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香气-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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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再费力地挤出人群,拉着我的手往楼道口跑:“教室在二楼,先交费,然后再找宿舍。”
箱子太沉,走三步需要休息两步。
程晓娟伸出她的手来帮我:“我来,你那么点力气,我看着都累。”
她有很大的力气,左手拎我的箱子,右手拎她自己的箱子,肩上背很大的书包,还有很多的力气来和我聊天。
她说她在家里顶得上一个大人,她说她会做所有的家务和农活,一个人可以种全家人吃的粮食。
她说她能挑八十斤一担的柴,一直从山上挑回村里。
她说她一口气吃能十个包子,而且是很大很大的那种,如果是肉陷的话,可以吃十二个,甚至更多。
她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到广告0204班的教室门口。
周边的风景和陌生的同学像电影镜头一样掠过,带着不真实的虚幻色彩。
教室门口排着很长的队伍。大家都在等着见自己的班主任,等着缴学费,等着领宿舍的钥匙,等着回宿舍以后,好好冲个凉水澡,洗掉一路的风尘。
有人低声发牢骚,说只听说过取钱需要排队,从来没有听说过缴钱也需要排队。
有人把整沓崭新的人民币一张一张展开,展成扇子的样子,然后一下一下扇风;
然后有人指着我,偷偷地笑,和别的同学说:“看哪,那边那个穿白T恤的,就是在校车上大喊‘看什么看,没看见过美女啊?’的那个。”
于是更多人开始笑。
除了我。
还除了那些不明所以的人。
还除了程晓娟。
阳光打在走廊的墙上,有斑驳的光;很远的地方有个女孩倚在栏杆上,长发飞扬,很漂亮的样子;树上有很多很多的知了,一起叫,合奏出很响的声音。
外婆说很多事情可以不去记较。很多事情可以不用记得。她说难过的时候把眼睛看到别的地方,看天或者看水,看空气或者阳光。
然后楼梯口走上来一个扎马尾辫的高个女孩,神情傲慢,步履矫健。
耐克的帽子,耐克的运动套装,耐克的鞋子,浑身上下都是耐克。
她像风一样从我们身边掠过,径直往队伍的最前面走去。
有男生开始嘴笑,说:“不知道她里面的胸罩和内裤是不是耐克的。”
旁边的男生也笑,告诉他说:“耐克好像不生产内衣内裤。”
第三个笑得更大声,说:“这有什么难的,随便找套没有标签的内衣内裤,从别的地方剪两个耐克的标志贴上去就行了呗。”
第四个说话的是女的,没有笑,一副不屑的表情,说:“用得着费那么大力气吗?直接用记号笔画两个勾上去不就行了?多省事。”
第五个仍是女生,笑得花枝乱颤,说话都发抖:“那,那,那肯定不行,一洗就掉了。”
第四个回头来笑,说:“晒干了重新画过嘛,不就一个勾的事情,又不费事。”
然后更多人开始笑。
笑声像传染病一样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笑。连那些站在很远的地方的、不知道这边正在发生什么的陌生校友,都开始笑。
麻雀从旁边的树上惊飞而起,成群成群掠过天空,翅膀拍打出好听的声音。
第七章:她从队伍的最后面走出(1)
金杰人开始回忆那个夏天,那个九月一日,那支队伍里面,那些成语接龙一样说笑话的同学。
第四个说话的女生肯定是我。她说,我想象不出还会有谁比我更幽默了,哈哈哈哈!
然后她问,接在我后面说话的是谁?
没有人回答。或者根本没有人想得起来。
或者群里除了我和她以外,根本没有别的人在线。
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是由亮,但不知道是第几个。她说。
然后她说,我每次在街上看到全身上下穿满耐克的女孩子,就想追上去拍她们的肩膀,因为觉得她们都可能是舒蕾。
再然后她又说,不知道现在,舒蕾还会不会像那时候一样,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连袜子、手表、书包、文具盒、自动铅笔,都是名牌。
再再然后她笑,说,可是那时候舒蕾的样子,真的是很欠揍呵。
那时候舒蕾想插队。可能是插队习惯了,或者自以为名牌可以成为所有场合畅行无阻的通行证,所以径直往队伍的最前面走,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完全视所有规矩排队的同学为无物,对周围愤怒的指责声、挑衅声和很脏的骂人的话都充耳不闻。
当然,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叫舒蕾。
有人拉她的衣角,耐克运动衣的衣角,然后轻声提醒她排队。
她只是偏了一下头,用白眼回敬拉她衣角的人。
“乡巴佬。”她说。
觉得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
并且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冲上去和她对骂,甚至打架,有歇斯底里的冲动。
我想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被人欺负。
妈妈也担心她的女儿被人欺负,尤其是被城里人欺负。
“不要让着他们”,开学之前,妈妈用力地嘱咐,“不要让他们以为你是好欺负的!”
我想我和她一样强悍,懂得用勇气、声音还有力气来保护自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天以后,阿历却说我是个胆小如鼠的女子,说我怯弱,说我总是惊惶,说我需要保护。
九月的空气里有焦灼的味道、沉闷的压抑、知了的笑声、浓腥的汗臭和糟糕的脾气。
有人从队伍的后面走出,径直走向最前面。
高挑的身材和浓密的短发,大步流星的步态。
很多年以后在闲云水绿的售楼大厅里重新遇见这个女子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这个九月里发生的这一幕:她从队伍的最后面走出,从容并且优雅地走向最前面,然后微笑着面对她的敌人。
很多年以后,她用同样的从容和优雅,走到生活的最前面,微笑着面对她的敌人。
舒蕾正把自己的学费伸向班主任,神情鄙夷,态度恶劣。
短头发的女孩微笑着截住她的手,轻巧地插到她前面,然后把自己的学费递出去。
“如果连白痴都不需要排队的话,聪明人就更不需要了。”她看着她笑,然后看着后面的队伍笑,歪着脑袋,脸上有孩子般调皮的神气。
阳光成片成片打在她身上,光茫四射。
后来,她们说,有好几个男孩,就是从那一幕起,开始爱上许多,一直爱到毕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八章:她从队伍的最后面走出(2)
许多在群里笑。咯咯地笑。说小囡小囡,讲故事就讲故事,胡编乱造的东西就不要了。谁爱上我了?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许多很难得在线。她需要掌管她父亲全部的产业。在她,或者许可结婚之前,她们家的产业都得由她负责。
很多人开玩笑的时候,都说许家的产业一点都不算庞大,也就只够她们姐妹吃上十几辈子而已。
所以她很难得上QQ,就是上,也很难得闲聊。有时候她会托许可给我们带话,说她想念我们,说她记挂我们,说她很想念大家在大学时代里的那些破事。
有时候,她会让许可告诉我,说她也很想念阿历。
所以她出现在群里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像很多年前,她从队伍的最后面走到最前面,和舒蕾针锋相对时一样欢欣鼓舞,告诉她说我们都很想念她,以及她请我们吃过的好吃的冰激凌。
她说小囡小囡,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时候,到底有谁爱上我,并且,一直爱到毕业?
我笑,安静地打字:你还记不记得,军训拉练的时候,有个男生,一直脱离自己的队伍,跟在你身后,怕你掉队,怕你晕倒,怕你中暑?
她也笑,说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情。
我体育很好,身体很棒。她说,拉练的那点路程,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你还记不记得,运动会的时候,不管你参加哪个项目,都有人在你身边,给你呐喊助威,甚至陪你跑完三千米全程?
她仍回答说不记得。
那时候那么多人。她说,我怎么分得清楚?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住院割盲肠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每天放学以后去医院看你?
沉默。很多分钟的时间。
然后她仍回答说不记得。
那时候很多男生放学以后来看我,有我们班的,还有别的班的。好像有好几个每天傍晚都来。难道他们都暗恋我吗?
不是他们都暗恋你,而是暗恋你的人太胆小,每天一定要拉上很多人一起,才敢走进医院,走到你的病房里!
金杰人终于彻底把耐心丢光,平地爆出一声狂吼,她说:许多你爷爷的别给我们装蒜!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许多觉得委屈。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说。
金杰人发很多很多冒汗的表情,说,我们都以为你知道的,只是对他没兴趣,才故意装作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许多再一次重复。
金杰人说,天啊,真替他委屈。
许多说小囡小囡,告诉我到底是谁,暗恋我,一直到最后。
金杰人说小囡小囡,不要告诉她!让她一辈子去猜!让她一辈子猜不到,然后替自己的青春默哀。
坐在电脑前面笑,左右权衡以后,说,许多,去问许可吧。她心思缜密并且细致,肯定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每年都给你寄圣诞贺卡。
许多像鱼一样潜进水里,没有再说一个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永远不回头的青春岁月(1)
所有遵守纪律的同学都给许多鼓掌。
还有男同学的喝采。
现场一派混乱,嘈杂不堪,没有人能听清楚班主任在人群的最先面扯着喉咙喊什么。
于是班主任只能用成沓成沓的人民币,使劲敲打桌子,敲出很重的响声,敲出千年万年堆积的铜臭味道。
人群开始安静,但仍旧有很多人不愿意排队,想趁机插队,浑水摸鱼。因为既然耐克不用排队,其他的名牌也一样可以排队,既然所有品牌都可以不用排队,那么没有品牌的,也一样可以不用排队。
班主任耐着性子办完许多的入学手续,然后抬亮嗓音朝舒蕾喊:“舒蕾,舒蕾,你到后面排队去!舒蕾!舒蕾!到后面排队!”
这一秒钟,我们才真正知道舒蕾的名字。
人群里爆发更响、更亮、更肆无忌惮的哄笑。
因为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可以穿全身的名牌服装,同时又拥有一个名牌的名字。
“你应该改名叫耐克!”有男生朝舒蕾喊,“你应该叫耐克,比舒蕾可牛B多了!舒蕾顶多是洗发水,而且是不入流的洗发水,我都不爱用!我只用飘柔!我最爱飘柔!你应该叫耐克,或者叫飘柔也行!”
舒蕾阴沉着脸从我们身边经过,回到队伍的最后面,排好。
原来要别人记住自己的名字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做一件不合适的事情就可以。
比如像舒蕾那样。
那个男孩对着天空笑,学着广告里的样子,甩一甩自己分成中分的头发,说:“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又是笑声。纵横恣肆的笑声。夸张并且狂妄。那个男孩有雪白整齐的牙齿,好看的笑容,和一本正经的表情。刚才在校车上的时候他一言未发,看着掠过窗外的风景发很久的呆,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手背上,打在二十岁沉重的行囊上,打在永远不再回头的青春岁月里。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无论在什么地方看到他,或者想到他,我都会同时想到校车启动的那一刻,那个追在九月炽热的阳光里,追在汽车的尘埃里,追在后来被放逐的记忆里的,长发飞扬的女孩。
她说丁力,给我写信。丁力,记得给我写信。
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可能一生都不会与我们的生命发生联系,却能用一刹那的时间,刻骨铭心。
金杰人突然问,为什么后来,丁力没有和她在一起。
于是猛然惊觉,原来当年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是为我所知,却不为别人所知。
同样,肯定也有另外的很多事情,都为别人所知,却不为我所知。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有一个人,用他或者她的方式,来讲那些往事,讲那些不为我所知的故事。然后一点一点,把我们的二十岁,二十一岁,以及后来所有的青春岁月,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变形。
金杰人说小囡小囡,现在丁力不在,你说说他和那个冯程程的事情,他们后来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我笑,说胖子,你傻呀,就算他不在,等他开了电脑不照样能看见?
我连我的三围都允许你告诉他,难道他还能阻止你讲他和冯程程的事情?她说。
然后一起笑。
电脑屏幕上面的笑都安静无声。
他们说所有趴在电脑上面的,都是鱼,因为可以不出声地说话,不出声地笑,不出声地哭。
金杰人说她是最胖的那头鱼。简称胖头鱼。
她说小囡小囡,丁力到底为什么没有继续和冯程程好?
因为冯程程突然遇见了许文强。
金杰人发过来一连串狂汗的表情。
然后她问,小囡小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轮到我粉墨登场?
马上。
真的是马上。
大家用很多分钟的时间重新把队伍排好,让秩序恢复到舒蕾出现之前的样子。
有女生在队伍里谈论我们的班主任,窃窃私语,夹杂着笑声。
她们说一点都不好玩,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女的,还是个中年妇女。
她们说二班的班主任是个男的,很帅。
她们说老天一点都不公平,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女的,而且我们班的大部分同学,也都是女的,严重的阴盛阳衰。
有个女生仰天长叹,说:“天啊,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