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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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走边自语:“回去,回去睡觉。”彩云扯着他的衣衫把他往外推:“这边。”小槐转了个身,就地转了一圈后又朝着原先的方向往前走,小槐力气大,这一次彩云没拦住他,让他一下子给冲了进来,不过在进屋时小槐被门槛绊住了脚,他直面向前摔了下去,“咚”的一声,前额撞在了炕沿上。
这一摔小槐感到了疼,他伸手去摸前额,摸到了一手的滚热,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血。
出大事了。流血了。
大家族 第三章(10)
小槐摸着额头大喊:“流血了,彩云,流血了。”
彩云被小槐这一摔也弄懵了,等她看到小槐爬起来后继续往前走要上她的炕时,她急忙上去想要把小槐拽下来。小槐边往炕上爬边嘟囔:“我要睡觉,睡觉。”彩云弄不清小槐嘴里的睡觉是什么意思,可看他硬是要上炕的架势,彩云的脸慢慢红了,手里的捣衣棒便握得更紧了。在小槐埋头往炕上爬时,彩云直愣愣地给了小槐一棒子。
小槐应声倒地,然后踉跄后退着出了彩云的房门。等小槐出去后,彩云连忙从里面关上了门,颓然地顺着门框滑下来,这时彩云才感觉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
这事情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彩云已经嫁给了我,在一次偶尔闲聊当中彩云告诉我这件事情,我这才知道小槐一直喜欢的姑娘是彩云。
我和彩云在那年腊月圆的房。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想怎么把这事情告诉茹慧,我想了足足半个月也没能开口,后来直到离奶奶定下的圆房时间只有一天,我想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了,所以才硬着头皮告诉她。
我刚一说完茹慧就哭了,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哭,哭得肩膀上下耸动,上气不接下气,那哭声就像从湿湿的麻纸下一点一滴渗出来似的,一滴滴落在我的心上,把我的一颗心都砸碎了。
我劝慰道:“茹慧你别哭了。”除了这句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安慰茹慧。
茹慧不理我,脸朝着床里面,哭声低了下来。
茹慧在被窝里断断续续哭了一晚,我就在床前陪着她坐了整整一晚,有那么一刻我想揽住她的肩膀对她说,彩云我不要了。可是正要说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奶奶手里的绳,那绳子太像我母亲上吊的绳了,白的,灰的,结结实实。
第二天早上,茹慧从被窝里探出脸来,我看到她的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两个红鸡蛋,叫我心疼极了。我张张嘴,想和茹慧说句什么,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一声哈欠,倒是茹慧先说了话,她看看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你去娶了彩云吧。”茹慧说。
茹慧说这句话的时候,再次流下了眼泪,她泪如雨下的样子让我也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
“梅家得有后,奶奶的话没错。”茹慧又说。她的眼泪掉到了我手上,灼热滚烫。那时候我在想,我肯定伤了茹慧的心。
我抱着茹慧的肩膀说:“我不是人,是我对不起你。”
茹慧却推开了我,说:“不,你没错。”
茹慧推开我的动作叫我再次感到,我是真的伤害了她。
4
和彩云圆房后的第二天,我就想住进茹慧的房间。茹慧不让我进屋,她堵在门口,把我使劲地往外推。我说:“茹慧你得让我进去。”
茹慧不让我,说:“你该回彩云那里去。”
我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想推开茹慧,可是我推不动她,她就像是长在了门框上那般结实,不依不让。我没有办法,挠她的胳肢窝,往常时分我一挠她,她就笑得没力气了,可是今天她不,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后来我又去掰她抠着门框的指头,我掰开了一个,再掰另一个,前一个却又抠上了。就着样我翻来覆去掰了好几次,都没把她的手从门框上拉开,掰着掰着我就哭了,伏在门框上,泪如雨下。
我说:“茹慧你这是干什么呀,你得让我进去。”
茹慧却一声不吭,始终不让。于是我只好回到彩云那里去。其实我知道茹慧这样做也是好心,她这是不想让我们梅家断后。
彩云成了我的女人,可她还把自己当作梅家的丫鬟看,每天一大早就起床,拿着扫帚扫后院的落叶,张妈去拦她,她不理张妈,照扫不误,扫帚哗哗地刷过去,全都奔着张妈的两只脚,张妈又蹦又跳,毫无办法。张妈把这个告诉了我奶奶,我奶奶这时候却显得无比的开明,她对张妈说:“她要扫你就让她扫,仍儿能找到这样的女人,是他的福气。”
彩云扫地扫到茹慧门口,茹慧早就起来了,在窗前看书,隔着窗户她们对视了一眼,继而相互盯着看了一会,最后是茹慧先收回的目光,随后彩云便也收回了目光,继续扫她的地。彩云连着在茹慧窗前扫了一个月的地,茹慧就和她在每天黎明对视了三十回,后来茹慧忍不住了,打开窗子说:“彩云,往后你别扫了,让张妈来扫吧。”
大家族 第三章(11)
彩云看看清晨湛蓝透明的天,然后站在那里想了会什么,拖着扫帚走了。
第二天早上,彩云没有去扫地,倒是小槐扛着扫帚把后院扫了个遍,扫得尘土飞扬,鸡飞狗跳。
我说:“小槐,你怎么扫上地了?”
小槐看看我,过了一会儿说:“我看今天的地没人扫,所以我就扫了。”小槐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落痂,一道紫色的伤痕异常明晰。当时我还问小槐:“你的额头上怎么受伤了?”小槐回答说:“少爷,昨晚不小心碰在了门框上。”
我问小槐:“怎么会没人扫,以前是谁扫的?”
小槐说:“是彩云。”
这个小槐,嘴里叫彩云倒是叫得顺口,他又不是不知道彩云现在已经是梅家的二少奶奶了。我说:“小槐,你以后不能这么叫了。”
小槐的脸色忽然顿住了,有阴影从脸上闪过,说:“少爷,我知道了。”
我也不和小槐多计较,提着步子准备去棉花地。我想这往日的地都是彩云扫的,如今这彩云成了梅家的二少奶奶,再让她扫地确实不合适,于是我说:“赶明儿我们再找个丫鬟吧。”
小槐点了点头。
那几年我养成了起床后在田间散步的习惯,春天里微风吹来,绿油油的棉花苗随风招展,田里到处都飘荡着禾苗的香甜味道。
那天早上我正在田里散步,忽然看到路上有辆吉普车开了过来,车在田地间的小路上停了下来,我远远地就看到我舅舅和他的副官从车上跳下来,他的副官向我挥手,示意我过去。
我沿着地粱跑了过去。
我对舅舅说:“不知道你要来,我在看我的棉花苗。”
我舅舅没说话,钻进了车里,我连忙说:“我们去家里吧。”说着也想上车,可是却被我舅舅用胳膊挡住了,他说:“家就不去了,我是来告诉你,我要开拔了。”
“开拔?”我惊讶地问。
“就是要走了,今晚就走。”
“去哪里?”
“去打仗。”
“又要去打仗了,日本鬼子不是已经投降了吗?”
我舅舅说:“这次是和自己人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看看舅舅,又看看他的副官和司机,心里有些明白了,舅舅是来和我告别的,他要带着他的兵离开同州了。
我便说:“那我送送你。”
舅舅挥了挥手,脸色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悲伤,他说:“不用送了,当兵就要打仗,正常事情。只是我今后不能再扶持你了,你自己要保重。”说完他就让司机开车,吉普车开得很快,倏地一下就只剩下一个黑色小点了,弄得田间小路上尘土飞扬。这时小槐不失时机地向人们炫耀:“那车坐起来不舒服,他妈的一点都不舒服。”小槐坐过我舅舅的吉普车这件事情,他足足炫耀了五六年。
小槐的爹老槐从后面给了儿子一脚,不屑地骂他:“兔崽子,把你能的,有本事你去开辆来,你不坐我坐,你爹我不嫌晕。”小槐吐着舌头不敢说话,摇头晃脑往水渠跑去。
后来我知道,我舅舅不仅来向我道了别,他还到我母亲坟前,去给他死去多年的妹妹道了别。再后来人们都知道,我舅舅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有人说他被解放军打死了,有人说他逃到台湾去了,莫衷一是。
我舅舅离开同州后没多久,乔老板也来了,乔老板如今比以前变胖了,脸上却黑了,他一落座就喊茹慧。我告诉他说:“茹慧出去了,拜佛去了。”
乔老板拍着桌子,有些急躁地说:“这姑娘,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
我说:“茹慧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去的。”
乔老板说:“那我在这等她回来吧。”
下午时茹慧回来了,乔老板跟着她进了后院的小房间,因为他们父女也有好半年没见面了,所以我便抽身出来了,让他们好好说说话。
我让老槐嘱咐厨子老朱今天多加两个菜,去买只乌龟来,我岳父喜欢喝乌龟汤,还有就是炒菜时别放葱,我岳父他老人家不吃葱。然后我就去了棉花地,那一年我经常往南坡的棉花地里跑,我想着,我的织坊就在这块地里了,我不多跑跑,怕是要对不起将来人们对我梅老板的称呼。
棉花苗长得很结实,春风吹来时,田里的苗儿黑油油地随风摆动,每片叶子都像婴儿的小手掌。
我从棉花地回来时,刚好看到乔老板从屋里往外走,我说:“吃饭吧。”我岳父边走边摇头,说:“不吃了,我有事情,下回再吃。”
大家族 第三章(12)
“专门给你做了乌龟汤。”我说。
可是我岳父却没回话,直接坐上马车,走了。
我问茹慧:“你看你爹忙的,是不是要当县长了?”
茹慧白了我一眼,看着乔老板远去的马车,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的这声叹息隐隐告诉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茹慧告诉我说:“我爹的织坊不开了。”
“为什么不开了?那多赚钱。”我说。
茹慧说:“我爹要去南方。”
我问:“去南方干什么?”
“我爹说要打仗了,他得避难。”
“以前又不是没打过仗,以前他还不照样开织坊。”
“这次不同,我爹说这次怕是一时半会完不了。”
“这次有什么不同?”
“这次是和解放军干,解放军只打胜仗,不打败仗。”
后来茹慧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袱来,我问她:“你爹给你钱了?”
茹慧白了我一眼,说:“不是钱。”
“那是什么?”我问。
茹慧拆开包袱,说:“你看吧。”
我走过去一看,发现包袱里包着的原来一把乌黑铮亮的洋枪,旁边的手帕里裹着好几十发黄橙橙的子弹。我对着这把枪倒吸了一口气。
乔老板不想开织坊了,他把自己的织坊给卖了,这样一来,茹慧和我合计了好几个晚上,也决定不开了。茹慧说,要打大仗了,要兵荒马乱了,可能还要逃难呢,钱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要不到时候给你来一炮弹,啥也没有了,想哭都找不到眼泪。
不光我们的织坊不开了,那年冬天我们连收棉花的场子也没设起来。乔老板的织坊关门了,我收的棉花卖给谁去?我和茹慧商量决定,等仗打完了,我们就把织坊开起来,红红火火地开起来,如果到时候乔老板愿意的话,我们把他也请回来,和我们一起干。
那段时间,梅堡人都等着打仗的消息到来,不少有钱人家都做好了两手准备,他们说这仗要是在我们梅堡开打,就带上银子跑,逃难去;要是不在我们梅堡开打,就不管它三七二十一了,先准备好吃的,把值钱东西埋起来再说。
可是等了好半年,我们还是没有听到枪炮的声音,一些关心时局的人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表情,说不出所以然来。后来我就亲自进了趟城,找县政府先前认识的一个文书。文书告诉我,解放军离同州不远了。
我问:“那怎么还不开战?”
文书瞧瞧我,眼睛里也是迷茫,他说:“估计是在谈判,古人都说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策也。”
“不打仗最好。”我说,“当年和鬼子打那是没办法,如今咱自己打自己,总之不是好事情。”
后来我就回去了,我对梅堡的人说,他们正在谈判,怕是这仗打不起来。人们半信半疑,不知道是该挖坑埋东西,还是折了现裹进包袱。天天有人来找我,把同州城里的情况问得仔仔细细,我把文书说给我的每句话也给他们讲得仔仔细细。他们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发牢骚:“谈判,他娘的谈了大半年,解放军也真是的,要打就打,谈什么判呢。”
可是说归说,担心归担心,那年的摘棉花季节如期而至。人们还是拉着车,挎着篮子,争先恐后地往棉花地跑去,今年又是个丰收年,棉花地里满是白蝴蝶,在人们前后左右飞来飞去,不亦乐乎,然后落进了一个个篮子里,白如雪的翅膀还不停地舞动。
每天晚上,剥棉花的人坐在庭院当中,围着一大堆棉花忙碌,不少人家点起了汽灯,远远望去,每一家都灯火通明,明得晃眼,明得一派欢乐景象,到处都充满了新鲜棉花的香味。第二天,人们把棉花壳运到打谷场去晒,一车又一车,铺满了打谷场,是做饭烧炕的好燃料。
小槐赶着马车拉棉花,我们家的长工全上阵了,同时还雇了五个短工,老槐带领着那帮人,每天都在棉花地里忙。除了白天摘棉花,晚上剥棉花,还得有人看棉花。为了防止有人偷棉花,所有棉花地晚上都有人把守,我们家的棉花地总共有两块,晚上得派四个长工去看,轮流睡觉,这还有另一层意思,也就是防止看棉花的长工偷花,让他们彼此监督。他们在地里搭简易窝棚,窝棚顶上挂着煤油灯或者汽灯。只要看到有灯在,一般贼就不敢往那块棉花地走。有时候老槐也去看棉花,老槐看棉花和别人不同,他不在窝棚顶上挂灯,而是在乌漆抹黑中坐在棉花地头,大气也不出,专等贼上钩。老槐这一招很阴险,倒是抓住过好几个贼。老槐也不为难贼,他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