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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不死之约-第6部分

小说: 不死之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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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

  走着走着,天就亮了,晨曦像举着一把火,把一片一片的天点燃了。火先是红红的,然而就黄黄的,末了像炊烟一般地都散了,散在清晨的庄稼地里,庄子的屋瓦上,村口和路边的树梢上。一个一个的房门开了,披着土布外衣的男人,弯胳膊扣衣襟的女人,簸箕,锄头,铁锹,劳作的一天又开始了……

  就在那个夜里,保安队在河阳集四外村庄到处抓人,凡跟蔡大牙做过事的,分过东西的,瞎马说,哪怕拿过一根线,递过一碗水的都不能放过!统统抓起来!

  一夜就抓了一百多。

  到了回到集上时,保安队正押了人往集上走,一百多人串在一起,一个连一个地牵到集上来。

  陈朴真走到跟前,只那本家低头拉他到一旁,问一句,夜黑干啥去了?

  他老实小声支吾一句。

  回家了?本家说了往两边看看,又说,那叫开小差你知道不?叫人知道了要枪毙的!

  陈朴真吓得脸就白了。

  河阳集西头的骡马市,以那棵银杏树为界,被抓的人站一边,另一边站着从周围村庄驱赶来的老百姓。

  瞎马坐在一架破马车上,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掂着一把短枪,嘴上叨一根洋烟卷,不时吆喝一声,骂骂咧咧,让老百姓到树那边去指认。

  认到最后,一百多人就剩了七个人。

  天扫黑,刮起了风,有点冷,欲雨未雨的样子,天边不时地打着雷。七个人绑在树上,挤巴巴绑了一圈。瞎马就叫人抱柴禾。柴禾是干树枝子,麦秸草,堆得看不见了,就把人都盖里面。远远地望过去,像一个麦囤子。有人举过火把,忽地就点燃了,七个埋在柴堆里的人叫起来,叫爹叫娘的,也有叫共产党新四军的……叫到最后,鬼哭狼嚎。

  大火整整燃烧了半夜。

  后半夜的时候,雷暴雨下来了。

  天亮后,人们再来来这里,树已是死了,却没有倒下,半截树干,一些零乱的残枝,全是黑的,看上去像一个人,站在那里喊,喊也喊不出,一种说不出的怨恨。

  多年来,那棵银杏树是阳集的标志,从陈朴真记事的时候起,跟着大人上集,远远地,只要一看到那棵银杏树,就看到了阳集。不能想象,没有银杏树的阳集还叫阳集吗?烧死的七个人都很年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当他们的骨头与肉跟那些劈柴一样发出劈劈剥剥的响声时,陈朴真心里一阵阵抽搐。

  后来岁月里,我父亲总不时地会想起那一夜,那样的被活活烧死的七个人。当后来他的女儿柴妮以控诉的方式重提旧事时,我父亲一言不发。比起那样死去的七个人,他活着本身就好像是有罪似的,何况当时他还在瞎马的吆喝下往那柴堆上抱过劈柴,拉过绳索,驱赶过不断涌来涌去的百姓。

  又是月黑头,陈朴真半夜起来,装做小解的样子,看看哨兵正忽忽大睡,便一路蹑手蹑脚,从保安队二人高的墙头上翻出来。

  墙外是一片高粱地,密密咂咂的高梁棵刚长有一人高,陈朴真一钻进高粱地撒腿就跑,高粱叶子刮在脸上,刀割一样,脚底下不时踩在倒伏的高梁稞子上,绊了一跤又一跤……

  从高粱棵里钻了好久,他才敢跑到路上来。

  路是小路,在高梁地边上,随时都能躲进去的那种,他在小路上仍一路小跑,只想离阳集越远越好。

  约摸跑了大半夜,耳畔听见水声哗哗,知道又跑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来了。一时间左右徘徊,沮丧极了!

  万般无奈,只得一步一步,爬到了河堤上。

  一个人坐在河堤上,夜还很远很深,远处有零星的狗叫声,像迸在油锅里的一两滴水。

  狗叫之后,夜更深了。他跑得太累了,一旦坐下,便迷迷糊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远处又是几声狗叫,他激灵一下醒过来。醒后站起来,他再次踌蹰了。远处哗哗的水声提醒他,虽然家就近在咫尺,他却是个回不去的。想想不久前他回家,被父亲臭骂一通撵出来,再想想如果保安队发现他是开小差的,抓回去免不了一顿毒打,连小命搭上也可能的,弄得不好,还有一家老小所有人的命。

  可是眼下,他到哪里去呢?

  他后悔当初,不该听信那本家的话,不该跟他出来到保安队当兵,不该离开自己那个有爹娘有媳妇有兄嫂的家……

  他望着家的方向,在心里叫着娘,禁不住,眼泪就流下来。

  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了一会儿,远处的狗又叫了,眼看着天一亮,他更是无路可走了。于是他站起来,六神无主,茫无目的地沿着河堤走……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还没等他回过头来,就被人捂住嘴卡着脖子拖走了。

  那人一声不吭地将他拖了大约一里多路,拖回到高粱地里,然后才放开他。睁眼一看,眼前黑乎乎的,好一会儿才辩出,面前站了一个人,这人高个子,朦胧中一张国字脸,借着微弱的晨曦细看,鼻子下边是一口包不住的大板牙!

  一见那口远近闻名的大板牙,陈朴真立时傻了眼:这回死定了!

  蔡大牙令手下人松了手,人一松手他就蹲下了。因为累,也因为怕,他就像没了筋骨一样。

  蔡大牙喝了一声:站好!

  他站起来了,却有点斜膀吊胯的。

  集上保安队跑出来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蔡大牙身旁的人就喝斥他:说!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急就说出话来,一张口竟像是那天在沟底的那俩人临死前的哀求:长官饶了我,我才参加还不到三个月……

  多大啦?

  十六。

  家里几口人?

  八口。

  哪村的?

  陈二孩一张嘴就哭了。

  哭啥?队长问你话哩!

  蔡大牙制止了手下人,问家里有地没有?

  有。

  多少?

  八分多。

  蔡大牙严肃地说,不在家好好种地过日子,为啥跑出来给有钱人卖命?

  他吭哧半晌才说,在家吃不上白蒸馍。

  他娘的,就知道吃!

  蔡大牙踢了他一脚,他本来站得不直,这一脚就踢得他趴下了,两边人把他拉起来。

  蔡大牙又问保安队今夜干啥?几人站哨?

  他犹豫着,蔡大牙身边的人就喝道:不说实话就要了你的命!

  他吓得嘴一咧,旁边那人就捂了他的嘴。

  蔡大牙说,要是穷人家出来的,不难为你,只是要等到打了这一仗才能放你走!

  那一仗打完之后,我父亲陈朴真没有走,就留在了蔡大牙的队伍——县武工队河阳集区小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8、
据我母亲说,我出生在一个阳春三月,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傍晚,忙碌了一天的父亲来到医院,两只手像假的一样抱着我,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虽说我之前他已经是为人父的人了,可那时候他根本还没有找到做父亲的感觉,因为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那天父亲把我捧在胸前,说这个闺女长得心疼人,就叫她草妞吧,贱名好养活。后来柴妮来到我家,父亲跟母亲说起她叫柴妮时,母亲才想起当年父亲给我取名,那一定是比照着柴妮的意思,就给我叫了草妞的。

  柴妮是我父亲与莲的女儿。

  柴妮出生的时候,父亲离家半年了。莲将她生在灶火门上。

  那天,莲坐在灶火门前烧火,肚子一阵阵坠胀,一心就要上茅房。扶着锅台站起来,下面忽地一热,孩子就掉在灶火前的柴堆里了。

  爷爷给他这个小孙女起的名,取乡下柴禾妞的意思。那年头兵荒马乱,人不求荣华富贵,只平平安安就是福了。

  爷爷当年认得几个字的。那年月在乡下,能认自己名字就不得了。爷爷不光认自己名字,还能把《三字经》背下来,我猜想,他老人家青春年少时,一定也曾有过梦的,光宗耀祖,出仕入世,最不济也做个乡绅保长。可惜流年不利,田地收成不好,几场天灾人祸下来,家道就败落了。祖上留下的那点田产变卖光了,剩下的几分薄田,勉强糊口,哪里还有什么奢望?

  当年给我父亲娶亲是爷爷做的主。父亲刚十五岁,尚未到娶妻生子的年岁,爷爷执意要将莲给娶回来。事情过去这多年,就连我这个无缘见他的孙女也奇怪的,按当年本地的风俗,他怎么就娶了那样一个女子给我父亲当媳妇?

  当时河阳集方圆几十里都知道,那个集上算命的瞎子,有个一起小就嫁了他的小媳妇。小媳妇虽然命苦,却也长了几分人才,跟了瞎子亏了,就有些人同情她。当听说这小媳妇死活不跟瞎子过时,说闲话的就又来了:这女子一看就不是个良善的,瞎子这些年怎么待的她?自小拉扯她是容易的?就让她嫁吧!除非她嫁到天上去,这河阳集方圆数十里,谁能要她?坏良心啊!

  再说众人眼里这莲呢,自小跟着那瞎子,一个外地人,又是个半老男人,把个莲当闺女又当媳妇地养着,就弄成了四不象:说妮子她泼辣,说小子她又娇气,说媳妇她啥也不懂,说闺女她又不知羞躁。这地方女人裹脚不说,说话走路也都是敛着的,看人需得低了眉眼,半遮半掩的样子,才说得上有调教。她却是一副高又壮的身坯子,一张银盆大脸,一盘一走一翘的大屁股,从来都昂头走路,胸脯挺得大洋马一样。 好人家忌讳她不明不白的那个出身——一个没有根底的野孩子;就一般人家也忌讳她17岁就嫁了两个男人,知道的,知道没圆房,还是女儿身,不知道的,只把那嘴撇得裤腰一样,说那样女人,不干不净不说,天然一双大脚,野马一样的没调教!这样子谁要娶了她,弄不好就是个天大的祸害。

  偏我爷爷说起话:你们懂什么?这样女人调理好了,撑门户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媒婆一伊找上门,我爷爷一口答应:刚租了人家几亩地,正缺人手,订给我家二孩吧,一半天就娶过来。

  媳妇娶过来没多久,我爷爷就让小俩口分门另过去了。有关分家的事,庄子上多种版本,经年历久无法考证,只一些片断只语给我零碎的印象:这个女人不吉利。现今庄上老人提起来,说你柴妮姐的娘,那样女人呀,是个叫人喜欢叫人怕的。

  一个叫男人又爱又怕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呢?隔着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我远远地打量她,那个与我在时间的长河中遥遥相望的乡下女人。

  那天晌午,阴了许多日子的天,好容易出了太阳,一个村庄静悄悄的,风不时地从门前的土路上掠过,扬起一溜一溜的土,像一个一个的影子,从眼前过去了。

  柴妮出生一个多月,那天晌午,莲坐在自家门槛上给小闺女喂奶,就听见前庄乔楼那里,隐隐的竹板响,她心里一别一别,知道是大来了。

  莲嫁到陈店来,瞎子从不到莲的婆家来看她。不光没来过,每逢走街串巷地路过这村子,也总远远地绕开走。然而虽说他的人不来,竹板声却打得格外脆响。莲从小在那竹板声中长大的。无论人到哪里,只要那竹板一响,就知道是大来了。过去那年月,世界是静的,没手机没电波没高音喇叭,两片竹板一敲,四里五里都听得见。瞎子的竹板声又跟人不同,像一个活人,但一开口就哽哽咽咽,人们甚至能从那竹板声中,听出一个男人大半辈子荒草胡棵的萋萋光景来,说不出的忧伤与惆怅,就把人的心都敲碎了。

  乔楼当街里,做针线的女人就停了手,隔一堵又一堵的矮墙,默默望那瞎子走过,说,二孩的老丈人,可怜人的!

  人呐,谁知道谁的一辈子怎么过?

  莲坐在自家门口,一下不落地把那竹板声捡到心里,辛酸与怅惘如同堤上的白蜡条,摇曳绵长……

  那曲儿是她自小就熟稔的:

  小剪子,剪又剪,

  问俺娘家有多远?

  七里地,八里多,

  那边都是苇子棵。

  苇子棵里放大炮,

  那边有座奶奶庙。

  奶奶庙,朝南开,

  人家的闺女都来了,

  俺的闺女咋不来?

  太阳偏西的时候,瞎子唱得累了,板也打得乏了,倒在乔楼人家的宅院外面,晒着太阳睡过去。

  乔楼同陈店,中间只隔了一条道。莲听不见竹板响,就悄悄地走来看。

  从莲家过去两三户人家就到了乔楼。莲走过去,就见那瞎子闭着眼,倒在一户人家的墙角上,嘴角挂着长长的涎水,脸上淌着清泠泠的泪。莲在心里叹了一声,回家端了一碗南瓜汤,待要出门时,脚底下绊一跤,就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一个瞎眼人,从小一心一意盼着你成人,谁想你成人了,他倒落得这般凄惶,你不可怜他谁可怜他?

  莲从小跟着大,那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从当童养媳,知道了锅是铁打的,再回到大身边,便开始学活。女孩子学活,像庄稼人学种地,那是一年四季的苦工夫,纳鞋,盘扣,织布,纺花,她白天下地,到了晚上,乡下人不兴点灯,女人学活都就月明地儿。没有月明地的晚上,她用手摸。这一摸就摸出了辛酸,想着大,没有眼睛这多年,拉扯她一个小妮子长大,实在是不易的。

  人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抱娘恩。自打莲生了柴妮,心里更念着瞎子大的种种好处:一个大老爷们,拉扯一个没娘的奶娃子,在那样年月,经的那凄惶,真是想也不敢想!她是两辈子也抱不了大的恩呐!

  这会儿莲一边自说自话,一边上前去叫醒了他。瞎子醒来接过碗,问一句是莲啵?莲说大,你来了就进家呗,这冷的天在外头,你这大年纪了。

  瞎子不言声,喝了那南瓜汤,又将那竹板打响了:

  小白菜,就地黄,

  一生下地没了娘。

  没了娘,痛断肠,

  亲戚抱给光棍郎,

  光棍郎,瞎眼汉,

  苦扒苦熬十七年,

  十七年,菜叶儿青,

  嫁个汉子去当兵,

  去当兵,还不怕,

  就怕亲人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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