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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不存在的女儿-第4部分

小说: 不存在的女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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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是个名叫鲁伯特?狄恩的老先生。其后的几星期内,他的感冒会愈来愈严重,最后死于肺炎。此时他坐在扶手椅上与鼻血奋战。他慢慢地站起来,把手帕塞进口袋里,手帕上的点点血迹清晰可见。他走到桌子旁边,递给卡罗琳一张放在深蓝色硬纸板相框里的照片。那是一张略微上了点颜色的黑白照,照片中的女人神情警戒,穿着一件浅桃色的毛衣,头发微微起伏,有双深蓝色的眼睛。爱梅妲是鲁伯特?狄恩的妻子,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他跟卡罗琳大声宣告,音量大到大伙都抬起头来。候诊室外面的门开了,那道镶嵌着玻璃的内门随之嘎嘎响。“她很漂亮。”卡罗琳说。她双手发抖,因为他的深情与悲伤触动了她的心弦;因为从来没有人以同等样的热情爱恋着她;因为她已经几乎三十岁,但如若明天过世,没有人会像鲁伯特?狄恩一样,过了二十多年依然悼念着她。她,卡罗琳?洛兰?吉尔,当然跟这位老先生照片中的女人一样独特,一样值得被爱,但她却不晓得如何表明这一点。艺术、爱情,甚至工作崇高的使命感都传达不了她的心意。通往候诊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她正试图镇定下来。一名穿着褐色粗呢大衣的男子在门口犹豫地站了一会。他手里拿着帽子,静静地打量质料粗糙的黄色壁纸、角落的蕨藤植物,以及金属架上破旧的杂志。他一头褐发带点暗红色,一脸清瘦,表情专注而谨慎。他并不出众,但姿态与神情有些特别,沉静中带着机警,有种好听众的特质,这些都令他与众不同。卡罗琳心跳加速,皮肤也一阵潮热,感觉又开心又恼人,仿佛忽然被飞蛾的翅膀扫了一下。他的目光迎上她,她马上就明白了;即使在他走过来跟她握手之前,即使在他操着外地口音报上姓名戴维?亨利之前,卡罗琳就百分之百地确定:她等待多年的人终于出现了。那时他还没结婚。他没有太太,没有婚约,据她打听也没跟任何人约会。无论是当天他巡视诊所还是日后的欢迎会和会诊等场合,她都仔细聆听。其他人忙着说客套话,或是被他听来不熟悉的口音和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分心,她却听出了旁人没有注意到的一点:他偶尔提到那段在匹兹堡的日子,大家从他的履历和文凭中也知道这回事,但除此之外,他从来不提过去。在卡罗琳眼中,这种沉默与克制让他蒙上一层神秘感,这种神秘感更让她觉得旁人都不像她一样了解他。对她而言,他们每次相遇都别具深意,她仿佛隔着桌子、检验台,以及一具接着一具美丽或不完美的病人的躯体对他说:我懂得你,我了解,我看到了其他人没看到的地方。她无意中听到大伙开玩笑说她爱上新来的医生,感到又惊讶,又害臊,一张脸涨得通红。但她也暗自高兴,因为谣言说不定会传到他耳里,害羞的她肯定说不出这种话。平静地共事了两个月之后,有天深夜,她发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的脸搁在双手上,呼吸轻缓,带着节奏,看样子已经陷入熟睡。卡罗琳靠在门口,头微微倾斜。在那一刻,她酝酿了多年的梦想全都浮上心头:她和亨利医生将一起离开,远赴世上某个偏僻的地方;他们整天工作,额头上冒着汗珠,手中的工具愈来愈湿滑;夜晚时分,她会为他弹奏钢琴,钢琴可是飘洋过海,顺着某条湍急的河流,穿过茂密的丛林运送到他们的住处。卡罗琳沉醉在梦境之中,想得出神,当亨利医生睁开双眼时,她竟然毫无保留,毫无禁忌地对他微笑。她从未对任何人如此肆无忌惮。他显然大吃一惊,这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她挺直身子,摸摸头发,喃喃地说些抱歉之类的话,脸涨得通红。她掉头离开,深感羞耻,但又有点兴奋,这下他一定知道了;这下他眼中的她,终将如同她眼中的他。接下来的几天,她期待着后续发展,紧张得很难与他共处一室。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她并不失望,反而放松下来,为他迟迟没有行动找些借口,然后继续等待。三个礼拜之后,卡罗琳翻开报纸,看到社交版的婚礼照片。照片中已经成为戴维?亨利夫人的诺拉?阿舍转过头,她的脖子优雅细腻,眼睫毛微微上翘,仿佛一扇扇贝壳……卡罗琳动了动,大衣里开始冒汗。屋里太热,她几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宝宝依然在她身旁熟睡。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木地板在破旧的地毯下嘎嘎直响,天鹅绒布幔垂落及地。好久以前,此地曾是一处优雅的庄园,现在只留下些许残迹。她摸摸布幔后面透明窗帘的一角,窗帘泛黄、脆弱,上面布满了灰尘。窗外,几头牛站在积雪的田野中,到处找青草,一个身穿红色格子花布外套,戴着深色手套的男子清出一条通道走向谷仓,双手上的铁桶晃来晃去。这些灰尘,这堆白雪,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诺拉?亨利凭什么拥有这么多,凭什么过着平静快乐的日子?卡罗琳被这个想法以及自已深沉的怨恨吓了一跳,她任凭窗帘从手中滑落,走出房间,朝着有人声的地方走去。她走进一条走廊,日光灯在高高的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液体清洁剂、水煮蔬菜,以及淡淡的尿味。推车嘎嘎响,有些人高声喊叫,有些人喃喃低语。她转弯,再转个弯,走下一级台阶,来到屋子比较现代的一侧。这里的墙漆成青绿色,胶板地上松松地盖着油毡。她经过几道门,瞥见人们的生活片段,而这些影像如同照片般停驻在空中:一个男人凝视着窗外,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出多大岁数;两个护士正在铺床,她们的手臂举得老高,洁白的床单一度几乎飘达天花板;两个空荡荡的房间,帆布摊开了铺在地上,油漆罐堆积在角落;一道门紧闭,然后是最后一道门,门开着,里面有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无袖衬裙坐在床沿,低着头,双手轻轻交握搁在大腿上。另一名女子是护士,她站在年轻女子身后,银色的剪刀闪闪发光,头发像黑色的瀑布般掉落在白布上,女子赤裸的颈背一露无遗,颈子修长、细腻而白皙。卡罗琳停下来站在门口。“她会冷。”她听见自己开口说,两名女子听了都抬起头。坐在床沿的女子有双大眼睛,散发出黑亮的光泽,她的头发本来很长,现在被剪得乱七八糟,长及下巴。“没错。”护士边说边拍掉女子肩上的一些头发,头发在单调的灯光中落在床单上,落在污迹斑斑的油毡上。“但非剪不可。”说完便眯起眼睛打量卡罗琳皱巴巴的制服以及没戴帽子的头。“你是新来的,或者有什么其他事情吗?”她问。卡罗琳点点头,“新来的,”她说,“没错。”一名女子拿着剪刀,另一名女子身着棉质衬裙坐在自己剪落的发渣中。日后当她想起那个时刻,她总把它想成黑白画面。这幅画面令她深感空虚与怜悯,但她却不确定为什么。头发散落一地,再也接不回去,窗外透进冷冷的光线,她感到泪水在眼中滚动。另一个大厅中人声回荡,卡罗琳想起纸箱还摆在等候室的天鹅绒沙发上,宝宝依然在箱内沉睡,她赶紧掉头回去。一切都跟她先前离开时一样。印着红彤彤的可爱婴儿脸的纸箱还在沙发上,宝宝的双手握成小拳头摆在下巴旁,依然睡得很熟。菲比,诺拉?亨利在吸了麻醉气体昏过去之前曾说,若是女孩,就叫她菲比。
一九六四年(7)
菲比,卡罗琳轻轻解开层层毛毯,把她抱起来。她好小,只有5。5英磅,比她哥哥轻,但两人都有一头黑发。卡罗琳检查一下她的尿布,乌黑黏稠的粪便弄脏了潮湿的尿布。卡罗琳换了尿布,再把她包回毛毯内。她一直没醒,卡罗琳抱着她坐了一会,感觉到她好轻,好小,好温暖。她的脸颊是如此袖珍,如此多变。即使在睡梦中,各种表情也如同云朵般飘过她的五官,卡罗琳从中依稀看到诺拉?亨利皱眉的神情,也看到戴维?亨利专心倾听的神态。她把菲比抱回纸箱里,轻轻地把毛毯裹在她的周围。她想起戴维?亨利带着些许倦意,坐在桌前边吃奶酪三明治,边喝完一杯半凉的咖啡,然后重新打开诊所大门。每个星期二晚上,他总是为那些付不出医药费的患者免费出诊。在那些晚上,候诊室总是人满为患。午夜时分,当卡罗琳终于下班,累得几乎无法思考之时,他依然留在诊所里。正因他的善心,她才爱上了他,但他却把她和他的新生女儿送到这种地方。在这里,一个女子坐在床沿,发丝缓缓飘落而下,一团一团柔柔地散落在地面上凄冷的光影中。这事会伤透她的心,他曾提到诺拉。我不要让她伤心。远处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随后有个一头灰发,身穿一件类似卡罗琳制服的女人站在门口。她身材粗壮,以她的体型而言,行动算是敏捷了,而且一脸严肃。若在另一个场合中碰面,卡罗琳说不定会觉得此人还算顺眼。“我能帮什么忙吗?”她问,“你等了很久了吧?”“是的。”卡罗琳慢慢地说,“没错,我已经等了很久。”女人气愤地摇摇头。“唉,对不起,都是因为这场雪,所以我们今天人手不足。肯塔基州简直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才前进一英寸,整个州陷入瘫痪。我在爱荷华州长大,实在不知道下点雪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只是我个人想法。好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你是西尔维娅吗?”卡罗琳一边问,一边拼命地想记起亨利医生写在行车路径下方的名字。她刚才把纸条落在车上了。“西尔维娅?帕特森?”女人看上去更加气恼。“不,当然不是。我叫珍妮特?马斯特斯。西尔维娅已经离职了。”“噢。”卡罗琳说完就住了口。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谁,也显然没跟亨利医生通过电话。卡罗琳手上还拿着脏尿布,这下赶紧把双手垂到身体两侧,把尿布藏起来。珍妮特?马斯特斯双手稳稳地叉在臀部,眯起眼睛。“你是奶粉公司的人吗?”她问,目光移到房间另一端沙发上的纸箱,纸箱上红彤彤的小婴儿露出无邪的微笑。“西尔维娅跟那个业务员有些牵扯,我们都知道。你若是同一个公司派来的,不妨马上收拾东西离开。”她狠狠地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卡罗琳说,“我这就离开。”她加了一句,“真的,我这就走,不会再打扰你。”但珍妮特?马斯特斯还没讲完。“狡猾阴险,你们这些人就是这副德行。送些免费样品过来,过了一个礼拜再让我们付钱。这里或许是智障人士之家,但管理人员可不笨,你明白吧?”“我知道,”卡罗琳轻声说,“真的很抱歉。”远处传来铃声,女人的双手从臀部垂下。“限你五分钟之内离开。”她说,“赶紧走,而且不要回来。”说完掉头就走。卡罗琳瞪着空荡荡的门口,一道冷风飘过她的脚边。过了一会,她把脏尿布放在沙发旁摇摇晃晃的三脚桌中间,摸摸口袋找到钥匙,然后抱起装着菲比的纸箱,快步走向简朴的走廊,想都没想自己在做什么。她穿过两道门,屋外寒风迎面袭来,令人浑身一惊,仿佛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她再次把菲比安顿好,然后开车离开。没有人试图阻止她,事实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卡罗琳一上高速公路就加速前进,疲惫感宛若流水滴下岩石般贯穿全身。刚上路的三十英里,她跟自己争辩,有时还讲得很大声。你做了什么?她严厉地自问;她也跟亨利医生争辩,同时想象他额头的皱纹渐渐加深,两颊肌肉不住抽动,他生气时就是这副表情。你在想些什么?他坚持要知道答案,而卡罗琳必须坦承她根本不清楚。但这些对话很快就愈来愈没劲。开到州际公路时,她机械性地开车,不时甩甩头让自己保持清醒。时值午后,菲比已经睡了几乎十二个小时,再过不久就得喂她。卡罗琳无助地希望在宝宝饿了之前能赶回列克星顿。她开过法兰克福的最后一个出口,离家里只有三十二英里,这时前面车子却突然闪起煞车灯。她减速慢行,然后再慢一点,最后几乎完全停下来。天快黑了,太阳在浓厚的云层中露出黯淡的光芒。开上山坡时,交通全部停滞,一长串尾灯交替闪烁着红光与白光。前面出了连环车祸,卡罗琳觉得自己快要哭了。油表显示油箱里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汽油,只够开回列克星顿,但不足以应付其他状况。看看这个车阵,唉,大伙可能被困在这里好几小时,车里有个出生的宝宝,她不能冒险关掉引擎,停掉暖气。她笔直地坐了几分钟,脑中一片麻木。最近的一个交流道出口在她后方四分之一英里,出口和她之间有一列闪闪发光的车辆。她粉蓝色的车盖上冒出热气,在薄暮中微微闪烁,溶化了少许雪花。天上又开始飘雪,菲比叹了一口气,小脸微微紧绷,然后又放松。卡罗琳凭着一股日后令自己称奇的直觉,猛力扭转方向盘,车子滑过柏油路,开上铺着碎石的路肩。她逆向行驶,慢慢倒着开过一列动弹不得的车辆,那种感觉相当奇怪,好像正经过一列火车。有个女人身穿一件貂皮大衣,三个小孩扮了鬼脸,还有个正在抽烟,穿着夹克外套的男人。她在愈来愈暗的天光中慢慢地倒驶,停滞的交通宛如一条结冰的河流。她顺利地开到出口,这条路通往六十号公路,路旁的树木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房屋打断了绵延的田野,刚开始只有几栋房子,后来房屋栉比鳞次,家家户户的窗户已在暮色中散发出光芒。不久之后,卡罗琳沿着凡尔赛的主要街道行驶,砖面的商店赏心悦目,她一边开车,一边寻找能够引领她回家的标记。克罗格超市的深蓝色店标高悬在一个街区之外的地方,熟悉的店标,再加上明亮的店窗上贴着各种减价宣传单,安抚了卡罗琳的心情。忽然间,她觉得好饿。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星期六,还不到晚上吧?所有商店明天都歇业,而她家里只剩下少数存粮。尽管非常疲倦,她还是把车开进停车场,关掉引擎。温暖轻盈、十二小时大的菲比裹在毛毯里沉睡。卡罗琳把装尿片的包甩到肩头,把宝宝藏到大衣里。宝宝很小,缩成一团紧贴着她,感觉暖暖的。大风扫过柏油路面,残余的雪花随之飘起,片片新落下的雪花在角落盘旋。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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