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诏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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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分难舍］末日预言书（3）
上班族与他的前任男友，一人一手拿着一个手机，一边走在纽约热闹的街，一边在找无人的巷。不用生殖也不用考虑优生，现实不再歧视他们的灵魂，至少他的想象力不必再经过市场考验，不必哀求客户给预算，不必枯等总监首肯，所有的后果都可以延到末日去承担：世纪末是同性享乐的最好时光，一切都可以奢侈，所有的家产都可以败光。
　　“还没有拆封的保险套，可以退钱吗？”上班族问。
　　【医生开始吃药了】
　　药工房已经全面停止生产药了，包括威尔刚、快乐丸、RU486、抗生素的库存已够用到末日还有余，更何况现在就算吃药也只能活两个月而已，想用健保卡偷寿的人可以放弃努力。
　　“这样也好，只要不看病不拿药，就不会心存希望。”医生说。无病有药的人会比有病无药的人更慢痊愈，嗜病症的人早就改以吃口香糖来完成新的吸毒仪式，反正所有的人都去享乐了，也吃不起这么苦的药。于是他清算完药店库存半年的药量后，有些拿去当花肥，有的则是配饭吃。
　　在下午结束了手术刀下最后一个抢救不及的生命，他望着眼前已先死去的他，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地在世纪末的死亡中凝固时间。这是最后一个在他面前停止心跳的身体，没多久，自己的也会停，就像是家里一个个依序没电的闹钟，一个个借着停止时间来自杀。
　　“我们可以送去火葬了吗？”家属问。需要火葬吗？或者是说，我们还需要火吗？不需要的话，就把火交还给普罗米修斯，反正人不用轮回所以不必借火升天，让普罗米修斯最后两个月不再受吃肝之刑；没有火，至少我们还可以生食。
　　已经很久没有休假的医生，在门口贴上纸条，向病人告假一个月。他把十多年的万件病历封箱，把养在鱼缸的红龙用塑料袋装走。他知道自己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开始退化，所以他决定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上帝也给了他差不多的时间），只听巴赫、贝多芬、雨声，只碰一见钟情的身体，只看画家生平的最后一幅画，只读老情人的信，只吃生鱼生蚝生菜等生食，试图记起生物最原始的嗜肉生命力。他觉悟到他的聪明才智绝不是大自然的偶发事件，不相信他的光荣诞生完全取决于天气、排卵、阵痛、情绪与遗传等千万分之一的精英或然率，如果他找到低官能的低等生物体内，可以自行光合作用的不死秘诀，他就能免除死于天命。所以他回到了实验室，向古生物学家研习物种起源。
　　“还有可能吗？”他问。
　　“没有创造也没有消失，一切只是转换而已。”古生物学家说。
　　就在那天晚上，医生梦到自己在一个近千坪、圆形的温泉大浴池中，360°落地的玻璃环窗外，四周都是高耸云霄的摩天大楼，密密麻麻晃的都是人影，没有窗帘，让只有一条浴巾的他很没有安全感。
　　后来他居然在梦里昏倒了，要不是那大片的透明玻璃，要不是有人“恰巧”看到紧急叫救护车，他可能就会这样死在自己的梦里。
　　【艺术家终于掌权】
　　政客没有创意，政见始终八股，口水战看腻了，生活变得无趣，为了不流血地和平转移政权，人民决定推派三餐不继的艺术家，接管我们的世界。而威尼斯的嘉年华会，是所有人心目中最美丽的嬉皮政府。
　　有植物性格的人掌管节气和农务；有动物属性的人照顾六畜；想当国王的，就戴上面具；想当皇后的，就装扮自己；想与民同乐的就穿上扑克牌……自恋的艺术家到处华丽流亡以维持民心，每天提供惊喜与创意的人生观，至少艺术家有形式的身体，比没目的的政客灵魂更具真实的美感。
　　街上不再有尺度问题，到处都可以妨碍风化。我们将有阿米巴式的变形屋，迷宫式的道路，舞厅迷魂灯变路灯，前卫绘画占满地铁广告空间；装置艺术散置街头，以诗昭告百姓；推理小说式的公益彩券，以高度密集的脑力富裕一个城市经济的想象力。
　　嬉皮政府把死气沉沉的市民，在人类绝灭之前全数搞活。一个最High的极致文明就要瞬间消逝，一如庞贝。
　　【预言家不再对人预言了】
　　肯尼迪家族的诅咒在1999年全都应验了：每周忙于占星的电脑开始骄傲起来；不信神却信卦的预言家像暴发户一般地，连夜消化了之前所有人的疑惑后，就不再有人向他问事了，他一夕之间离开了全村人未来的梦境。
　　“终于，我不必再对人预言了。”预言家如释重负地说。反正猎人注定比猎物早死，万物才不会被赶尽杀绝——他因为走漏先机而必须比其他人早一天遭天谴。预言家完全不在乎早死晚死的问题，只要把他身边所有看得到的钟表丢掉，中断所有的死亡计时，恐惧就会消失；在他的认知里，背对时间的流走才是苟活之道。他虽然开心，但他不得不承认，预言比真实还善解人意。
　　于是，他不再听少女的祈祷声倒垃圾了，他宁可多留一些自己活下来的证据，至少更有味道地活着。
　　

［难分难舍］现代女巫与网络天使（1）
（看完电影《欲望之翼》《天使之城》后的小说创作）
　　2000年，法力生效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女巫还是天使，凡是看来困难重重，己力无法做到的事，她只要祷告，再三地祷告，她就能如愿。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也能准确地预言明天，洞悉人的心事，甚至不用祷告再三，有愿就能立即实现。比方她很痛恨的同事，可以在第二天因重病而瞬间请辞，连夜消失；比方她有把握后天下雨，使不想去的烤肉同学会自然停办；比方她可以让喜欢的人即时出现，然后连酝酿都还没开始就疯狂爱上她；比方从不下厨的她，在特殊时刻可以一人弄出满桌的豪华佳肴、西点，食物中的情绪感染力十足，让所有宾客边吃边感动流涕；比方她可以正确地指出失物的所在，帮无辜的嫌疑犯洗刷冤屈；比方她打牌时从没败过，尤其对于局势诡谲、上下震荡四百点的股市，总是买低卖高，下手狠准，但她一向只赚取她所需要的，自诩不会过贪。偶尔她会买买彩券，为的是能以最不费心力的方式，一夜之间筹得去埃及朝圣的旅费。
　　如果没有记错，她有这个能力是从2000年初开始的，像是意外地走入了一间长廊中，一扇扇大门顺道打开，势如破竹，直达最里头的神秘厅房，在很短的时间内，有了各式各样的超能力。好奇如她，也开始借着各种时机开发自己的各种可能，像游戏，有时像恶作剧似的玩着预言、透视、飞行、穿墙、移动等各种法力——从愚昧的人到聪明的神之间，充满了各种有趣的惊奇，也同时考验着她的神魔二性。
　　她的疑惑，眼看周围没有什么人可以解答，她身边也没有这样奇迹式的案例。有法力当然不是坏事，只是她想知道个所以然，至少得搞清楚自己的法力怎么来的，能用法力做到什么，有什么不可碰触的禁忌，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使命。于是她到碟店借了一堆与魔法有关的电影，像是谈料理法力的《情迷巧克力》（Like　Water　for　chocolate）、《魔法一点灵》（Simply　Irresistible），像是谈心诚则灵的《爱情魔力》（Something　to　Talk　About），像是谈飞行的《欲望之翼》（The　Key）、《咫尺天涯》（Faraway；　So　Close！）、《魔女宅急便》（Kiki’s　Delivery　Service）……还包括前阵子上映，万军莫敌的《圣女贞德》（The　Messenger：The　Story　of　Joan　of　Arc　）。有法力是件好事，至少不像以前那样时时焦虑，处处受挫，天不从人愿，老是郁结的一张脸。
　　由于她总是成功，她的好友总是跟着好运连连，她的话总是应验，她的梦想总是成真，她几乎是在一夕之间，从没什么朋友的孤僻状态，到电话邀约响个不停。她解塔罗牌的功力十足，不仅是她的朋友、旧识、邻居、上司、老板都排队拿着好处，向她套换未来最具胜算的决策，连她的仇人都一一向她忏悔，唯恐遭不测或是秋后算账式的报复。她突如其来的尊荣来自没人敢得罪她的神力，连背后疑她的人都没半个表态，遇到像她这样的人，就敬而远之好了，和她争，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在没有法力之前，她多病过敏。久病成医的敏锐，让她有着别人没有的体贴入微，她的传统疗法给病人的信心大过一切，复原从速，求诊者络绎不绝。

［难分难舍］现代女巫与网络天使（2）
19岁的她，没有人记得她曾是留级的大学生，有了法力，便有了超越凡人的智力，天文地理、生物医学、各国语言无一不通，像是千年人类的智库，瞬间下载进她的大脑中。她决定休学，以法力作为往后财力和独立的基础，四处旅行。
　　这个时候，摆脱掉虚伪崇拜的包围，她一个人探天探地自在多了，只要不要当众飞行，就不会被当成女巫处死。有时她每到一个地方，会试着交交一两个有趣的朋友，例如自称会看相的上海人，或是熟读《奥义书》的印度女孩……和她们随机地为伴旅行一阵子。一般人旅行难免意外连连，不是人到雨到，恰逢百年地震、万人疟疾、淹城大水，就是班机误点、飞机失事、被扒被骗——这些在她有法力前的扫把星宿命，已因身灵一变一扫而空。现在她有了逢凶化吉的能力，连和她一起出游的伴，或是有幸与她同搭一班飞机的人，如果能躲过什么灾，或是遇上什么想不到的惊喜，都是托她的福。
　　2000年，天使坠楼
　　就在她开始有法力的同时，一名男天使仿效电影《天使之城》（City　of　Angels）的剧情，从钟塔上坠楼。像这样的事在不景气的2000年见怪不怪，有的人突然有了法力，有的天使则突然失去法力。天地人间的能量是不会消失，一切只是在和平地转换而已。
　　他刚到地面，的确有很多地方不习惯，比方要时时记得大口呼吸小心保健，记得用手吃饭并确认吃饱的感觉，记得不必振翅高飞要脚踏实地，记得过马路要看红绿灯，还要学会看懂男厕标志站着小便，要学会辨别五味五音七彩世界……以前从空中俯瞰的视线总是小万事万物，一到了人间，什么事物都放大了，眼界自然变小。没有法力，人身处处局限，过起日子来就吃力多了。
　　以前是天使的时候，从不知道身体是有重量的。现在圆圆的地球处处不平的地，这个瞬间投胎成29岁前中年的性命，上坡一步步都要使上前所未有的气力。对于一向轻浮移走的他而言，累喘酸疼地备感辛苦，全身发汗，每天以劳力感受得来不易的肉身。
　　肉体是灵魂寄居的壳吗？在身为天使的时候，只要专注，就可以听见人心底的声音：流浪汉天寒颤抖的埋怨、小贩不吆喝时的盘算、独居老人记忆里重复千遍的对话、貌合神离的情人在拥抱之后分手的企图……现在为人都听不到这些灵魂的声音了，只听见满街的客套、借口、谎言和百分之九十的言不及义，只剩下近距离的各形身体，夹杂着汗水，或是工厂大量生产的有品牌香味。
　　他回到以前观察人读书时灵魂倾泻不断的图书馆。现在虽然不是天使了，还是试试低头探求人的眼眸表情、肢体动作……以揣测他们有故事的深度内在。但除了窃窃私语、纸条和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外，根本听不见那些人脑中思考的声音，更别说是参透谁的心事了。好长一段时间碰不到人的精神面，久了就忘了灵魂的存在。
　　既然没办法把周围的人看清楚，也没有法力相当的友人可以共议灵魂的深邃，除了无止境的无能为力感外，看样子，解惑只能求诸自己，和自己大量对话以维持水平。当“永生的灵魂”下载进“终有死亡”的肉体
　　时，过剩的灵魂能量该如何消耗？当纯粹的灵魂住进每天要温饱有情欲有贪念的身体时，该如何调和不安的身心？通晓天地的灵魂，塞进175厘米的有限身高里，浩瀚的宇宙观连同珍贵的法力，都得扣留在天上带不下来，这就是苦难的开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难分难舍］现代女巫与网络天使（3）
有限的身躯、有限的时间，让他什么都开始计较起来了。原来成为一个凡人太容易成为罪人，资源太少、空间太挤、人太多、慷慨有限、很难多情。“生”是充满了感觉，以痛楚居多，但“死”呢？当人快要死去的时候，灵魂的感觉是什么？可以听见时间在走吗？当身体冰冷、四肢不动时，失去的肉体能不能等量换回失去的能量？他还有机会变回天使吗？
　　一个月后，他去学开出租车谋生，并开始有了自己的故事。如果硬要说出他坠楼的原因，依你目前所看到的线索来推断，那“她”是唯一可能的理由了。
　　2001年，网络两端的人与天使
　　在网络上生活一年，相当于人世间的七年。对于一个有着天使能力的凡人，或是失去法力的天使而言，这样的时序比较接近天堂。
　　以整整一年的时间游遍各地之后，她发现，现在的人越来越沉默了，除了24小时喧嚣的电视和广播外，人大都独自坐在电脑前，工作、聊天、交友、写信、占星、算命、不发一言。她常常走过这些人的身后，从屏幕的反光倒影中，看清了这些人的脸、表情、喜怒心情，和打在屏幕上的心思，比镜子还清楚。有时，她坐在伺服器上，俯瞰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字句、对话、图像、秘密、勾引、传言、笑话、八卦……上万笔的灵魂数据，借着时间流来又流走；有时她则游走在一台又一台的电脑，一面又一面的文字之间，看着人，和人在网络上数个匿名化身，以及这些分身之间与现实的嫌隙；有时她则逛着被新闻和广告充斥的网站，找寻在商业夹缝中求助的灵魂。
　　在这个把肉体、性别、真实身份公平地摒除在屏幕外的灵魂数字空间，只要意识不死，没有翅膀也能神游四海，在电脑中自由地永生。“终于让我投胎回了天使。”他说。在现实世界中，他不过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