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流浪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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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取得“行动不便者专用车位”,LA很重视行动不便人士的权益,相对来说,我们这些能走路的,没事多走几步也是应该的。
我开学时所抽中的停车位,位于校园某个神秘角落,从这个停车场走到电影系馆,大概要花费五到三十分钟,决定于你是像被狗追那样狂奔,还是像个文明社会的人类那样有尊严的举步前行。
当然,从各停车场到各系馆之间,也备有免费的校园内巡回小巴士,不过要等到这些小巴士适时出现,机率跟等到流星出现差不多。
这是我车停好,躲在车里,觉得自己像那种专选停车场杀人的变装杀手,我心跳得有点快,我凑向照后镜,看看卡拉帮我上的妆,其实还好,只有眼影我很受不了,我用力抹抹眼皮,情况反而变糟,眼影晕得更开,不过,假睫毛倒挺有趣的,最吓人的还是白金发亮的假发,让我的头看起来像已经退流行的那种闪光华丽保龄球。
我本来准备了一个挖好洞的牛皮纸袋,套在头上,就会跟“象人”那部电影的男主角差不多,可是我想象人出场恐怕会引起更大恐慌,就算被效警当作恐怖分子,当场被射毙在半路,血溅校园,恐怕也没有人会觉得我无辜。
我丢开纸袋,决定给自己来点心理建设。我闭上眼,给自己三句口号:
“一、早死早超生,越拖越难熬。
“二、这是为狄明哥做的。人以朋友待我,我以朋友报之,血债血还,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笔讨回来。
“三、我的脸并不古怪,起码绝对不会比麦可?杰克森的古怪。他的脸,会令北京狗有似曾相识的疑惑,我的脸不会。”
默想完毕,我深呼吸,开车门,跨出去。
走向系馆的一路上,其实没什么状况,UCLA校园虽然颇多尤物,但长得远比我更像男人的女生也多得是。我低头快步疾行,除了被高跟的马靴连拐到两次脚,痛得半死之外,平静无事,抵达系馆。
*
进了系馆大门,我松了一口气,推着垃圾桶经过的系上工友老黑认出我来,捧场的吹了一声口哨,哈哈大笑而去。老黑当工友十年了,什么没见过,我想我就算用手拎着自己的头走过去,他也只会赞一声:“特效做得不错。”
接下来在走廊撞上系主任薛佛教授,他根本没认出我来,搔着白发走过,还向我问了声好:“你好,小女士。”
我赶快闪入上课的教室,今天这堂是开给研究生的课,全都到齐也不过二十人,我丢脸范围有限。教室里已经到了近十个人,都在聊天,我闪进去之后坐定,大家安静了一下。
热心的非洲女生赞那布,先开口了:“呃,你可能走错教室了,这堂课是杭特教授的小班哦。”
我没答话,只是望着赞那布。
“哎呀……是康永啦!”莉莎猛地一声尖叫,扑上来抱住我:“哇,你在搞什么?”
大家先是一惊,在定神一看,真的是我,立刻哄堂大笑,铁钉皮夹克锐斯笑着连骂好几句脏话,葛洛丽亚已经开始研究我的长靴蛇皮是真是假,一贯忧愁的贾维苛坐到我旁边来,喃喃自语着:“你真勇敢,我好羡慕你……真勇敢……真勇敢……”他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像是把我错认成等一下要被绑在柱子上烧死的圣女贞德。
只有虔诚的基督教徒贝尔同学,很烦恼的向我走来,他大概只差没有边走边做出驱魔的手势,拿圣水洒我。
“你还好吗?你没怎么样吧?”贝尔把大手按在我的肩上:“康永,你到底怎么了?”贝尔显然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该吃药了啦!”锐斯尖声笑骂:“他终于痒得憋不住啦,看他骚的!”
女权斗士赞那布可听不下去了,跟锐斯顶嘴:“你小心你的用字,你最好多学学女性在场时该用的适当字眼!”
“他又不是女性,他现在是人妖!”锐斯叫着。
“我觉得康永这样打扮很好看!”葛洛丽亚声援我,虽然不是很政治正确的声援角度,好像如果我“扮相”不佳,就活该挨骂了。
“哈,葛洛丽亚,原来这种男生也能让你兴奋呀!”锐斯恶毒的回答。
公牛君开口了:“隔壁艺术系没事就光屁股玩屎玩尿的,乱搞也能当学期作业,康永只不过穿女装来上课,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A片助理多猫同学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康永,杭特教授喜欢欺负东方学生的,你干嘛在他的课堂上作怪?你不怕惹火他吗?”
“狄明哥说他会罩我。”
“这关狄明哥什么事?”
“是为了狄明哥,我才穿女装来上课。”我说。
“狄明哥叫你穿这样,怎么可能?”公牛和贝尔一起叫出来。他们两个,是全班跟狄明哥最熟的。
“因为狄明哥自己也要穿女装来。”我说。
*
一听我说狄明哥也要以女装出现在教室,全班都哄堂大笑。“狗屁啦!”“又不是万圣节”“要重拍‘五十尺高女巨人复仇记’吗?”纷纷笑骂过来。最后一句,最引起共鸣,“五十尺高女巨人复仇记”是半个世纪前拍的科幻片,一再被丈夫欺负的主妇,意外被不明射线辐射到,暴涨成五十尺高女巨人,两脚叉开把高速公路轻蔑的夹在两膝之间,女巨人伸手指,把负心的男人一个一个从车里拎出来乱甩一通。特效烂得要命,可是女性意识鲜明,博得半世纪前女性主义人士一片欢呼。
最热爱比划低级动作的麦锁门同学,早已学电影里的女巨人,跨到椅子扶手上,发出古怪叫声,大家笑得更厉害,却听见一个人开口说话的声音。
“康永没有乱说,我看过狄明哥穿女装……”大家忽然安静下来,望向说话的人。说话的,是忧愁的贾维苛。贾维苛平常在班上太像空气,这时被大家一看,忽然有点结巴了。
“上、上个月……有一天半,半夜三、三、三、三点,在我家那边的超级市场,我,我有看见狄明哥,穿……穿皮短裙,在挑、挑、挑、挑水果……”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正要开始议论,上课铃已然响起,狄明哥竟然还不见人影,毫无消息。我觉得被设计了,怒从心头起,起身就要闪人,好死不死,撞上推门而入的杭特教授。
杭特教授个子细细长长,比我高一大截,我的鼻梁撞上他的肩头,痛得我捂着脸弯下腰来,等我痛完了,直起身子,只见杭特教授正眯眼睛打量着我,仿佛发现了地面新冒出来的鲜艳蘑菇一样。
他伸出手,把我的白金色假发扶正,我紧张得用手顺了顺鬓发,把发脚顺到耳后去,做完这个动作,我才察觉这很女性化,一下子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摆。
杭特教授拍拍我肩膀,示意我去坐好,他看着我坐下,他说:“听说你们日本流行乐界,现在很流行像你这样男生化妆、戴假发、穿女人衣服,还有个特别字眼来称呼,是叫做……叫做‘死绝系’,是吧?”
他的发音不准,我只好纠正他:“是‘视觉系’,教授。”
他耸耸肩:“随便啦。这在好几年前,滚石乐团的米克杰格、英国的大卫鲍伊都玩过了,你们过了这么久,才忽然醒过来要抄袭吗?会不会太迟钝了一点?”
“报告教授,日本的视觉系乐团,有日本自己的华丽风传统,不太算抄袭,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提出来供您参考。至于我,也并不是日本人。”我说。
“啊,这样嘛……随便吧,反正东方人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至于抄不抄袭的事,呃,阁下你还不是也千里迢迢来坐在美国的大学里,学这个西方人已经发明了一百年的电影呢……”
接下来整堂课,杭特教授都动不动就冷嘲热讽一下,我自知理亏,如坐针毡,下课前杭特教授还对着我来了一句:“也许下次你会打扮成熊猫来上我的课?”
我气冲冲的先进厕所,手忙脚乱地把妆洗掉,摘下假发,总算看起来好一点了,我急着要找狄明哥算账,打算拿洗不掉签字笔在他脸上画两个黑圈,让他扮熊猫。
这时贝尔却进来找到了我,告诉我:“狄明哥在警察局。”
*
我跟贝尔一起赶到警局,发现狄明哥脸带残妆,露出光头,古奇牌洋装的肩带扯落一边,乔治扬森牌银耳环也只剩一只,高跟鞋早已除下,挺着一双大脚丫。
跟这时的狄明哥比起来,我简直可说是“仪容端庄”了,我们两人互看到对方,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洛城警员在一旁不屑的摇摇头,在办手续的虔诚贝尔同学则持续有斗大汗珠滴落,仿佛正被地狱火舌舔到耳朵。
*
原来狄明哥开车来校的路上,与别人的车擦撞,双方下车互索证件与电话号码之时,对方一伙十七、八岁墨西哥小鬼,当然忍不住对狄明哥百般恶毒嘲笑,惹翻了狄明哥,摘了高跟鞋就双拳齐出,变成下山的母大虫。对方虽有四人,都只是少年小鬼,虽有球棒在手,还是抵挡不住巨人狄明哥如狂风骤雨般的拳势,双方厮杀得惊人,早惊动了洛城警网前来处理,带回警局,以免阻碍交通。
我听狄明哥说到这里,脑中不禁浮现《水浒传》里疯魔大和尚鲁智深扮新娘子痛打恶霸的章节。我拍拍狄明哥的肩,问他:“大哥,光天化日,公然以女装出现,大闹街头,可痛快乎?”
狄明哥笑答:“当然痛快!只可惜了这件古奇洋装!”
*
后来班上同学周末聚会时,狄明哥就常常穿女装出现了,这对他来说,似乎有一种被亲密拥抱的愉快感受。
至于我,则开始慎重构思一部所有帅哥都穿旗袍的文艺爱情片……
15、死蛇浪中活
在上次流浪途中遇到的人,
如果在这一次流浪时又遇到了,
彼此会认得吗?
就算认得了,会愿意相认吗?
会愿意以上次流浪时,
那种相遇的方法,再相遇一次吗?
拍电影,很多部分是劳力,不是脑力。
德国大导演荷索,曾经用力把一艘油轮拉到一座山的山顶上,拍成了“费兹卡拉多”。日本大导演黑泽明拍“乱”的时候,戏里所有古代大将军的内衣裤,都要比照博物馆里真的古物,一件一件手工缝好,给演员穿。电影界的神经病绝对很多,不过反正大家都很神经,不必互相拆穿。
*
我进UCLA电影所以后,才算开始了我的劳力生活。灯光课的第一天,老师叫大家把自己准备的工作手套拿出来,当我把我那双棉织手套拿出来的时候,灯光老师叹了口气:“这双手套很不错,如果戴这双手套来搬大灯,你只会被烫伤个十几次而已。”
“那……十几次以后呢?”
“十几次以后,你的手应该已烫成死皮,会自动隔热了。”
灯光老师说完,从腰后扯出一双翻牛皮手套,建议我们采用,他顺便提醒我们调整灯光角度的时候,千万小心别把脸贴到灯上去,除非我们想直接变成“歌剧院里的那个魅影”。
搬大灯确实很吃力,调整大灯方向也很惊险,像快被烙铁逼供那样,热气逼人。好莱坞当然早已发展出不烫的冷光灯、轻盈的灯,只是这些先进的设备,当然不会出现在我们这种穷教学单位。UCLA虽然有点经费,但还是买不起新的器材,我们常常很感激的收下好莱坞淘汰不用的各型原始巨大怪物设备,有的升降型摄影座古老得像中世纪攻打城堡用的云梯车一样,拍完那个镜头,摄影师如果能安全降落地面,已算一桩成就。
除了搬运、做道具、做服装,算劳力的事情外,剪接其实也是很费力的手工活。
剪接的第一步骤,是选片段,选片段有多累,要看你拍的时候有多疯狂。拍“发条橘子”的美国大导演库柏立克,据说同一个表情,可以叫演员演五、六十次,演到演员脸部肌肉抽筋为止。
要从“五十次哭”当中,选一个“最适合的哭”出来,这是剪接的第一步。
*
“侏罗纪公园”的原著作者克莱顿,自己也导电影,他说他有次在伦敦,逛进一栋“灵媒之家”,就在里面随便找了个从未见过的灵媒试着看看好玩。结果灵媒欧巴桑闭上眼睛看了半天,说话了——
“你的职业好奇怪,哇……我从没看过有人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养蛇的吗?”欧巴桑闭着眼、皱着眉问。
“我养蛇?你看到了什么景象?”克莱顿问。
“我看到你坐在一个大房间,房里放满了大篓子,每个篓子上都吊挂着一条一条黑蛇,挂得到处都是…………”欧巴桑灵媒描述着:“真怪,这些黑蛇的蛇皮亮晶晶的,好像会反光,可是每条蛇都动也不动一下…………是都死掉了吗?………怪呀,这是做蛇药的地方吗?”
克莱顿听到这里,悚然听懂了灵媒在讲什么,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灵媒闭眼后看见的“死蛇房”,正是展开剪接前剪片室里的景象。一部电影有多少场戏,就有多少个篓子,每个篓子上有一排钩,按着镜头的顺序,每个钩子就挂着那个镜头拍好的影片。
影片一段一段,远远看去,就像发亮反光的黑蛇。
欧巴桑灵媒就算用猜的,也绝对诌不出剪片房这个诡异的“死蛇地狱”景象,除非她不但认得出克莱顿是个电影导演,而且她也是电影系毕业的。怪不得克莱顿要吓出一身冷汗。
*
本班的暴力派导演锐斯同学,只要拍到暴力画面,总是情不自禁,叫演员一演再演,要不是财力有限,底片不够,我看他是很乐意每个杀人镜头都拍他个三百遍的。无非是举起牛排刀再戳下去嘛,我们旁边看着,都觉得差不多了,知道杀了人就可以了,他在拍片现场,却红着眼大喘气的叫着:“很好,可是,让我们再拍一次,这次,我们把刀偏向左边十五度左右,让刀的边缘闪出一道光……”
锐斯这样歇斯底里的拍,进了剪片房以后,当然挑片段就会挑得很累。有一次我陪他挑一个女主角被刺杀时,脸部痛苦表情的特写,这个镜头,锐斯叫可怜的女主角演了三十次,拍到后来,女主角根本不必演,看起来就已经是一脸要死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