆,用巧合与冲动来构筑故事。这必然是命运,毋庸置疑。她的微笑已经给出了回答。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在一瞬间,她出现了,像火焰,像露珠,像黄昏骤然袭来让他无法归家的雨水。而此时,她正在远离他,他们正在被命运隔开,像被风吹散的凤仙花种。失去她?不。将她保留在记忆中,成为被遗忘的序列中之一员,在他老去之后……被妻子调教完生活习惯、记忆衰退、开始有口臭和消化不良……偶尔回忆时,作为某段邂逅而未遂的艳遇回忆的女孩?不,不!不要回忆妻子,一秒钟都不。是她,是她,是我的天使。她在后方,即将远离我。他必须立刻冲向司机,朝他怒吼,踢开车门,然后朝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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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天使 文/张佳玮(4)
是的,他应当叫住司机,要求司机开车门。司机表示抗议,不,那没有效果。他必将如愿以偿,这是命运,没有人能阻挡他去到她身边。他应当飞跑起来,让围巾飞扬。呵呵,请对这种愚蠢的肥皂剧效果表示宽容,因为他的想象力十分有限。也许会有意外呢?也许她和一个俊朗的男子正在一起絮语,也许他会发现她已迷失在人群里。噢,不会的。这是命运使然。上帝让她来拯救一个苦于平庸生活和呆板婚姻的男人,命运将注定她在某个街口被他遇到。他的手指熟悉她的脸颊。她的眼睛熟悉他的容貌。他们已经有了渊源,有了彼此细致的感触。
他们相遇了。他会用出他那几近被妻子榨干的活跃语调与她对话。她会问到他的一切……由浅入深地,像一个女孩羞怯地吃完奶油后才对蛋糕下口。告诉她一切吗?瞒骗她吗?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会在一起。他会告诉她他对她的爱意,一切事出突然,但她那并无怨怼之意的眼神显示出她会接受这一事实。他将会开始和她谈论音乐、电影和体育。他将会顺着她的言路去巧妙地奉承,于是她会微笑……这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实现吧。他们在人行道上走着,像所有命运注定的伴侣一样甜蜜地微笑。这一切是否来得太快?不,他要告诉她,这是命运。他要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是天使,来拯救他这只迷途的羔羊。她会笑吗?还是会握住他的手,让手指抚触她的脸?
他会和她一起指点着路旁的树,他们会看到前方,那让他们相遇的公车。像一个硕大的货物箱一样,乘客在拥挤着出入。他会指着它,向她微笑。他当然不能告诉她,他坐这辆公车所去向的目的。他的妻子,那些等待看他笑话的人,再见了!他会握起她的手,继续沿着人行道,在冬日午后水阴阴的阳光下行走。他们最初的爱情。他们的相逢。
然后,听到街道转角处,巨大的爆炸声。
两辆公车交叠着瘫痪在街角,冒出滚滚浓烟。窗玻璃被震得粉碎。爆炸之后的火焰熊熊燃烧。市民们尖叫着,躲避着,观望着。被撞倒的树砸穿了超市的窗,超市经理正在急急忙忙的指挥员工搬动物件。交通警察手足无措,笨拙地疏散人群,对通话机怒吼着地点。他会松开她的手,跑向现场。他会看到什么?人们挣扎着从公车的废墟里爬出来,鲜血流淌在街上。一个青色外套的男人努力地倾斜的车窗中爬出来,满身碎玻璃碴,满脸鲜血。这个男人将向她竭力地过来,仿佛知道他命不长久。他将看到这个男人企图吻她的脚,却在一次抽搐后失败了,一头栽倒在他周身流淌的鲜血中。男人的衣领上有一个棕色的物件,但随着男人的倒地抛了出去。他已不再能看清。
女孩和人行道上的行人一起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着车祸现场。两辆公共汽车相撞,如此惊人的惨剧。人们议论纷纷,并小心翼翼地远离,以免新一轮突发的爆炸会殃及池鱼。车里有些肢体已经永远停滞了,但有一些却在缓慢地蠕动着……人群因为这些发现而呼喊着,却不知道如何上去帮忙。女孩望见一个血淋淋的男人……依稀还能看清他的青色外套……从车窗里爬了出来,扑落一地碎玻璃碴。他显然已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只有眼睛依然睁着,注视着她。他向她挣扎着爬来,此举使周围的人群发出了骚动。像任何一个女孩一样,她吓得退后两步,而就是这两步使那个男人无法吻到她的脚,便一头栽倒在地。如果警察事后对她详细问讯,也许她会回忆说,那个男人在几分钟前曾经与她在一列公车上邻座,并企图抚她的脸。她也许会承认说即使这个男人神情抑郁举止怪异,她都不觉得这个男人很讨厌。但在这个时刻,恐惧以及与死亡的近距离使她心神不定,以至于她只能注意到那个男人衣领上那经历车祸、爆炸与玻璃碴切割,依然完好如初的卡通树袋熊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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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惊蛰 文/李晁(1)
浮光掠影
惊蛰
文/李晁
一
山坡上的油菜花呈梯田渐次开放的时候,空气中充满了蜜蜂嗡嗡的声响,微辣的花香开始飘荡,在野猫井的上空,一阵清脆的哨声唤醒了沉睡中的山鹰。
谷雨蹲在天井里为一只名叫咕噜的小狗洗澡,这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白色卷毛狗。它承袭了母亲大而圆的眼睛,可眼白过多。此刻,咕噜在盛满温水的铜盆里扑腾,卷发如同水藻舒展,爪子划过铜盆光滑的表面,划出一道极短的刺耳的金属声。
门口站着一位姑娘,身着粉红色绸衣,乌黑的发辫搭在那件质地光滑的衣服上极其醒目,如同一条垂死之蛇。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姿势僵硬。直到谷雨向她喊道,别看啦,进来帮我加点热水!
姑娘转过身,满脸愁容。随着转身的力量,辫子被甩到了姑娘的胸前,于是她抓住辫子焦急地缠绕起来。
谷雨仍然蹲在地上,他伸脚踢了一下空空的水壶,提醒说,姐,你快呀,咕噜都要感冒了。
姑娘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