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旧事-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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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或者初二的时候,有三条红毛船从澎湖开到鼓浪屿抛锚。随后,那红毛船派小艇送了一名使者,带书来见张嘉策,说是红毛夷酋雷也山亲自跑来面见商周祚了。李一官不曾见过雷也山,也不知这厮是否真的来了,只是,不久后刘英便奉命令率领船队,前去鼓浪屿看住那三条红毛船。
停在鼓浪屿的三条红毛船,有一条尖尾船,两条单桅帆船。为保万一,刘英将手下的大小一十二条战船一遭带去,将红毛船团团围了起来。
那三条红毛船,在鼓浪屿一停就是十几天。上次红毛大举来犯,便在鼓浪屿一把火烧了港里的七八十条商船,一场恶战下来,这里颇显凋敝。所以,天启三年的新年,李一官过得着实难受。
他在鼓浪屿得到可靠消息,说是红毛夷酋雷也山果然来了。那红毛先在中左拜访了张嘉策,两人详谈一番之后,张嘉策又将他护送去福州面见商周祚。商周祚和雷也山能谈出个甚么结果,李一官还不得而知,然而,李一官有些纳闷,若能肯定来的确是红毛夷酋,衙门为何不将他绑了?或者直接斩首示众!所谓蛇无头不行,又所谓擒贼擒王!雷也山自己送上门来,岂能这样将他放了?难道商周祚他们还想着同红毛讲甚么信义?
李一官在红毛船边上,一蹲便是十来天。他天天睁开眼,便瞅见那万恶的红毛船,以及船上红毛碧眼的番鬼。只要瞧上一眼,李一官便觉着心火噌噌直冒,奈何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当家作主的地方,他也不得不暂时收起这份仇恨。
昨日,张嘉策的帅船从中左开去,李一官以为总算要开打了,而且在张嘉策船到之前,刘英也传令各船暗中准备动手。
据李一官观察,那三条红毛船上载炮在六七十门左右,而自己这边的三条大船,则仅有千斤狼铳一门、五百斤佛郎机一十四门。虽然表面看来两边火力差距不小,但是佛郎机的射速远高于红夷炮,而且,双方近在咫尺,五百斤的狼铳也足够重创红毛船。何况,张嘉策的船上还有千斤头炮一门,五百斤边炮六门。此外,刘英这边另有九条火船,现在,红毛船被他们团团围住,正是放火的大好时机。哪怕大船只能起到牵制作用,仅仅那九条小船也足够将红毛船一股脑烧了。所以,李一官得到刘英的命令,就立刻下令船上暗中准备,只等张嘉策下令开打。
其实,为了防备红毛船乱来,炮子炮药早已在甲板上备好,一旦要用,只需掀开遮掩的帆布即可。谁知,结果却与李一官所料大相径庭!张嘉策的帅船到来之后,非但没有下令进攻,反倒是带着李一官他们,一道将那三条红毛船礼送出境,然后就返回中左去了!
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李一官心中的失望与愤怒可想而知。他纵有心在水师做出些事来,如此结果也着实让他怀疑,自己的打算是否正确。李一官自然而然地又开始考虑回平户的事情,回到中左之后,他便决定与许素心联系,以便获得平户那边的消息。如此,若有一天真要跑路,也不至于仓促了!
李一官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并且开始重新考虑回转平户的事情。不过,李一官也非虎头蛇尾之人。他有这份心,却非他心智不坚,实在是朝廷和水师的表现,让他感到失望。他不得不怀疑,在水师,他是否真的能有所建树,他现在选择的道路,是否真的正确。
当然,此刻而言,回转平户,还只是李一官最后的退路。在完全对水师失望之前,李一官仍希望试一试。毕竟,脱匪入官的诱惑,甚是诱人,李一官也不愿就此放弃。
许记,是李家在大明的主要据点,有关平户那边的消息,也要灵通一些。目前,李一官只打算先打听打一番家里的消息,自己也好有个应对。同时,李一官也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想有人知道他在水师的事情。因此,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李忠和张弘,换了便装,来找许素心打探消息。
李忠知道李一官心里的忧虑,当然不会暴露李一官的行藏。于是,许兰心问道李一官的情况,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好”,便不再说了。
有些事情,李忠明显不愿多说,许兰心也便知趣,不去多问。他既然已知道李一官安好,这便足够了!至于李一官现在何处,以及为何没有现身,却不是他许兰心想得明白了。
时下,平户那边的一切变故,许素心、许兰心兄弟,亦未得到风声,故,李忠也没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平户那边的情况。两下交谈之后,李忠只是知道,许素心这里压了大批的货物无法出手,甚是叫人心焦。不过,李忠从一个细节揣测,平户那边肯定是出了变故。否则,即使是绕道江南传信,许素心也不可能直到现在,还没有与平户那边的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许兰心扯谎。若果然如此,同样也可以说明,平户有了变故。
此外,许兰心的另一番话,也引起了李忠的兴趣。
只听许兰心说道:“今日,刚从福州传来的消息。夷酋雷也山,面见抚台大人,商巡抚已经答应,派人再往澎湖,接济红毛一些米粮。衙门里,还打算派人去南洋红毛城,同红毛交涉。此外,还答应红毛,只要……只要红毛退出澎湖,比如去……大员,朝廷便不再追究。”
要说李家的耳目众多,确实不是盖的!李一官他们不用李家的耳目通报,即便身在军中,亦不知雷也山与商周祚交涉的结果。而许兰心在雷也山离去的次日,便得到了消息,李家的能量不可谓不小。只是,李忠此时却无心去计较这些。
若许兰心所言不差,则眼下的局面,便正在向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显然,商周祚是打定主意拖下去了。旁的倒无所谓,要命是这一句,允许红毛转往大员落脚!这可是戳在了李忠等人的心窝子上。朝廷不在乎区区一个荒岛,可是对李一官他们来说,澎湖也好,东番也罢,只要是红毛在东洋立了足,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李忠闻言,竟也难得控制不住愤怒,“啪”地一巴掌,便狠狠地落在矮几上。
李忠愤怒,许兰心也是恼火,可是,他们小民百姓的又能怎样!许兰心无可奈何地说:“咳,这有什么办法?哼,昏官。且不说商周祚,前几日,从京里传来消息说,大司马①董汉儒②那个废柴,听说红毛闹事,竟说什么,红毛犯边,悉由奸民引诱,只要擒拿通番之盗,则夷谋自夺。”
“呸!”
张弘在边上,越听越恼。董汉儒所说的“奸民”,自然便是他们这些人了。虽说自己也是知道,他们这些人,不能容于母邦。但是,生而愿为贼寇的贱种,终究是少数。被朝廷官员口口声声“奸民”“海寇”骂着,谁的心头也不痛快。
张弘再要叫骂,却叫李忠止住了。李忠十分现实地说:“朝廷怎么样,咱们做不了主。咱们要做什么,朝廷也一样做不得主!也罢,先想办法,将这批货料理了再说。不成,便咱们这边备船出货吧。外面的红毛船,也不过一两条。这番,雷也山与衙门又刚刚谈妥了条件,几条船一起闯,便是折上一两条,也能出去大部。现在海路断绝,只要运过去了,这些损失不算什么!”
李忠瞧着,也问不出什么事情,呆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和张弘告辞去了。许兰心也不挽留,只同李忠约好,三日后,还是李忠来许记见面。然后,他便叫人,将他们从偏门送走。
待许兰心回到屋里,却见兄长许素心,已经坐在那里了。
“阿兄,回来了?”
许素心指着身边的位置,道:“回来一忽儿了,坐。”
“那……
许兰心轻轻坐下,指了指外面。许素心点了点头,道:“方才你们所言,我都听见了。看来,少东家应该便在左近,且平安无恙。”
“是啊!”许兰心端着手炉,道,“李忠的话里,是这个意思……阿兄,少东家平安,这是好事啊,您怎么反倒愁眉不展?”
“好事?嘿,当然是好事了!”许素心撇撇嘴,叫许兰心到门口察看。见无人偷听,他这才小声说道,“你可知,我方才去了哪里?”
许兰心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许素心便道:“平户那边的消息,回来了。从杭州那边绕路来的。你可知,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哼,数月前,东家收了李飞虹作义子,元旦的时候,又把翁家小姐许给他了!”
“啊?”
乍闻此言,许兰心可真是惊得呆了。他哪里看不出这意味着什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怪不得,许素心听说少东家平安,反倒是愁眉苦脸了。一个是李家的嫡子,一个是李家的义子,他们二虎相争,可是许家该怎么做?
“李飞虹是哪个?”
“郑飞虹,南安郑绍祖的长子。便是大澳,黄程的那个外甥。”许素心愁眉不展道,“刚来的信,郑飞虹,噢不,现在是李飞虹。他已率船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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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秦汉由大司马掌兵,明兵部尚书亦多以大司马称呼。
②董汉儒,明开州人,即今濮阳人。万历十七年(1589年)进士,由河南推官入户部主事,建议减织造、裁冒滥,切中时弊。历湖广左右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泰昌朝,拜兵部右侍郎,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天启二年(1622年),升兵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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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忠和张弘出了许记,便发现身后有人。不用想,他们便知是许记出来的。李、张二人便带着他们,在街头巷尾七绕八绕,甩掉几个眼线后,便在一处海滩拉出一条小船,摇着桨便向鼓浪屿驶去。到了鼓浪屿,李、张又将身上的衣物一把火烧了。他们另换上一套衣服,又绕到另一处海滩,拉出一条小船来。他们在海上又兜了几圈,直至天黑,这才返回中左,去给李一官报信。
“你说,许素心兄弟,是否真个不知平户那边的变故?”
他们回到中左,已是后半夜了。二人直接上了李一官坐船,进了他的卧舱。从鼓浪屿回来后,李国助只安排了下面的士卒水手轮流上岸,自己却留在船上。他因要等候消息,所以一直没睡,林福也在他身侧陪伴。
舱里,李一官听完李忠的叙述,便开始为平户那边的事情揪心。
他是有心在水师做些事情,但是,他却并不是要放弃李家的产业。李一官的如意算盘,是要借着朝廷的大义,光大李家门楣,而非对李家撒手不管。现在,他出入水师比较自由,却始终没有与平户那边联系,非其不愿,而是时机未到。如今,他还要瞒着众人,方便自己在水师做事。
李一官也明白,他这样想法,有些一厢情愿。话说人走茶凉!他生死不知,必然会给李家带来冲击,李家发生一些变故,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李一官对这些事情,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李一官才决定,冒险与许素心取得联系,看看平户方面的动向,以便自己有所应对。
只是,想归想,但事情确实发生后,李一官要完全平静却也不能。何况,他现在只能揣测,那边确实出事了,至于究竟怎么回事,他尚不明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却更加使得李一官感到窒息。
李一官的这个问题,叫李忠有些为难。他与许兰心匆匆一晤,很难判断许兰心的虚实。其实,道理也简单,平户出事,定然与家产有关。这般家族内部斗争的事情,早已是烂大街的戏码了。许兰心他们虽是李家###,但毕竟还是外人,有关李家的内斗,即便他们知道些什么,也不会随便乱说。
“难说。”
李忠慎重地回答道:“弟只见了许兰心。以弟来看,他言辞不见闪烁,态度亦算诚恳,不似虚言。是故,说他确实不知,却也有几分把握。不过,今日许素心没有露面。这段日子,咱们不曾听说听说许素心离岛的消息。弟与子大,在许记坐到午后才走,许素心却始终没有露面,这总是有些反常。
再则,见了面,弟便表明了态度,不愿他们知道阿兄的所在。可是,弟与子大出来之后,仍觉身后有人坠着。若非咱们事先有所准备,只怕还真叫他们发现了。如此看来,这许家也未必真个干净。他们若心里没鬼,何必搞这下做勾当!”
林福深以为然地说道:“嗯,许家只怕真是有问题。”
李一官从李忠的话里听出来,李忠是倾向于许家有问题的。他看向张弘,道:“子大,你怎么说。”
相比于李忠,张弘却无那些绕来绕去的话了。听见李一官问他,张弘咧嘴一笑,拿着一把弯刀晃了两晃,伸舌头舔舔刀锋,道:“嘿嘿,怎么说?俺早就看那老色鬼不顺眼了,他既不晓事,留之何益?咔嚓一刀下去,干干净净!”
李一官见他耍宝,抬手抽了张弘一巴掌。可是,李一官心里却说,张弘这话虽直,未必不是个办法。时下,李一官已在水师落了脚。上面有张嘉策和刘英罩着,身边有大把的军功可挣,凭他李一官的本事,要混出头,不是难事。现在,唯一叫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身份。凭借李家在这边的能量,商周祚的衙门里都能挖出消息来,有心人若欲找到他的踪迹,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许素心和许兰心都是与李一官交往很深的人物,一旦走漏了风声,他的一切努力,便要付之东流。一刀两断!一了百了!眼下看来,或者真是个好办法。
不过,李一官纵然知道这些好处,却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李家在这边的网络,一直是以许家兄弟作纽带的。杀了他们,倒是简单干脆,只是,李家在这边的力量,肯定要被削弱。李一官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去接受这些,或者说,他不愿意冒险接手。如此,则必然导致李家受到强烈的冲击。李一官毕竟是李旦的儿子,是李家未来的主人,亲手砸碎自己的瓶瓶罐罐,他真是下不去这个手!何况,现在强敌环伺,李家自己乱了,他李一官也讨不了好,平白便宜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