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第4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欢喜虫儿第二十章(6)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作了香案,在上首端端正正设立了祖师爷的塑像。只见祖师爷五绺长髯、慈眉善目,身着大红袍服,双手捧着一方玉笏,显得尤其端庄方正。
叶儿双肘撑在桌上,喜滋滋看着塑像向朱少文问道:“哥,我怎么看着老人家和梨园行的祖师爷长得差不离呢?”
朱少文一笑道:“梨园行供的是唐明皇,咱相声行供的乃是东方朔,东方祖师字曼倩,曾做过西汉武帝的太中大夫,比了唐玄宗李隆基要早着七八百年,因此,唐明皇无须,东方朔有髯,你仔细看看,是不是?”
相声既要兴立门户,无疑必得有祖师爷,否则,就一定会被江湖中人所藐视,难以立足。朱少文深知这个道理,他冥思苦想几日,偶触心机,终于寻到了这位生性诙谐滑稽、能言善辩,常以机智之语讽谏皇帝的东方朔。江湖上大大小小的规矩都是人立的,祖师爷不也是如此?
按照事先的约定,工夫不大,该到的人几乎都到了,只孙丑子迟迟未见踪影。叶儿说,因担心他不来,方才专门叫人去找了他,可家里竟锁了门。朱少文知道他心里存了芥蒂,遂不再勉强。此前,他抱着“和为贵”的宗旨,也曾给东西庙的马麻子、仓儿、王麻子送去了请帖,唯愿界内同行往后精诚团结,相互多有照应,今日未见这几个人,思量他们必定是还记着头些年的那一场嫌隙,不好意思露面也是有的,随即心中释然。
辰正,拜师仪式开始,先由保师韩麻子做了开场白:“今日邀请各位大驾光临,是为六五子拜朱少文为师之事。作为保师,有几句话我要提前说明:既为授业,衣、食、住、行统由师父承担,其间,徒弟死走逃亡,业师概不负责。约定三年为期,徒弟若中途辍学,理应赔偿师父之全部膳费。满师之后,须为乃师效力一年。再后,三节两寿,拜望师父,礼有厚薄,各凭天良。”说罢,于桌面铺开了提前写好的拜师字据,招呼相关之人依次在纸上签了姓名。只见《拜师帖》上工工整整写着:
昔者先圣有言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由是推之,凡人之伎俩,或文或武或工或商,未有不先投师受业用心习学而后有成者。虽古之名贤大儒,亦上遵此训。师之道大矣哉!我等今行游艺,以口为器,素手求财,更应投师拜祖,方可接其衣钵。手握一技一能之所长,即为温饱养家之良策。今有舒氏六五子艺名“贫有本”者,经颜朝相引荐,情愿拜在朱少文门下习学相声,即在祖师爷驾前焚香叩禀:自此份虽师徒,谊同父子,信守先圣之教,身受训诲,没齿难忘,情出本心,绝无反悔。无所为凭,特立关书,永远存照。
师父 朱少文
徒弟 舒六五
引师 颜朝相
保师 韩金泉
代师 张 太
同治三年正月初三
朱少文与叶儿分坐在香案两旁。六五子首先为祖师爷焚了香,接着,头顶着红帖,跪在当地,向着师父、师娘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朱少文转身取过一把扇子、一副竹板、一袋撒字用的白沙递了过去,算是给自己徒弟的见面礼。师娘叶儿的赠礼则是一方雪白的绢质手帕。
礼毕,引荐师颜朝相站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表情严肃地说道:“六五子,你听真了,自今日起,你就是相声门的第二代传人了。当今世上,干什么的没有师父能成?就是街上摇镗锣卖拢子、篦子的也有师父。何为‘师父’二字?师乃父也,这再明白不过,故此,你必须孝敬师父如同亲生父母,铭记授业之恩重于泰山!这就是说,要求你时时刻刻记住:有酒食师父馔,有事弟子服其劳。二一条,学艺不是儿戏,所以,要做到不贫不贱、不奸不懒,守礼守义守节,上了场子讲艺德,下了场子讲道德,倘若日后欺师灭祖、行为不端、自甘堕落,祖师爷可是有眼的,必将严惩不贷!最后一条,学艺亦非一蹴而就、一日之功,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平日要多学、多看、多想、多练,必须弄明白行艺的窍门与道理,既干了这一行,便要敬了这一行,荒唐了懈怠了可不成。往后,千万不要给我这引荐人的脸上抹黑,千万不要让今日在座的这些长辈看了你的笑话!”
六五子笔管条直地站着,默默无语,只一个劲儿点头。
朱少文示意张太也说上几句,“醋溺膏”却不住地摆手,“我这个代师只是应个名罢了,我又能教他什么?这孩子挺聪明,用不了多久肯定是个人物。”
“你颜大爷说得可谓语重心长啊!要学艺,必须要先学做人!”朱少文一把拉住了徒弟的手,语调中充满了爱惜之情,“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么个‘贫有本’的艺名吗?听我告诉你。你出身寒门,起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受尽了煎熬,这一个‘贫’字你是脱不掉的。然而,贫不足畏,唯求有本。做人要有本,学艺也要有本,正所谓根深叶茂、本固枝荣。古人云:‘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其赤;人,可贫也,而不可夺其志。’人若志在千里,即使一时一贫如洗又何惧之有?本乃志也。‘贫有本’之意与我这‘穷不怕’之意正相吻合。其二,江湖凶险,人所共知,你既入其中,必得洁身自好、心知肚明,做一个清清白白、本本分分的艺人,如此,便需要有三忌:忌色、忌赌、忌毒。俗话说得好,色乃刮骨钢刀,赌乃透骨毒药,毒乃附骨蛆虫。试想,一个人一旦没有了骨架子的支持,岂不等同行尸走肉?还有,人讲究本,艺也讲究本,说相声的凭的是一张嘴,这嘴长在自己个儿脸上,故而,所言所语便要对得起自己这张脸,脏得不能说,臭的不能说,灭人伦、毁人道的更不能说,切记,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是为我门之大忌!贫而有本,贫不忘本,这便是为师我今日对你的嘱托!”
欢喜虫儿第二十章(7)
六五子频频点头,“徒弟一点一滴都记下了,一准儿不辜负师父您和叔叔大爷们的厚望!”
见正事已办完,忙忙碌碌的叶儿遂麻麻利利将酒饭摆上了桌。
北京的习俗,“打春”这一天,无论大门小户,必得要吃一顿春饼,于是便为叶儿的厨艺提供了展示的机会。一摞摞的,是形似荷叶、薄如素纸的烫面饼;一碟碟的,是炒菠菜、炒韭菜、炒豆芽、摊黄菜,自制的酱肘花、熏鱼儿 ,切得细细的羊角葱丝,外买的六必居的甜面酱,样样数数吊足了在座所有人的胃口!一年之计在于春,迎春的吃食,迎春的心气,图的就是新的一年能像嚥下猪头肉那般顺顺当当,像铺在手心上的荷叶饼那般圆圆满满!
叶儿和六五子两个围了桌子轮流伺候。沈春和卷了一张饼握在手里,扭头向朱少文问道:“我只知道我们说书的祖师是魏征,变戏法的祖师是吕洞宾,唱莲花落的祖师是范丹老祖,把式行的祖师是少林初祖达摩,从没听说相声也有祖师爷,少文,你这又是怎么考证出来的?”
朱少文喝尽了一盅酒,笑道:“这可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的。这么着吧,我给大家讲几个有关东方朔的故事,听了许就清楚了。”
见有故事听,叶儿再顾不上忙活,紧着找个方凳凑近了坐下来。屋子里立时鸦雀无声。
朱少文款款言道:“说有这么一天,汉武帝传下旨意,命文武百官去宫中领取他赏赐的猪肉。按宫里的规矩,肉是由一个专门的官员管着的。文臣武将陆陆续续都到齐了,然而,这个分肉的官却迟迟不见踪影。当时正是夏景天,赤日炎炎,热气烘烘,肉一直挂着,如若再不分,工夫大了非臭了不可。一众臣僚面面相觑,无计可施。这时,只见东方朔呛啷一声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径自走到近前,割下一块好肉便拿回家去了。此事自然惹恼了分肉官,心说,你东方朔仗着自己是太中大夫,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行,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于是,便气冲冲跑到武帝跟前告了刁状,说东方朔不服从政令就是不服从皇上,不服从皇上就是欺君罔上。第二天早朝,皇上不免责问东方朔,‘你为什么不等着诏书到就私自割了肉拿回家去?该当何罪啊?’东方朔赶紧摘了帽子,跪在地上赔罪,说自己为这事还专门写了一首谢罪诗,打算念给皇上听听。汉武帝怒气未消地说道:‘既是这样,就读来让朕听听,如果说得有理,此罪可免;说得无理,罪加一等!’只听东方朔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东方东方,实在鲁莽,诏书未到,私自取赏。拔剑割肉,举动豪爽,割的不多,尚可原谅。拿给婆娘,情义难忘,皇上宽大,谢过皇上!’汉武帝一听,不由扑哧乐了,不但没怪罪他,反而另外赏了他一坛酒、一百斤肉,让他拿回家去讨好他那位‘情义难忘’的老婆。”
刚刚说完,众人都不由哈哈笑起来,连声道着“有趣儿”,要求他再讲一个。
朱少文沉吟片刻,又说道:“有一天,东方朔陪着汉武帝驾临上林苑。皇上看见一棵不认识的树,就问他:‘此树叫什么名字呀?’东方朔未加思索顺口搭音说道:‘这树叫善哉。’汉武帝遂暗暗地在树上做了一个记号。三年五载过去了,恰巧又见到了这棵树,皇上再次向东方朔问这树的名字,他仍顺口说道:‘叫瞿所。’皇上自然怒了,把脸一沉,斥道:‘同一棵树,如何过了几年这名字就不一样了呢?你这不是在有意欺君吗?’只见东方朔不慌不忙沉着应道:‘圣上应该知道,马,小的时候叫驹,长大了叫马;鸡,小的时候叫雏,长大了叫鸡;牛,小的时候叫犊,长大了叫牛;男人,小的时候叫儿子,到老了便叫老头儿。树也是一样,小的时候叫善哉,如今长大了便叫瞿所。世间万物生老病死成败兴衰,岂能是固定不变的?’汉武帝听了他这一番话,只好一笑了之。”
“好个能言善辩的东方朔,真乃滑稽中第一人也!”沈春和不由高声赞道。
众人意犹未尽,央告朱少文最后再说一个,尤其是叶儿,摇晃了他的胳膊连声催促。
朱少文道:“且说这一日,东方朔陪着汉武帝到御花园赏花,看见皇上撅起嘴凑向一朵牡丹闻香味儿,遂说道:‘圣上,我发现您的上嘴唇可是真长呀!’汉武帝胸一挺说道:‘那是,你没听人说过么,人中过三寸,其寿过百年!’东方朔紧接了说道:‘圣上这句话令为臣茅塞顿开,但我仍有一事不明,还得请圣上解惑。’皇上得意洋洋说道:‘讲,朕有问必答。’只听东方朔说道:‘您方才说人中过三寸,其寿过百年,臣闻彭祖寿活八百,他那人中又该有多长呢?’‘这……’汉武帝脸一红,再没了话。”朱少文心中高兴,虽然没喝几杯酒,却也满面酡红,“我想,大家伙儿已然听明白了,东方朔正经应该是相声的鼻祖,咱尊他、拜他,实属应当!”
一个月之后,“穷不怕”首次携徒弟“贫有本”在天桥明地正式亮了相。
首先,二人用白沙子就地画了个“锅”,随后位列其中,一左一右站到了游人面前。人们从未见过两个人说相声,尤其还有个半大孩子,觉着新鲜,不大工夫便凑了不少。
穷不怕:才来啊?
贫有本:才来。
穷不怕: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欢喜虫儿第二十章(8)
贫有本:跟您说相声来了。
穷不怕:会说几段呀?
贫有本:会说三段。
穷不怕:噢,这头一段?
贫有本:会吃。
穷不怕:二一段?
贫有本:会拉。
穷不怕:三一段?
贫有本:会尿炕。
穷不怕:嗐,就这能耐啊!我再问问你,在家吃饭了吗?
贫有本:吃了。
穷不怕:跟我说说,吃的什么呀?
贫有本:窝头。
穷不怕:嘿,当着大伙儿就不会说点儿好的吗?
贫有本:吃的好窝头。
穷不怕:你倒是说点儿高的呀!
贫有本:吃的高窝头。
穷不怕:像话吗?你跟我学徒,合着我在家净给你窝头吃了?就不许说点儿露脸的吗?
贫有本:吃的露脸的窝头。
师徒二人一递一口,如同依傍在一起的一老一小两匹马,在相互用嘴啃痒痒。一时间,这场子便围了个里外不见风。
穷不怕:再问问你,认识字吗?
贫有本:跟师娘学过几个。
穷不怕:瞧他这点学问!俗话说,人有人像,字有字像,我写个字你瞧瞧。
说到这,穷不怕手捏白沙子在地上撒了个“二”字。
贫有本:(手指了地上的字)这字像什么?
穷不怕:像一把筷子。别小瞧它,它做过官,而且罢过官。
贫有本:做过什么官?
穷不怕:做过“净盘”大将军。
贫有本:因为什么丢官罢职?
穷不怕:因为它好搂,逮着什么搂什么。
贫有本:噢,好搂啊!
接着,穷不怕又伏身撒了个“而”字。
贫有本:这个字又像什么?
穷不怕:像一把粪杈子。
贫有本:不对,人家粪杈子都五个齿,你这怎么四个?
穷不怕:让人锛下去一个。
贫有本:好嘛。它做过什么官?
穷不怕:做过典使(谐音“点屎”)。
贫有本:因为什么丢了官?
穷不怕:因为它贪赃(谐音“贪脏”)。
这一回,穷不怕撒出了个“一”字。
贫有本:它像什么?
穷不怕:像一根擀面杖。
贫有本:不对,人家的擀面杖都是中间粗两头细,你这怎么两头粗当中细?
穷不怕:我这个使的年头多了,把当中都磨细了。
贫有本:好么!它做过什么官?
穷不怕:做过巡按(谐音“巡案”)。
贫有本:噢,八府巡按钦差大臣,声名显赫!它因为什么丢的官?
穷不怕:因为心慈(谐音“新瓷”)面软。
最后,穷不怕撒了个大大的“易”字。
贫有本:这个字又像个什么?
穷不怕:像一把扫地的笤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