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25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然,最好是不需要退守。程亦风合上卷宗,看看窗外,艳阳高照,已经过了正午。
他的肚子早就唱开了空城计——只不过衙门里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都忙得四脚朝天,连个斟茶的人也无。他唯有自己绕去伙房里看——那里给伤兵们准备了饭食,他便胡乱吃了些,心中盘算着下午还需处理什么事——比如亲自去几处官仓和义仓再巡视一番,确认那粮食没有受潮发霉——脚下却溜达着又过来探望伤员。
到小院里,就觉得这里和昨日明显不同。一方面是没有尸体,血腥味也减淡了,不显得那么可怖,而另一方面,北面小屋前站了八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这是昨天所没有的。他愣了愣,上前问道:“这是做什么?”
士兵们都和他见礼:“大人,卑职等是冷将军派来看守那樾国细作的。怕他玩花样。”
“玩花样?”程亦风皱了皱眉头——人命只剩下半条,还怎么玩花样?不过他也立刻提醒自己,不可有妇人之仁——藤原华一行都缴械关在大牢里,不是还逃出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吗?便点点头,道:“我瞧瞧去!”
士兵即给他让开了一条路。走进光线昏暗的小屋。今日大通铺上没有旁人,只有小莫。不过床前还有另一个穿着揽江大营服饰的军官——程亦风认识他,乃是冷千山手下的一名副将,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物,名唤萧荣,以前虽然在冷千山帐下,却一直未得到重用,冷千山“改过自新”之后,才发现了这个人才。揽江大营井井有条,以及连月来那些安抚百姓的措施,有不少都是出自此人的策划。此刻大敌当前,他不在营中却来到县衙,不由让程亦风感到十分奇怪:“萧副将,你怎么来了?”
萧荣笑着欠了欠身:“自然是冷将军差卑职来审问这细作。”
“他已经醒了?”程亦风望望床|上,并看不清小莫的面目,“听大夫说要三五天才能有力气开口呢。”
“再过三五天,只怕连逃跑的力气也有了呢!”萧荣冷笑,“以他那一肚子坏水和一身的武功,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
这话程亦风听来分外刺耳,忍不住道:“听大夫说,他伤势凶险——再偏些许,就没命了。”
萧荣又是一声冷笑:“是啊——再偏些许!怎么就是没有偏过去半寸呢?我看是事先计划好的吧?也许还演练过了?藤原华等人的武功如此厉害,那么多士兵,大多数连他三五招都挡不住,唯独这个姓莫的和他们一伙儿缠斗许久,直到咱们的援兵到来,他才被不偏不倚插了这么一刀——时间,落刀的位置,都刚刚好!怕是樾寇的连环毒计?大人可不要被他骗了。别忘了,他在凉城搞出恁大风波。是他害大人被……”
“我知道。”程亦风不用他提醒这些痛心的往事,“他是樾国士兵,自然是我们的敌人。虽然他的确是救了我一命,但我还不至于糊涂得公私不分。”
“卑职没有指责大人的意思。”萧荣道,“只不过是想提醒大人……这个樾国细作奸诈万分,咱们得好生提防。”
“他现在这个样子,还需怎么提防?”程亦风很不喜欢萧荣说话的语气,但也晓得自己的抵触乃是出于感情用事,所以只不过咕哝了一句,就打算退出门去。然而偏在此时,床|上传来小莫一声冷笑:“哈,楚国一向以天|朝大国自居,即便连年战败,也素来将我樾国斥为蛮夷之邦。原来天|朝大国的军队竟然对我这样一个小小的信差惧怕至斯!内亲王帐下战将如云,谋士如雨,我不过是其中本领最微末的一人。你们怕我已经怕成这样,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做梦要和内亲王抗衡了,趁早丢下兵器向她投降为妙。否则有朝一日她真的杀过河来,你们就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
“混帐!”萧荣怒道,“你已沦为阶下囚,还在这里口出狂言!”
“是啊,我已沦为阶下囚,多谢提醒!”小莫声音虚弱,却充满讽刺,“对一个阶下囚你还如此惧怕,他日见到我樾国精兵铁骑,你还不吓破了胆?”
“你——”萧荣一时语塞。
“你也不要逞口舌之强了,小莫。”程亦风插话,“我楚国能够称得上天|朝大国,并非凭借兵马之力。而是因为我们是礼仪之邦,以仁义对待百姓、对待周边邻邦。一国若是只依靠武力,就算一时之间能将敌人打垮,也永远不会令到四海归心。你如此推崇你的主子玉旈云,难道是因为她武功比你厉害,智谋比你高明,将你打垮了,你才死心塌地为她效命吗?”
这次轮到小莫说不出话来。
萧荣则适时接上一句:“程大人说的不错。孟子云:‘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我听说你那主子玉旈云在樾国树敌甚众,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想取她性命的多不胜数,更不要提她在楚国和西瑶的仇人了。而反观程大人,虽然被你害得谪戍边关,但你随便找一个楚国人问问,十个有八个都会跟你说,程大人是鞠躬尽瘁爱民如子的好官,也是视死如归解救国难的英雄。为何会有如此分别?我想就是人品有高下。你在程大人身边潜伏许久,难道从不曾暗暗把他和你的主子比较?从不曾觉得追随这样一个谦谦君子要好过侍奉那个睚眦必报的怪物?”
“不准侮辱内亲王!”小莫哑声低喝。
“我何曾侮辱她?”萧荣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只摸摸自己的良心——在我国,你乃是一个卑鄙的细作,犯下滔天大罪,还累得程大人被贬边关,但他却来关心你的伤势;在河对岸,你算是立下大功的英雄,玉旈云却又派你来干这掉脑袋的勾当,还让你施展这种苦肉计,差点儿就连小命也没了——我看,就算我们真的斩了你,玉旈云也不会眨一下眼,最多当拿你的血祭了旗。你自己问问自己的良心,这两个主子,谁更值得你为之卖命?”
小莫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才冷笑道:“怎么?这是想游说我背叛内亲王?”
“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萧荣道,“想怎么选就看你了。”
小莫冷笑:“砍头不过碗大个疤——正如你所说的,我死了,内亲王拿我祭旗,一偿她多年的夙愿,我也算是死得其所。我们樾国军人,脑袋可以掉,但是绝不做叛国的乌龟王八。你不要白费口舌了。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你……”萧荣又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愣了愣,才喝令外面,“还不进来把这细作带走?”又向小莫威胁地笑道:“你现在嘴硬,等到了揽江大营里,我们好好招呼你一番,看你还硬到几时。”
“哼!”小莫轻蔑地笑笑,面无惧色,“我知道我的骨头没有你们的刑具硬。不过我怎么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内亲王的事来。咱们大家都省省吧。”他说着,面上的表情忽然一变。
程亦风还没反应过来。萧荣先冲了上去,扼住了小莫的下巴:“好小子!想咬舌头自尽,没那么便宜!”
小莫被他制住,想要怒骂,却咿咿呀呀说不出整话来,唯有胡乱踢打挣扎——他的武功原在萧荣之上,虽然此刻身受重伤没有力气,但还是令到萧荣应接不暇,几乎就要被他挣脱了。好在外面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见状,即拥上前去,有几个把小莫按住,另有几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押解犯人用的绳索,三下五除二把他绑在了床铺上,嘴里也塞桑了手巾。小莫气得眼如铜铃,身子紧绷着,还在做徒劳的挣扎,以致伤口全都裂开,床铺上血迹斑斑。
“简直是只疯狗!竟然咬我!”萧荣怒冲冲地甩着自己的手,“把他抬回去,看看他还能搞什么名堂!”
“是。”士兵们得令而动。
但程亦风却踏前一步挡住了:“等等,萧副将,你看他性子这么刚烈,就算把他带走,他也不会说什么,无非是折磨一番,你费了力气,他没了性命而已,何必呢?”
萧荣皱了皱眉头,不解道:“大人,那你的意思是?”
“他说的没有错,”程亦风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们杀了他,倒给了玉旈云一个打过河来的理由。”
“程大人,你怎么能和樾国的卑鄙小人讲道义?”萧荣跺脚道,“我们不杀他,玉旈云还是会找别的理由打过河来——玉旈云不来,刘子飞也会来。樾寇觊觎我楚国的大好河山已经几十年了!难道还会因为我们不杀这个细作就有所改变?”
“萧副将不是会引用孟子吗?”程亦风道,“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如果拷打小莫,能够得到任何对我军有利的消息,那我自然不会阻止你将人带走。但是你瞧他这拼命的架势,再怎么拷打,也撬不出只言片语来。那么你把他带走,只不过是为了折磨他泄愤而已——这种行径,岂是我天|朝大国礼仪之邦所应有的?战场上杀敌,那是不得已。战场之下,还要杀手无寸铁之人吗?我方才斥责樾人是蛮夷,企图依靠武力征服天下,并非民心所向,一定不能长久。你不也赞同吗?那你此刻为何要学樾人?”
“大人,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萧荣道,“这小子是樾国细作,危险异常……”才说到这里,看床|上小莫面色青白浑身浴血的模样,晓得“诡计多端”“本领高强”等等都算不上理由,而“审问”一条,也已经被程亦风驳斥,急得直搔脑袋,僵持了好一会儿,才道:“程大人,卑职乃是奉了冷将军之命来把细作带回大营的。大人一味地阻挠,卑职不好交代呀!”
“你就照实跟冷将军说。”程亦风道,“就说是我拦下的。再说……”他顿了顿,走到萧荣跟前,低声道:“我想这小子吃软不吃硬,也许我和他聊聊,他能说些什么呢!”
“啊!不错!”萧荣恍然大悟,“原来大人激我唱白脸,自己唱|红脸呢!那就劳烦大人了!”他虽然品级比程亦风高许多,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才带着士兵们出去了。
程亦风便立刻唤人找大夫来。自己则上前抓住小莫口中的手巾,道:“小莫,男子汉大丈夫要留着有用之躯为国效力为民造福,不要再自己糟蹋自己。你不咬舌头,我就把手巾掏出来,怎样?”
小莫点了点头。当手巾离开了他的口,就呼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冷笑道:“程大人,你是个没心机的人——你以为你方才和萧荣低声说话,我就猜不到你们讲了些什么?你们一个硬一个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想骗我出卖内亲王?以你的那点儿心机,还是省省力气吧!到时候要是被我从你嘴里套出楚军的什么计划来,那你可得不偿失。”
程亦风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悲悯:“没错,我是个没心机的人,所以我也没打算从你嘴里套出什么来。只不过是不想你被他们整死而已。”
小莫怔了怔:“你不会真的想用我的性命做筹码来和内亲王讨价还价吧?我在内亲王麾下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根本无足重轻。只怕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程亦风摇摇头:“你在玉旈云的眼中是什么并不重要。不过你昨天救了我一命——不管是不是你们的连环苦肉计,总之我捡回一条命来,这要多谢你。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再说……我方才对萧副将说的话是真心的。你们樾国人怎样处理战俘我不知道,但是我们楚国人不能失了大国的道义。你是使节,我们不能杀你。不过你也是假官票风波的主谋之一,过些日子,我自然会派人把你押赴京城,交给刑部处置。只怕到时你仍然难逃一死。”
“哈哈,我既然来从军,就不怕死。”小莫笑道,“不过,反正都是死,你干嘛非要把我交到刑部去?岂不知夜长梦多?说不定藤原华真的是和我一伙儿的,他很快就来救我呢?到时候,你纵虎归山,七品县令的帽子也保不住,说不定还要掉脑袋呢!”
“别以为只有你们当兵的不怕死。”程亦风笑道,“我们这些臭穷酸也不怕死——你以为我是被你害得落到今日的田地?年轻人,我开始宦海沉浮的时候,你只怕还在吃奶呢!仕途凶险,我心里明白得很,若是不能抽身远走高飞,总恐怕有一天要掉脑袋——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有什么了不起?”
小莫皱眉:“那你怎么不抽身?你不是很想和符小姐找一处世外桃源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吗?”
程亦风横了他一眼:“不要乱提符小姐的名字!你虽不是我的亲随了,也不能这般没有规矩!我方才不是说了吗?男子汉大丈夫要留着有用之躯为国效力为民造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患,怎容得我独善其身?”
“那你能为楚国做什么?”小莫道,“如此皇帝,如此太子,如此文臣,如此武将——这个国家已经是一段朽木,就算我们大樾国不出手,楚国也要灭亡了。你们还指望和我们的军队一拼高下吗?根本就没有胜算。你不如跟我回樾国去,我们的朝廷没有这么乌烟瘴气,你可以大有作为。”
“好像是应该我说服你投降,怎么变成你说服我叛逃了?”程亦风哈哈大笑,“多谢你的好意,我从来没想过要大展拳脚实现抱负,我也没想过要力挽狂澜中兴国家,甚至没想过在战场上赢过你们……我只是想要……保个不输……嗯,是的,我也知道楚国千疮百孔大厦将倾。放眼青史,有哪个朝代曾经千秋万载?都有到头的时候。我只是想……别在我活着的时候……别在我手里……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不管你们的几十万大军如何强大,也不管我们自己的朝廷怎么乌烟瘴气,我想我要撑下去。如此而已。有人撑,总比没人撑好。一起死撑的人多了,说不定就见到转机了——你以前认识的冷将军全然是另一个样子,不是吗?所以,你们樾国人也不要太得意了!我们的文臣武将不见得永远都是贪生怕死党同伐异的混帐。”
“哈哈!”小莫也笑了起来,“大人这是在向我下战书吗?我可没有这个资格——你得直接写信给内亲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