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唯有君不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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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是很饿,人类的食物但凡经过烟熏火燎的,吃多了对修行无益,所以我不遵循一日三餐,只有在切实地感到饥饿时,会吃些汤水点心填肚子。对于花草变的妖怪来说,一块肉是烤的还是煮的,没什么区别,它都不消化。
要说这世上我能吸收的美味,哪里比得上……
我的目光投向了曲寄微的正在吞咽东西的喉管,在那地方划上一刀,才称得上新鲜的、趁热吃。想象着血液的丝滑口感,我激动得眼睛都挪不开了。
“大庭广众的,你能更露骨一点吗?”夏紫灵在我右手边捅了我一下。
“我就是想想,又不动手!”我不假思索地否认。
“嗯?”
他们神色怪异地看向我,我支着额头半捂脸,有气无力道:“没什么,我本来想夹小师叔碗里的那块鸡肉,紫灵你不用那么大惊小怪……”
曲寄微犹豫地盯着自己筷子上的鸡肉,想了想,放下来,善解我意夹了一个春饼给我,“晚上就别吃太油腻了。”
夏紫灵闻言,闷笑两声。为了堵她的嘴,我环视四周,假装不懂,“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从我们一进门起,就有很多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这是什么道理?”
唐九容道:“我好像看明白了。”
“怎么?”
“男的盯着你和紫灵发呆,女的在偷瞄我。”
他这话里有话,我不得不问:“怎么小师叔一点不受欢迎?”
“他就不用算进来了,从一开始,他就霸占着大部分人的目光,剩下的才在看我们。”
“噗……”我们都笑了,曲寄微更是眼睛眯成一条窄窄的缝,那眼尾上扬的弧度十分美丽,在觥斛交错的热闹下,显得莫名动人。和他精致的笑容比起来,身后的人连背影都是粗俗的。
酒过三巡,客人们几乎都已坐定,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他们有的是来捉妖的,有的是大夫,有的是江湖草莽,纯属来碰运气。最惹人注目的一行人胸前绣着藏兽谷的团形纹样,为首的男人把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推到地上,大声训斥。他的随从们假意阻止,嘴巴里却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原来,那个少年是个鲛人,在集市上偷东西时让藏兽谷的大少爷逮了个正着。鲛人生在海边,对他们来讲是一种稀罕的精怪,一部分人主张把他送给郡主做药引,一部分人则想留下他以供取乐。他们喝酒喝到兴头上,想起鲛人善歌,便逼着他唱歌给他们听。
鲛人少年十分要强,嘴角都磕出了血,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藏兽谷的少爷在众人的注视下觉得很没面子,狞笑着取出一根长满倒刺的藤鞭。“你唱是不唱?你若是肯唱个好听的,就不用去做药引,否则……”风声骤紧,拇指粗细的鞭子狠狠地打在了少年的背上,“听说你们鲛人的眼泪很值钱,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凝结成珠!”
鞭子撕破了衣物,鲛人莹润光洁的脊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红痕。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猛地一抽搐。
我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雨点般密集的鞭子疯狂地抽打着,终于有了几声细微的闷哼。我的茶杯已经被我握碎了。唐九容诧异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说:“他们太过分了。”
“难道你要救那个鲛人?他是个小偷,而且是妖物。”
我知道他的意思,按照术士会的规矩,我们无权干涉。可术士会的每一条规矩都是帮着人的,甚至在妖怪没有犯什么错的情况下,人类也可以捕杀他们拿来驱使、入药。他们把妖怪看得和普通动物一样,既然人可以用鞭子抽打牛马,为何不能用鞭子抽打鲛人?但在我看来,不管他们鞭子下的活物是个什么东西,他是人的形状,他穿着衣服,他会无声地反抗,他就是我的同类。
不等唐九容再劝,我一扬手,茶杯碎片飞出去,“夺”地一声钉在了藏兽谷的桌缝里,炸成粉末。
鞭子停住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有人很愤怒地问:“谁?!”
夏紫灵抓着我的袖子说:“鲛人是很可怜,可幽州还有许多更可怜的,你确定我们管得过来?”她这一下声音够大的,所有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不过好在我也没想隐瞒。我沉着一张脸道:“那只能算他们倒霉了,我今天就是看上这个鲛人了,我不管别的,我只管他。”
“谁家的野丫头,说话如此狂妄!”那位手执藤鞭的少爷踢了鲛人一脚,“这鲛人是我先捕获的,我要教训他,那是我的事,你还能从我手里抢不成?”他身边的人纷纷站了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
“藏兽谷,是吧?”我跟着站了起来。藏兽谷靠驯养妖兽起家,他们会一种特殊的收妖法,可以把驯服的妖兽纳入身体里,随时差遣。随着上古的妖兽绝迹,这个古老的门派越来越不中用了。我用轻蔑的语气问那些欲图围上来的彪形大汉,“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鲛人少年忽然抬起头,蔚蓝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我的询问,而是愤怒地一拥而上。我踢翻了一条长凳,挡住了他们的进攻,曲寄微怕我吃亏,想把我拉到一边,他一起身,唐九容和夏紫灵也同仇敌忾地起立了,那些人一不小心看到了唐九容剑鞘上镶嵌的龙骨珠数量,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吵死了……”
就在这时,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冒出一句不悦的谴责。
那声音不大,甚至是醉醺醺的自言自语,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乍一入耳,有种不可违逆的力量压抑着喉咙,任你如何不满,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酒柜后面爬出一个人。
鎏金锦袍沾满了灰尘,难以辨认颜色,宝相花刺绣的宽大斗篷罩住了半边身子,另外半边脏兮兮地拖在了柜子上,露出拉扯破的毛边。那一头凌乱而蓬松的发丝自肩头垂下,在灯火的照射下映出银月般皎洁的光芒,灿烂至极。
他低着头,整张脸沉在阴影里,一双骨节突出的手,吃力地扶住酒坛,宛如墓地里钻出来的骷髅精怪。
嶙峋瘦骨,形状尖锐而美丽,透过淡青的皮肤,仿佛随时会从白骨的缝隙里开出血红的花朵,有种凄艳的感觉。
肮脏与高贵,落魄与夺目,就这样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若有所感地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很努力地想认清他的容貌。然而明暗交错,过于生动,轮廓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很清晰,却又在糅合时模糊了界限,暧昧不明。光和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他周遭割开一个独立的空间,令人有种无法接近的距离感。比起喧闹的光明,他更适合身后那个黑得看不见底的世界。
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借力起身,从容不迫地搭住掌柜的肩膀。“愣着做什么,密宗的曲长老和三公子要住店,你还不快去准备上房?”他的声音像是松了弦的琴,酥酥懒懒的,雌雄莫辨,人也仿若没有骨头,随时会倒下去,掌柜的却如临大敌,拼命地点头。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密宗。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不但认出了我们,而且像是知道我们要来似的。
他会是血君的人吗?
如果是,应该会来打招呼吧。可他嘴上叫着曲长老三公子,实际上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交代完便旁若无人地上了楼。
这个人想要隐藏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一旦出现了,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旁人的心。
那是一段很窄的楼梯。
他醉的厉害,几乎一步一停,在我以为他要摔下来时,他竟然真的一脚踏空,一头栽了下来,身体滚落的响声闷重在砸在每一个人心上,整个客栈为之轻轻抽气。
这本是分外滑稽的一幕,但没有人敢笑,生怕有什么声音会干扰他的前行。大家中了邪一般,愣愣地盯着他不急不慢地爬起,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不见了踪影,静谧的大厅才恢复正常。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离奇的梦,梦里的人不是真实存在的。
“密宗……唐……曲……”
率先回过神来的藏兽谷,又一次地陷入了惶恐。他们视我们为瘟疫,顾不上说场面话便一脸灰败地逃走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结账的结账,回房的回房,丢下一些酒肉摊子,还有早已吓呆了的鲛人少年。看他的眼神,他母亲肯定没少教他,陆地上有很多坏人门派,最坏的是一个叫密宗,你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唐九容耸肩道:“看,我根本没乱来,大家听到我们的名字就都吓跑了。”
夏紫灵问:“小师叔,方才那人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
曲寄微望着楼梯延伸的方向,没有说话。
第二十一章 调戏()
我解开了鲛人身上的束缚,喂他喝了一点水,打算给他治伤。因为唐九容在扯什么男女大防,我想了想,就让鲛人住在他隔壁,由他照顾好了。
少年小鹿般的眼睛湿漉漉地在我身上来回打转,他抽开了唐九容的手,只肯跟着我走。没办法,我只能扶他去床上。曲寄微似乎很有经验,他说这个世道就是充满戾气的,一会儿我若看到了不好的东西,一定要冷静。唐九容粗鲁地按着鲛人,三下两下除去他的衣服,我才知道那所谓的不好是什么。
青紫、烫伤、凌虐的痕迹。加上新添的鞭伤,一幅完整的施暴图。
伤痕的主人喘着粗气,挣扎了片刻,便逆来顺受地把脸藏进胳膊里。
我坐过去,用手指轻揉他因为离水太久而显得干涩的头发,想要抚平他激烈的情绪。我其实很平静,同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只是没想到人类残暴起来和魔族无甚区别。
夏紫灵也是在海边长大的,她觉得鲛人和她算是同乡,凑过来和他说话,可他只是胆怯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缩。她不甘心,刻意放低姿态,温柔地问了几次他的名字,直至失去耐心,索然无味地退到一边,说我母爱泛滥。
有幸的是,在我无私母爱的感染下,鲛人对着我说了两个简单的音节。
“司瑀。”
我想,这应该是他的名字。他有所期盼地盯着我看,我告诉他我叫梨花,特别强调了我们是好人,不会把他卖掉入药。可他不是很信的样子,始终惜字如金。“既然这样,你先休息吧。等养足了精神,就回到海里去。你法力这么低微,留在陆地上不安全。”曲寄微也感到好笑,说我真是操着贤妻良母的心,唐九容挤兑他说我这样不是很好么,我觉得他们都误解了我的情怀……
世情如此,妖和妖之间互帮互助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折腾完了鲛人司瑀,我却全无睡意。
星斗垂芒,软风吹拂,北方的春天暖意中簇拥着几丝寒凉,不知不觉地就双手抱胸,打了个冷战。药王村是个阴凉之地,不但妖气旺盛,我从踏进客栈的那一刻,就察觉到有一团血气萦绕周围。这种感觉很不好,偏生大家都是满不在意的模样,那一伙一伙的人关起门来喝酒,划拳的声音闹得客栈不得安宁。我更加不可能睡得着了。
我沿着过道走了一会儿,地上是年岁久远的烟熏火燎的痕迹,积着一层油,椽柱上漆的闪闪发亮的新漆也掩盖不了房子老旧的事实,反而显得色彩斑斓突兀。我对这样的地方难有好感,却忽然,眼前一亮。
走廊的另一端,有一抹温和的青白色衣裾。
曲寄微停在一扇门前不动,走近一点才发现他在凝神细听里面的飘来的朗朗琴声。
宫商徵徵角,羽宫商角徵……很普通的旋律,似乎是信手弹来之作,只是每个音之间泛起的鸣响有种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气度,很奇妙的,令人不由自主地和酒柜后爬出来的那位落魄公子联系起来。我几乎认定了就是他。正当这时,琴声毫无征兆地断了,曲寄微错愕地转过头看到我,仿佛是我的脚步声打乱了一切。
“梨花?是不是你?”窗台上跳出一只麻雀,飞到和我视线齐平的高度,发出尖细如幼女的人声,我震惊于它知道我的名字,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挥舞着翅膀说,“主人等了你好久,他想请你进去喝杯酒,赏个脸吧!”
“他休想。”曲寄微一个错身,拦住了我的去路。
这是一种近乎任性的举动,看得出,他有些生气,但又拿对方没办法。
“咕,只是喝杯酒、说说话,不要这么小气。若是主人想动粗,你们非但跑不掉,这一院子的人都活不成了,你还不了解他吗?”
这只鸟的口气大得吓人。不等曲寄微接话,它又快乐地叫道:“我知道了!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害怕她爱上我们主人吧,那可真没法子,毕竟,女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爱上他,这点你就是比不上啊!”如果说前面只是口气大,现在就是在实施双重挑衅了。
“既然这样,我还是不看他的好。小师叔,我先回去了。”明知这扇门后藏着危险,就应该顺势而退。我毫不恋战地转身就走,只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那酥酥麻麻的嗓音过电一样直入脑海,“梨花姬,魔界到处找你,你不顺我心意,我可不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瞬间被拉了回去。
而就在我走进去的那一刻,小麻雀不知用什么方法把曲寄微隔绝在外,嘴里还说着风凉话。我跨过地上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绕过屏风,不小心踢翻了一个香炉,顿时,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琴架旁的男人咳嗽两声,嗔怪道:“冒失。”
“……”
我不知是不是该说对不起,我想,我若控制不了身体,至少要保持内心的冷静。他能让我进来好好说话,说明不会是莲烬的人,事情总还有斡旋的余地,可他为什么会认得我?如果只是方才的匆匆一眼,未免过于笃定。我果然不适合在外强出头。
“据说你是纪梨的仿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