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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斜街-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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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像岁月能够逐渐改变人们的容貌一样,人口的急剧膨胀和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也像剥茧抽丝似地牵动着人们的观念,这种不动声色的牵动虽然远不会叫人们固有的观念面目全非,但由此造成的民风异化却已昭然若揭。曾是心照不宣的话题开始被人们津津乐道,曾遵圣人之训不做不为的事情开始被人们趋之若鹜,男人变得沉默寡言,女人反倒谈笑无忌。至于娶个娼妓做老婆,虽然仍会遭到耻笑,但当耻笑被毫无元气的附和之声弄得形同虚设时,人们耻笑一回、议论几句,很快就淡忘此事而绝口不提了。然而,对崔六六而言,他拉着彤云招摇过市的惊人之举是否辗碎了市井深处的闲言碎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彤云能否获得重新做人的信心。结果显而易见,彤云从自己的阴影里走出来时,从容不迫,轻轻松松。

  崔六六不是一个只顾自己快活的男人,他快活的同时,也让妻子快活起来了。彤云因此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时,不但知道他是自己的恩人,同时更知道他是自己的丈夫。她由此获得的庇护在她后来的生活里,使她无所畏惧,纵然独自一人从翠云楼门前路过,她也不会心慌气短,匆匆忙忙。即使在最初的日子里,面对一个男人的骚扰,一经丈夫的鼓励,她还敢于拎着擀面杖捍卫自己的尊严。

  那是刘寡妇的儿子,一个名叫刘秋生的煤矿工人。刘秋生每从崔六六的门前路过时,只要崔六六不在家,他就拿她曾当过娼妓的经历,隔着门板猥亵她。她起初害怕极了,每当刘秋生用猥辞猥亵她的时候,她就紧张不安地站在门后护卫着门闩,连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她把这事告诉丈夫时,既小心翼翼,又遮遮掩掩,是害怕丈夫一怒之下去找刘秋生算账,从而节外生枝。不料,崔六六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秋生有心没胆嘛!你越害怕他,他就越欺负你,你不妨厉害一点,看他还敢不敢。”

  一天的上午,她背着一只手开门现身的时候,满脸的笑容和漂亮的容貌使刘秋生一下子就没有了猥辞,只剩下了咂舌头、咽唾沫的声音。刘秋生以为自己的猥辞已经打动了她,把她勾引得旧病复发,于是就肆无忌惮地朝她丰满的胸脯探出脑袋,结果还没有探到自己所期望的位置,一根擀面杖后发先至,不单把他的脑袋挡在了半道,还冷不丁地把他的额头敲出来一个血包。紧接着,他又是蹦又是跳,又是扭腰又是掉臀,眼珠子还上下翻飞忙个不停,紧张地应付着彤云呼呼生风却毫无章法的擀面杖。

  “你就蹦吧!”彤云挥舞着擀面杖骂道,“等我打断了你的腰,你就蹦不起来了,就是娶了嫦娥做老婆,你也干不成那事!”

  一声惊呼,刘秋生的腰部果然挨了一记擀面杖。可是,他落荒而逃时,对自己的腰部置之不理,双手紧捂的地方却是毫发未损的裤裆。彤云开心极了,以至见到收车回家吃饭的丈夫,竟还忍俊不禁,结果把崔六六吓了一跳,以为她得了什么怪病。她告诉了丈夫,丈夫又笑了起来。

  “他从今往后就再也不会自讨苦吃了,因为叫他怕了我,那还不如叫他怕了你呢!”

  从此以后,刘秋生果然不敢再说一句猥辞,纵是和她擦肩而过,也不敢多看她一眼,顶多会盯着她的背影思考一阵子,想弄明白她挥舞擀面杖的时候何以特别仇视自己的腰部。娶嫦娥当老婆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梦想,但一从包工手里领到工资或从赌局中赢到足够的钱,和暗娼做一做露水夫妻,却是他毋需梦想就立竿见影的快事。可是,和暗娼做露水夫妻的经历并没有使他意识到男人的腰,倒是彤云的斥骂使他懂得了男人的腰对于男人的重要性,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看见擀面杖,他就心有余悸,先看看自己的腰,再瞅瞅自己的裆,这一前一后居然休戚相关,实在叫他想不通,但又叫他深信不疑。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五章(2)
福记公司已将沃克尔厂的煤井废弃,在雍阳的西部建设了两座煤矿,一座煤矿已经投产,另外一座煤矿即将投产。福记公司把这两座煤矿分别命名为东大井和西大井。他是东大井的外工。一天下午,他在煤井深处的巷道上推着煤车的时候,一块突然冒落的煤矸石恰巧砸中他的腰部。他惊恐万分,慌忙停住车,站在那里扭来扭去,以检验自己的腰部是否受了伤,结果欣喜地发现自己的腰部轴承般运转自如。可是过后不久,他总得自己的什么地方隐隐作痛,就又惊慌起来,想从暗娼身上获得检验,却苦于口袋里没有足够的钱。不过,从母亲那里骗钱的企图被母亲仅有一点光感的盲眼识破之后,他便不作他想,宁肯自己的什么地方隐隐作痛,也不向包工唐续德借钱。因为唐续德借给工人的钱总是先把利息扣除的高利贷,向他借了钱的人总是稀里糊涂地处于偿还不清的状态中。他只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唐续德发工资的日子。可是,他迫不及待,唐续德却从容不迫,先从另外一个因发生冒顶事故而暂时举债度日的包工那里收回了高利贷,然后再把以窝铺为家的单身工人的住宿费和生活费盘算清楚,扣除干净,这才把工资发到工人手里。

  唐续德给工人发放工资时的情形仿佛仗义疏财的绿林好汉,然而当刚拿到工资的工人面对他设在窝铺的赌局时,他立刻摇身一变,又活像一个善于捕猎的猎人,从赌局中分享赢家的赌资而不知厌足。窝铺是一种简易建筑,一半藏于地下,一半露出地面,是单身工人栖身和生活的地方,也是包工盘剥单身工人的一种手段,因为窝铺的伙房总管总能叫一些单身工人的日子入不敷出,总能叫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拚命干活挣钱,叫另外一部分人灰溜溜地滚出窝铺,背着“串房檐”或“活门牌”的坏名声,抖抖瑟瑟地躺在附近村子里的房檐下睡觉。刘秋生虽然也是单身,但由于他在镇上有家有舍,所以从没有过这种遭遇。

  他把自己的工资——十一枚铸有袁世凯头像的银元——数了两遍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然而他一反常态,并不急于去找暗娼检验自己隐隐作痛的地方,而是从聚赌的人群里挤出来,把一个名叫冯满仓的工人拉到了窝铺的另一端。冯满仓起初并不理睬他,把已经装进怀里的银元又掏了出来,数了又数,看了又看。冯满仓是一个外乡人,才在窝铺里住了一个月。反复数着银元时,他一想起自己在乡下耕种一年除了养家糊口之外就身无长物的窘境,便对自己一个月就挣来的业已扣除了住宿费和生活费的六块银元感到喜出望外。

  “裕民粮行的洋面多少钱一袋?”

  他问这话时,还不知道刘秋生把自己拽到窝铺深处的用意,却知道刘秋生住在斜街的六六胡同,与大名鼎鼎的裕民粮行近在咫尺。

  “两块银元。”

  “一袋洋面多少斤?”

  “三十七斤。”

  “我能买整整三袋总共一百一十一斤洋面呢!”

  “你也吃得起洋面?”

  “吃不起。可这六块银元到底值多少钱,我得先弄清楚。不过,这六块银元要是真的能买三袋洋面,我就给家里买三袋洋面。”

  刘秋生叉着双臂,嘲讽似地看着冯满仓,好像冯满仓准备叫家里的人吃洋面是一件很不明智甚至是很愚蠢的事情。不过,他所感兴趣的却不是洋面,而是冯满仓准备买洋面的银元。他用诲人不倦的口吻说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一个梦想叫“均贫富”,可是冯满仓听过之后却一再摇头说自己从没做过这样的梦。当他说起赌博是实现“均贫富”这一梦想的捷径,通过他不厌其烦的举证,冯满仓才有一些半信半疑。当他把怀里的十一块银元悉数掏出来,一一摆放在冯满仓面前,要和冯满仓均均贫富,冯满仓高兴坏了,终于承认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做过这样的梦。

  一听就懂,一教就会。见他从身上摸出来三枚铜钱,冯满仓一把夺到自己的手里,蹲在地上就和他玩起赌博游戏。这是一种简单而快捷的赌博游戏,三枚铜钱落地之前,游戏双方靠对铜钱落定之后正面和负面多寡的判断决定胜负。冯满仓原本可以买到三袋洋面的六块银元,很快就被三枚铜钱的游戏侵吞了一块银元。当冯满仓发现他所谓的均贫富是叫他越来越富、叫自己越来越穷时,手里的银元就只能买到两袋洋面了。他站起身来,把懊悔不已直想掉泪的冯满仓撇到一边,终于离开了窝铺。窝铺里的赌局也已经结束,赢了钱的人不见了踪影,输了钱的人则横七竖八地躺在窝铺里唉声叹气。

第五章(3)
一座平房兀立于十字坡的坡顶犹如一座孤独的城堡,可是住在平房里的人却一点也不孤独,一堵糊着黄泥巴的苇墙把平房隔成了两个空间,每到发工资的日子,两个女人在这两个空间里发出的呻吟就会此起彼伏,隔墙相闻,目的是为了共同刺激爬在她们身上的男人,两个男人在她们的身上分别一泻如注之后,接踵而至的另外两个男人也会被她们的呻吟引逗得一泻如注,如此前赴后继,她们就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挣到尽可能多的钱。

  她们是暗娼。唐续德从招商客栈把她们请到这座处于矿区边界的平房时,郑重承诺的事情,除了要比招商客栈便宜了许多的房租,便是单身工人永不枯竭的情欲和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钱囊,她们如果能听命于唐续德,唐续德就能叫单身工人的钱囊听命于她们的肉体。她们的容貌远没有花朵那么美丽,但她们提供给嫖客的名字却都出自花朵,一个叫牡丹,一个叫桂花。她们是表姐妹,从黄河故道结伴来到雍阳,原本是想碰一碰运气,看她们能否被煤矿工人看中。当她们认为她们一旦嫁给了煤矿工人,煤矿工人就会叫她们过上虽有衣食却总是担惊受怕的日子,招商客栈就成了她们最初的归宿。

  他走出窝铺时,赢了钱的人已经离开了平房,在夕阳的照耀下,正仨仨俩俩地返回窝铺。和他们擦肩而过时,由于没有看见唐续德,他起初以为唐续德回了家。当他走到桂花的门前时,看见一条红布腰带悬挂在门板上,他才想到,唐续德这会儿正趴在桂花的身上抵消桂花的房租呢。他推开牡丹的门之后,虽然中间隔着一道糊着黄泥的苇墙,但他仍听得出来,正趴在桂花身上的男人果然是唐续德。因为唐续德挣钱的时候只动嘴不动手,一点也不辛苦,只在花钱的时候才十分辛苦,嘴里发着嗨哟嗨哟的声音,活像建筑工人砸着沉重的石夯。

  牡丹是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由此决定,嫖客看中的往往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牡丹把表示客满的红腰带往门外一搭,两条肥白的胳膊就勾住了他的脖子。他赖以牡丹*的*发现自己隐隐现现的痛楚纯粹是幻觉时,牡丹却发出了真真切切的呻吟。他离开平房准备回家时,天色已是黄昏,陆陆续续离开窝铺的工人分成了两路,一路工人在唐续德的吆喝声中准备去上夜班,另一路工人则在伙房总管的带领下准备去镇上喝酒。这是赌博造成的结果,准备去上夜班的大都是输家,准备去镇上喝酒的则无一例外地是赢家。

  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坐在漆黑的家里等着他。对刘寡妇来说,寂寞孤苦早已不是什么煎熬,不见天日的日子才是她唯一难以忍受的煎熬。在她初成瞎子的日子里,她闭门不出,儿子也闭门不出,小心翼翼地侍候她的饮食起居。后来,她的一双盲眼不再惧怕黑暗,儿子才重新回到了煤井深处。

  在斜街的手艺人看来,只有一无所能的男人才会到煤井深处讨换生计,做了井下外工的男人是最没出息的男人。刘秋生是斜街惟一做了井下外工的男人。“井下阎王殿,挣钱把命换”的歌谣妇孺皆知。井下外工的人身安全朝不保夕,人身安全朝不保夕的井下外工总是很难娶到称心如意的女人。因此,除了虔诚地供奉观音菩萨并以此保佑儿子平安无事,刘寡妇在自己的眼睛尚未失明之前,就不止一次地央求过姚秀珍,叫姚秀珍往黄土沟跑了一趟又一趟,试图用自己半辈子的积蓄给儿子娶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以平息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当她确信井下外工的女儿们誓死也不嫁给井下外工时,她才暂且不提儿子的婚事。

  她不知道儿子猥亵彤云的事情,也无从得知儿子赌博嫖娼的劣行。她只知道儿子很孝顺,她的眼睛失明以后,儿子的孝心更是无微不至。儿子越是孝顺,她就越是惦念儿子的婚事。

  一天上午,初春的太阳刚刚生出暖意,六六胡同的女人们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聚集到胡同口,漫不经心地听姚秀珍讲述上帝的事情。姚秀珍是在广益局进行慈善募捐期间皈依上帝的。朱洛甫一直认为是上帝的博爱感化了她,但她却认为上帝对女人的偏爱使她幡然悔悟了。于是,她不但成了斜街第一个皈依了上帝的女人,同时也成了镇上惟一不再为男人纳妾娶小奔忙劳碌的媒婆。刘寡妇失明后第一次出现在胡同口时,摸摸索索,步履维艰,几乎所有正在纳着鞋底的女人都为之动容,你扶一把我搀一下,以便她走到一个毫无障碍的地方。她暂时中断了上帝的话题,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到自己身旁。刘寡妇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喜笑颜开。

  “秀珍妹子,秋生的婚事还得你多费心,他老大不小了,要是耽误了他的婚事,我这当妈的可吃罪不起!”

  “好事多磨。秋生又不缺胳膊短腿的,早晚会娶上称心如意的媳妇。没准儿秋生自己就会领回来一个仙女呢!”

  在其他女人善意的笑声中,刘寡妇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姚秀珍则继续以上帝为题,耐心地劝化着漫不经心的女人们。

  “人生来就有罪啊,只有信了上帝才能赎罪,才能祛病消灾,才能升上天堂享受荣华富贵。要知道,上帝虽然叫咱女人遭了不少罪,连生孩子也不放过咱女人,可上帝其实就是咱女人的上帝,因为上帝叫男人善待女人,只允许男人娶一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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