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父亲-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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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麸皮去净,饭菜干净。通过以上方法,使运动“更加广泛深入地开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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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三(2)
然而大自然的规律是残酷的。古人已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担粮”的道理,地里没有庄稼,靠人为的节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管人们如何努力,如何勒紧腰带节省,粮食的缺口还是越来越大,靠几次运动和开展思想斗争是解决不了的。历史是个公正的老人。若干年后,当我们重温这一段历史的时候,沉重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
我们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秋日的残阳斜斜地挂在天上,懒洋洋地往下坠,最后掉进了乌黑的云海中,挣扎几下便被湮没了。海风咸咸地吹着,熏冶着人们的神经。饥饿把所有正常的脑瓜搅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大难临头的气氛笼罩着大梁庄的每一户人家。
各种各样的运动之后,公社大食堂也没有吃的东西了,队上于是要求社员自己想办法。家家已经断炊很长时间了,家里能做饭的家什也全部上缴炼钢了,玉米芯、高粱秆、红薯蔓很快就吃完了,大家于是开始吃树叶。山上的树砍光了,村里仅有的几棵树上的叶子很快被吃光了,最后连树皮都被剥完了。这些东西吃多了,肚子烧得很难受,一两天也缓不过来,整天喝水也不行,而且怎么也拉不下来,不久就浮肿得很严重,感觉走路都很困难了。奶奶躺在炕上不能起床了,父亲叫来医生,医生说这是饿的,吃点东西就好了。父亲于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跑到海边摸了几条鱼,回来后在火上烧了烧就吃了。两个姑姑和小叔也饿得发昏。吃点东西后人就有了力气,大翠于是也要去海边摸鱼。父亲说海边看得紧,他是趁几个民兵睡觉的时候潜下水用网子拉的。寒冬腊月,海水刺骨寒冷,父亲回来的时候脸色发青,拥着被子好长时间才缓过气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偷捕的行列,民兵也是人,他们也饿得发昏,有时看见了装着看不见,甚至还央求捕鱼者给自己一条。
天大的事莫过于吃,天大的罪莫过于“偷”,“偷”是要冒生命危险的。奄奄一息的人们把求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偷海上。天寒地冷,水深浪急。由于体质虚弱,一些人下海后就上不来了。淹死总比饿死好。大家前赴后继,公社最后不得不颁发戒严令,凡是靠近海边的社员一律按“反革命”对待,抓住后关押在黑房子里。
大翠的娘因为吃观音土中毒,浮肿得很厉害,浑身蓝荧荧的,弹指可破,睡倒后就没有再起来。大翠赶回去用一张草席埋葬了自己的娘,带回了自己的妹妹。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又添了一张嘴,父亲只好把最小的妹妹送到大姑家去。大姑家在海岛上,四面环海,海浪每天冲上来的东西都被人吃了。渔民们天天吃那些东西,吃得看见贝壳就想呕。海里的东西拿回来没锅煮,只好放在火上烤,烤个半生半熟就开始吃。这些东西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有风的日子潮水涨得快,就会冲上来较多的东西;一般除了干枯的贝壳外,能吃的东西很少,但有了这些赖以生存的东西,海岛上还没有饿死人。那里对“偷海”的人的惩罚也是象征性的,为应付上级检查做做样子,听说支书和队长都因此被撤职了。附近与海岛上居民有一点亲戚关系的人都往那里靠,海岛人满为患,于是严格限制外来人口,发现了就遣送回去,毫不留情。小姑初到海岛的时候被藏在菜窖里,后来还是被发现了。大姑说我们家的人都饿死了,就剩了这个孩子,可怜可怜她吧!大姑说完磕头如捣蒜,检查的人仰天长叹一声,闭着眼睛离开了。
大姑没有孩子,嫁过去几年了,跟男人经常吵架。大姑的男人个头不高,心眼却更小。因为大姑模样周正,他防贼似的防着自己的女人。海岛上像样的女人不多,大姑的到来给那里带来了一抹鲜艳的颜色,岛上的男人,经常到大姑家串门。刚开始的时候大姑还跟他们说话,人走后男人便骑在她身上打她,后来就没有人再来了。男人又说大姑把村里的人都得罪了,打得比以前更狠。大姑受了委屈就回娘家住,哭着不回去。奶奶不敢对爷爷说,怕他脾气不好弄出什么事情。父亲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拿了一把菜刀就找姑父算账去了,结果被姑父用绳子捆着送了回来。父亲回来的时候满嘴是血,姑父说这小子要杀他,被他教训了一下。爷爷那天不在,回来后带着父亲去了海岛。姑姑的男人看见爷爷来了,心里就有些怯,小心翼翼地让爷爷进屋。爷爷二话没说,劈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小男人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爬起来大喊救命。左邻右舍听到声音赶来了,见是姑姑的娘家人来了,他们虽看不惯小男人欺负女人的行为,但毕竟是有人找上门来寻事,要维护村里人的尊严,于是很快就围了几十个人,手里拿着棍棒,虎视眈眈地看着爷爷,一步步逼近。小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得意洋洋地看着父亲爷俩,要父亲从他的胯间爬过去,他就饶了他们。父亲二话没说走了过去。大家“哄”的一声笑了起来,等待着看一场好戏。父亲走到小男人的跟前,一矬身准备钻过去。爷爷喊了一声“东子”!父亲没理会。小男人看着岳父,眼睛眯成一道缝,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相当的猖狂。父亲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小腹处,小男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裆部在地上滚。围观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大家 “啊”地叫了一声,操着家伙围了上来。父亲怒吼一声,一脚踩在小男人的肚子上,腰里抽出一把刀,搁在小男人的脖子上。小男人吓得傻了眼,村里的人也傻了眼,大家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会如此厉害!父亲说:“谁敢过来,我就宰了他!”大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纷纷退了回去。
农民父亲 三(3)
那以后,小男人再也不敢欺负姑姑了。爷爷笑嘻嘻地拍了父亲一巴掌,说:“狗日的,是我的种!”
人饿得发慌,老鼠在窝里也呆不住了,大白天跑出来找吃的。老鼠把树都咬死了,草根被吃得精光。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老鼠咬伤了。老鼠咬的时候人一般感觉不到疼,小孩开始喊疼的时候耳朵已经被吃掉了,一些老人的脚趾头也被咬了下来。老鼠很猖狂,肆意横行。这些家伙比“阶级敌人”还要坏!“阶级敌人”偷偷摸摸,老鼠明目张胆地跟“三面红旗”过不去。公社主任说鼠害严重影响了人民公社的光辉形象,给人民公社的脸上抹黑,于是动员全体捕鼠,捕到的老鼠打死后被埋起来沤肥,一些人趁黑偷偷地挖出来吃了。
下海捕鱼的人越来越多,一些人下去后就上不来了。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安全,公社严禁社员下海捕鱼,违者重罚。海被封锁后,大梁庄人唯一的食物源被切断了,一些人于是就开始逃荒。听说济南已经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大食堂满足供应,人人有饭吃。这个小道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的脸上焕发出少有的生机,灰暗的眼睛开始发亮。他们携妻执子往内陆逃去,大梁庄一晚上就走了三分之一的人,没走的都是老弱病残,走不动了,也不准备享那福了,一家人犹如生死离别。好在家里一清二白,一切都充公了,没什么可留恋的东西,这倒更加坚定了他们离乡背井的决心。
父亲一家人也准备逃荒。人挪活,树挪死。不能坐以待毙啊!奶奶坚持不走,要求父亲把她埋在爷爷的坟前,面向大海。父亲不同意。要背着奶奶走。于是大翠拉着两个妹妹,父亲背着奶奶,小叔跟在后面,一家人乘着夜色离开了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地,离开了大海。奶奶一路上啜泣着,父亲不时地回头看,到处一片荒凉,阴风飕飕,凄凄惨惨。父亲走的时候来到爷爷的坟前磕了个头。父亲说:“爹,您先在这里安息吧,我们还会回来的。”爷爷的坟头面对着大海,与海浪朝夕相伴,想来也不会太寂寞。
一路上,到处都是逃荒的人,有的村子不让逃,说这些人给人民公社脸上抹黑,抓回去就关了起来。有的地方把他们当流窜犯一样又遣送回去。这些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又跑了出来。人们什么也不顾了,只想着往有吃的地方跑。父亲背着奶奶一路上提心吊胆,尽量拣没有人的地方走。埋在枣树下的半袋子高粱一直没舍得吃,现在成了他们这次路上的活命粮。父亲每天会抓出来一把,分给每一个人。这一把高粱怎么也吃不饱,但毕竟是可以维持生命的。大家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拼命地喝水,遇到有草的地方就吃草根,运气好的时候能捉一只麻雀。麻雀还没出窝,飞不动。有一次他们还弄到了一只兔子,一家人围着火美餐了一顿。小叔总是喊着饿,哭闹着不好好走。父亲于是就踹他一脚,好说歹说乖哄他。小姑整天一言不发,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人瘦得就剩了一把骨头,感觉一阵风都能吹走。十多天后,小姑在河里喝水的时候一头扎了进去,再没有上来。奶奶哭得死去活来,捶胸顿足。可怜的小姑只活了十岁,还没有进入青春阶段就夭折了。大翠妹妹因为吃了一种草,脸肿得明灿灿的,薄薄的一层皮贴在身上,像裹了一层纸,蓝荧荧的,似乎能看见里面的五脏六腑。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容易产生幻觉,奶奶一闭眼就看见爷爷也跟着来了。爷爷面庞红润,精神矍铄,在空中轻轻一揽,奶奶便躺在他的怀里了。一股浓浓的海腥味让她陶醉,奶奶喜欢这种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心里面感到踏实。再苦再累,只要躺在爷爷的怀抱里她都能坦然入睡,并且在睡梦中常常笑醒。爷爷说英子你咋瘦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啊?奶奶说家里啥东西都没有,吃么啊?爷爷说囤里那么多的粮食怎么都没了?奶奶说都没了,家家都没有吃的东西。爷爷于是就不说话了,浑身开始变冷。奶奶突然意识到爷爷已经离开了他们,于是挣扎着从爷爷的怀抱里出来。奶奶说你不去守那堆土,跟我们遭什么罪?爷爷说你们都走了,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受难,要遭罪大家一起遭吧。爷爷说完后又抱起了小叔。小叔瘦得像个婴孩。奶奶知道爷爷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人了,他抱起了孩子,等于是带他去见阎王的。奶奶说你已经把一个孩子领走了,不能再领走这个孩子啊!朦胧中的奶奶沁出一身冷汗,挣扎着从父亲的脊背下来,嘴里“呜呜”地叫着。父亲本来脚底下就不稳,腿一软就趴在了地上。奶奶说东子啊,快看小明在哪里,你爹要带他走哩!父亲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早已不见了弟弟,于是搁下奶奶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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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父亲 三(4)
父亲的弟弟东明此刻正蜷曲在一堆沙土旁,奄奄一息。小叔的嘴里全是沙土,看样子他饿极了。父亲于是把身上的褡裢解开来拿出一把高粱,掰开小叔的嘴塞了进去,然后又给他灌了一碗水。小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无力地看着他流泪。父亲把弟弟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说小明啊,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一家人谁也不能死,不能死的。再过些天就到济南了,到了那里就有吃的东西,我们一定要坚持啊。小叔紧紧地抱住了哥哥,用力地点了点头。
父亲捧着弟弟的脸激动地说:“东明好样的啊,咱们一定能够坚持到济南的!”
大翠的身体一天天地瘦了下去,跟消雪似的,减肥效果很明显,人都瘦到了极致。那个年代没有几个人是肥头大耳的。在公社大食堂每每看见这样的人,不是会计就是伙夫,现在食堂解散了,会计伙夫们也开始减肥了。大翠人本来就黑,这一瘦,更显得像非洲人似的,大大的脸盘上只觉得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在闪。父亲原来很讨厌大翠的胖,觉得她像猪似的,大翠为此还减肥了一次,几天不吃东西,结果饿得差点虚脱,被奶奶狠狠地骂了一回。肥没减下去,人更壮实了。父亲曾幻想过她身体苗条的样子,那是他决定死心塌地跟大翠过日子,承认她就是上苍赐给自己的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是有些憨傻,但是她纯真善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每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回屋里倒了奶奶的尿盆,然后洗手做饭。饭做好后她总是在一家人都吃完后自己才吃。饭多了多吃,少了少吃。有时两个小姑和小叔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大翠便拿起他们的碗一个个地舔,一个饭渣子也不留。大翠说她小时候受过饿,娘要求她每顿饭都舔碗,一家人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奶奶说都是一家人了,大家一起吃吧。大翠笑着说她吃得快,不用奶奶操心。父亲有几次都看见妻子饿着肚子上炕。大翠晚上睡不着,起来拼命地喝水。父亲说你这样不行,要不就给自己做吧,反正家里又不缺这点粮食。大翠说她身体好,喝凉水也长肉,没事的。婚后几年,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很少有什么病灾。公社成立前在地里干活,她比父亲干得多。奶奶常常说东子啊,娶了大翠是你的福分,她把活都替你干了,你一定要善待她啊。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很明亮。这个女人对自己是发自内心、全心全意的好。有时在地里干活,她经常把属于父亲的那一份都干了。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影响,父亲便骂她,甚至动手打她。那时村里的人都喜欢开大翠的玩笑。他们不敢当父亲的面,瞅着父亲不在跟前的时候就问:“大翠啊,你晚上跟谁在一起睡呢?”大翠羞得满脸通红,说晚上跟小姑子小叔子一起睡。他们于是又问:“你小叔夜里摸你的奶没有?”大翠说:“小明没摸,东子摸了。”大家哈哈大笑。这时父亲来了,知道大家又在开他们的玩笑,一时恼羞成怒,拿起镢把就打。大翠尖叫一声,捂着头就往回跑。奶奶知道了便收拾父亲。奶奶说父亲跟爷爷年轻时一样,不知道心疼女人。父亲说大翠憨着哩,尽胡说八道,弄得他在村里都不好意思见人。奶奶说大翠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问他的父母晚上是不是睡在一起?他爹有没有摸过他娘的奶?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