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上部)-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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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蓦然发觉,整日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犹如天神般的沈书记们,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更不是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化身。甚或他们的思维定势已经大大落伍了,与自己的思维判断力比起来,竟有着极大的差距。在没有深入其中,且没有对比较量之前,她不敢有这样的狂妄之想。但是,经过了一年来的痛苦磨砺和无助地奔波碰壁,她重新审视着自己,剖析着自己,对自身的分析、思考和判断能力有了重新的认识,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再上一层楼的实力和条件。首先,有新任县委书记的认可和支持,她的腰杆儿顿时粗壮了许多,说话有了充足的底气儿,也找准了今后发展的突破口儿,那就是领着村人放开胆子地寻找致富的门路。这是上面大力号召村人热切拥护的新路径,没了顾虑和羁绊,只看谁人起步快走得远了。 其次,酸杏在卖杏事件中一反常态地表现,令她心寒意冷。她仍然不能理解一直被自己视为做人楷模的酸杏,竟会趁火打劫地帮着别人整治自己,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由此看来,酸杏若继续执掌村中大权,他走的仍会是老套路,受穷的依然会继续受穷,受累的依然会继续受累。由此推之,村中的闺女依然会继续往山外跑,而村中的男娃儿们依然会因了找不到对象继续做出更急更傻的事儿。其三,有了卖杏的经历,她明白了村人的隐秘心思,一心地想赚钱,却找不到赚钱的门路和领头的人。而自己在此中已经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相信她的竞争,必会赢得村人的支持,从而实现自己的心愿。
其实,因了暂时地胜出,让突如其来的激奋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木琴对自己进行了过高地估计和忘乎所以地未来展望。第一条的断定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对酸杏的认定却出现了偏差儿。几年后,随着修路工地上那一声炮响儿,那一阵铺天盖地的石子雨破空倾注而下的时候,木琴彻底地认识了酸杏,并对酸杏从心底生发出了终其一生的愧疚。这当然是后话。
木琴的竞争手段极其幼稚可笑。她所采取的措施是四处溜门儿,拉拢人心,到处数说穷的害处富的好处,以及自己的一整套致富计划,就是将杏林归拢起来,组织人员集中管理,秋后统一分红。仅此一项,每户每年就有千八百元的收入。
酸杏在意识到木琴的险恶用心后,着实慌乱了一阵子,坐卧不安如热锅里的蚂蚁。他的嘴唇上冒出了晶亮的水疱,掩在嘴唇上稀疏的胡须里,像一粒粒生杏果的核仁。
为了保住自己既有的地位和利益,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毅然出击了。与木琴不同的是,他选择了走上层路线,先把村里十几名党员安顿好,又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公社窜儿。
很显然,酸杏很轻易地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而木琴却犯了一个战术上的严重错误。因为木琴所能宣传到并有着良好信誉基础的,只有那帮吃过卖杏儿甜头的妇女。男爷儿们大都不敢相信木琴唇红齿白悠悠忽忽如天方夜谭般的鬼话,他们只相信土地和汗水。而且,在全村十几名党员中,只有木琴是妇女,这就注定了她此次夺权失败的命运。
这年的初冬,酸杏以绝对优势连任村党支部书记。同时,按照公社的统一部署,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将所有田地、公用设施,以及杏林统统分包给了农户,就连队里的锨镐犁耙也都分给了各家各户,未留一点儿剩余。
这一举措令杏花村人既意外又惊喜。意外的是,这世道变化之快,原本是国家集体财产的土地,竟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进了自家的门槛。惊喜的是,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而这命根子现如今竟由自己摆弄了,就像摆弄自己的娃崽儿一样随心所欲,这可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呀。
田地和杏林在承包上采取抓阄儿的办法进行的。乍看起来,这种办法是古往今来多少辈人最认可最公道的分配方式,每个人的机会均等,全凭运气来掌握,但实际结果又使大多数村人觉得不合理。因为除了木琴家外,其他村干部都抓到了全村最好的田地和杏林。有人猜疑这其中有诈儿,就到酸杏家里闹。酸杏笑眯眯地问,有啥证据么。谁也没有抓住啥把柄,只好认命,做鸟散状,无怨无悔地奔回家里,精心盘算着明年开春该在哪块田地里种啥谷物,哪块田地里需要担进多少担屎粪。
木琴自打夺权失败后,脸上一直挂着笑。承包之后,那脸上的笑容更加剧了。
家人明显感觉到,那不是欢喜的笑,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钟儿和杏仔研究了许多日子,一直没弄清这笑的名称和内涵。直到有一天,钟儿正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杏仔忘乎所以地撞开教室门,不顾全屋同学的惊讶,高举着胡老师那本厚厚的词典,对着钟儿叫喊道:“哥,我知道了,那是冷笑!”
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声中,钟儿气急败坏地把杏仔摔出了教室。
。。
遥远的曙光(8·2)
日子随着村人在田地上拾粮食拾票子甜美激昂的梦乡里倏忽而逝,醒来时,已是到了一九八二年第一次收获的杏黄时节。
两年前做出叛逆举动的木琴,一下子成了村人学习的榜样。穷红了眼的村人纷纷效仿木琴的做法,一股脑儿地往公社驻地涌去。当然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鬼祟地出入,而是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早出晚归。当年那几个与木琴一起做出过惊人举动过后又吓破了胆儿的妇女,则像经验丰富的导游,指指画画地走在最前面,其中有新加入的酸杏女人。兰香和雪娥还带着部分人到了县城里去卖。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卖杏大军中,独独没有木琴家的人影儿。
当时,京儿偷偷摸摸为叶儿买红纱巾的贼瘾早发作了,老早就嚷着去公社,去县城,茂生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让木琴钢牙利齿地一顿磕碰,顿时都蔫儿了。
木琴说:“急啥儿急?那么多的人都涌到公社、县城,卖杏的比买杏的还多,价儿能上去么?老实呆着,我不发话,看谁敢动一指头儿。”
果然,茂生和京儿都没敢动杏果一指头,只是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圈儿。
果不出木琴所料,全村百十口子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钉在县城和公社驻地的大街上,齐声吆喝,互抢生意。按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能够斗胆支付这方面消费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尽管有成堆成群的人围着杏儿摊,惊叹这杏儿的大又圆,还是闭紧了满是唾液的嘴巴,捏紧了空瘪的钱袋儿。
于是,村人只得互相压价出卖,从一毛到五分,又从五分到一分,有的干脆一分两斤地卖。按她们的想法,卖一斤赚一点儿,不卖的话一分钱也不会有。几个打头儿的妇女直骂:“日他娘的,贼怪了,两年前一两毛钱都抢,现今儿一分钱也卖不动,真真大白天撞见鬼了。”
直到这时,人们才猛然发觉,曾发现并鼓动干这生意的木琴家,竟然眼瞅着树上越来越熟透了的杏果按兵不动。
一天吃完晚饭的光景,兰香和雪娥领着几个妇女婆子来到木琴家溜门儿。雪娥故作吃惊地问道:“嫂子,咱村的杏儿都卖净了,你家咋不抓紧呢?”
木琴将饭桌上的碗筷放到盆里,舀上水,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边不紧不慢地洗刷着碗筷,边慢条斯理地说:“不急呀,树上的杏儿还都没熟透呢。”
“啥?”振富老婆龇着漏气的豁牙道,“等杏儿熟透了,那票子早随着杏儿变成泥水水咧。”
木琴就笑,随即岔开话头,胡扯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几个人摸不透木琴的想法,怏怏而退。
几天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追逐下,木琴整装出发,去市里了。两天后的早晨,木琴风尘仆仆地回到她家承包的几十棵杏树边,身后跟着五辆驴车。
木琴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指手画脚地指挥着车把式和跟车的人从树上下杏儿。一整天的功夫,几十棵杏树就下了满满五大车熟透了的杏果。
招待来人吃了晚饭后,木琴招上京儿一同坐上驴车,呼呼隆隆地驶出了杏花村。
那天的天气很好,夕阳落山后,随即将身后如披风般的薄暮笼罩在生机盎然的大地上,透明而又朦朦胧胧的。杏花村连同遍野的杏林显得温柔而又神奇。
村人都聚到村口,遥望着渐渐模糊了的木琴的背影,眼里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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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曙光(8·3)
木琴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村人又一次领略了木琴的不同凡响处,那就是精明。
她之所以没有急着涉足县城及公社驻地的市场,一方面是市场需求量太小,另一方面杏儿还没有熟透,不易大批量地外销。一旦等到杏儿全熟透了,她便只身独闯城市,市里的需求量要远比家乡的大。况且,她曾在市里呆过四、五天,对那里的情形并不陌生。再者,村人为了急于出手成交,早把半生不熟的杏儿糟蹋尽了,而自家的便成了抢手货,避去了竞争的威胁。于是,这一次着着实实地卖了个好价钱。
木琴怀揣着近千块的票子,喜滋滋地回到了村人既羡慕又妒忌的目光中。
村人公认精明透顶的振富无不叹服地对酸杏酸溜溜地说:“这女人,这女人简直就是个人精儿吔,谁也别想斗过她。”
酸杏没吭声,用手使劲儿地抠着脚丫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振富自觉失言,讪讪地溜回了家。
这事是豁牙子专门跑到木琴家,对木琴亲口说的。她又凑到木琴耳边,轻声说道:“我家老鬼儿还说,他酸杏虽是个大好人,可就是本事不济。原先不让挣钱的时辰,谁也没有这个心思。现如今儿让放开手脚去挣钱,酸杏也没寻出条挣钱的路子来,还和往日那样拼命干,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呢。要是酸杏有他嫂子一半儿的本事就好了。”说话间,从豁牙缝儿里涌出的气息将木琴耳鬓上的细发吹得飘忽不定。
木琴只是静静地笑,不做声。她心里明情,自己这次卖杏儿的举动,足以使杏花村人半宿半宿地睡不着觉。
以后的日子里,木琴的一切言行举止均在杏花村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一些妇女有事无事地老爱往她家跑,讲穷,说钱儿,啦闺女要嫁崽子要娶,说完后,再放心地离去。之所以放心,是因为看到木琴整日忙于去责任田干活儿或做家务,还没有什么挣钱的计划和举动。渐渐地,男爷儿们也都在晚饭后,将闲聊的地点由酸杏家门口挪到了木琴家的大门口,使她家门前顿时变得比大队部还热闹。这一切,均因了那一千块钱的魅力。
直到多年以后,钟儿在决心整理杏花村这段历史时,仍然想不明白,几乎一夜之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竟一下子撇开了为他(她)们苦苦辛劳了二十几年的酸杏,而统统心甘情愿地归属到只是一个村妇女主任的木琴的麾下。山里人独有的淳朴忠厚的优良品德,在金钱的感召下,竟在瞬间土崩瓦解了,渐渐失去了它原有的属性和特色。
尽管前面曾经说过,山里人终究没见过大世面,经不起丁点儿的外界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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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曙光(9·1)
杏花村人思想变化之快,其变化所带来的始料不及的后果,严重触及到了酸杏的利益。这一点在村民秋后拒交公粮上得到了充分验证。
那天的天气格外好,天湛蓝湛蓝的,像潭清澈的湖水。有缕缕流云当空掠过,洁白的云朵愈发衬托出天空的湛蓝,没有一丝污渍,纯得欲滴下蓝色水珠来。
已是仲秋,早晨起床的时候,便觉有些寒气袭身。
木琴已于两天前去了市里,至今未归。走的时候仍和往常一样,没有交代她出去的目的。家里人也习惯了,都懒得过问。
茂生早早起床做了饭,将酣睡的娃崽儿们轰起,催促着吃了饭,又嘱咐钟儿和杏仔在家守门写作业,不准外出疯野,便带上干粮,与京儿一起到北山上收割谷子。他俩要到傍晚时分才能回来的。
钟儿和杏仔就在家里做功课。刚安下摊子,茂林推门进来,说让他家今儿去大队办公室交公粮,就是刚剥好晒干的花生。杏仔回道,也不知哪些是交公家哪些是自家留的吔。茂林说那就明儿交,你家一定要交好的呀,给群众带个好头儿。钟儿和杏仔就使劲儿点头,以表明他家一定会照办的。
交公粮就像过去交皇粮似的,是老百姓份内的事儿,连钟儿他们小孩子也都知道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一天,俩人一直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
也是这一天,来他家溜门儿的人特别多,进门就问他家交公粮了么?准备交多少,啥货色的?他俩一概摇头,因为这样的事,他们是无权知道的。来的人便挂着一脸神秘相,问完就走。
直到傍晚时分,木琴家的大门突然被撞开,由酸杏引领着,涌进了一群陌生人,其中有公社沈书记,还有三个戴大盖帽的公安。
沈书记连声喝问道:“木琴去哪了,木琴去哪了?”
酸杏则瞪着通红的眼珠子,使劲儿搡着钟儿的肩,厉声道:“你娘呢,你娘躲到哪去了?”
钟儿吓呆了,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杏仔的胆子稍大些。他用变了腔儿的语调,好容易将木琴及茂生爷俩的去向说清了。
酸杏像遭蛇咬了一口,对钟儿叫道:“快去北山找你爹,叫他马上到大队办公室呀”
钟儿麻利地向门外跑去。他们似乎不放心,竟让一个公安跟在了他的屁股后押着。
钟儿刚跑到村后的街口,就见茂生和京儿各担着两大担谷子颤悠悠地走来。
许是见到钟儿慌慌张张面无血色的神态,茂生显然吓了一大跳,扔下担子惊道:“崽儿,咋了?出啥事儿咧?”
没等钟儿开口,屁股后的公安赶上前接腔儿道:“你就是木琴男人么?”
茂生这才看清钟儿身后站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公安。他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