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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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王团沙说,“洋人传扬此等消息,无非是说他们正在化敌为友。依我之见,联合一事必是谈判的最终结果。项城先生命令徐源前往开平考察开滦矿务总局的联合情形,足见项城先生胸有成竹,联合一事势必一蹴而就。那开滦矿务总局就是项城先生当直隶总督时一手策划的合资矿业,洋人的墨林公司吃了项城先生的苦头之后,就变得安分多了。”
“分产合销?”吴浩宇说,“这是不是说,洋人生产洋人的,我们生产我们的,惟独在销路上实行联合,谁也别想跟谁争以销路?项城先生叫雍阳地方煤矿合并是个好主意,叫中原公司和洋人分产合销可不是个好主意。不争以销路,中原公司岂不作茧自缚,让洋人继续独占鳌头!莫不是洋人暗中支持项城先生称帝,投李报桃,项城先生就也在暗中偏袒洋人吧?”
“这和称帝不称帝可没什么瓜葛。”宗雪竹说,“联合的要旨不仅仅限于分产合销。对洋人的机械便利,我们有目共睹;对洋人的统筹功效,我们是否也有目共睹呢?洋人的机械便利正为我所用,可洋人的统筹功效却分明为我们视而不见。”
“统筹?”吴浩宇吃惊地说,“何谓统筹?”
“当年,听紫翁先生谈洋人的技艺和统筹,只知前者是尖兵利器,却不知后者也是尖兵利器。如今看来,统筹一物寓无形于有形,当是一种调度,诚如为官者知人善任,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不致闲置和浪费。如此拓展财路,往往事半功倍。”
“大哥是说,我们只效仿洋人的技艺还不足以强国富民,还必须效仿洋人的统筹?”
“当年,紫翁先生话里有话,应是此意。”
“可是,大哥,这和分产合销有何瓜葛?”
“既分又合,契机昭然,分则争以实力,合则效而仿之。从古到今,为文章者凡事效仿,或效古人遗风,或仿当世时尚,倘若只类其形而无其风骨,必成大谬。效而仿之,是貌合神离还是形神兼备,其结果必然大相径庭。效仿洋人之统筹,必先近之,近之方能习之,习之方能解其精要,潜移默化,烂熟于心,为我所用。和福记公司分产合销,契机所在,便是近而习之。”
“雪竹先生言之有理。”胡石玉说,“统筹一物绝非机械,借来即用,立竿见影。统筹一物,只可为体,不可为用。”
“这么说,和洋人分产合销已成定局,谁也无力回天了。”
第二十一章(4)
吴浩宇面呈着极不情愿的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对他个人来讲,这居然是个不祥之兆。他们接着又谈起了土窑的前程。当他们谈到中原公司和福记公司一旦实现了联合,势必会把技艺拙劣的土窑一一挤垮时,吴浩宇尽管对当年曾拒绝他的建议而至今仍是游兵散勇的土窑主们耿耿于怀,但他稍加思索之后,恻隐之心流露无遗。
“这可不好。他们世世代代以采煤为生,若是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的日子可就难以为继了。”
他们在楼上谈论着土窑的前程,楼下的土窑主也在谈论着土窑的前程。经验表明,宗雪竹是一个有着神秘缘分的人,由此决定,应邀出席宗雪竹酒宴的客人,往往都是身份特殊并且能够影响雍阳历史进程的人,这些人物的聚聚散散总是一些重大事件破壳而出的预兆。所以,当一些土窑主目睹中原公司宣告成立的盛况时,他们普遍认为这一事件与己无关,因而并不关心,远远地站在一起袖手旁观,漠然视之;当他们突然受到一个消息的搅扰,稍后又看到中原公司的首脑人物无一遗漏地出现在长庆楼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一事件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为重要的事件,后者显然已在酝酿之中,继这一事件之后,必在不远的将来呈现在他们面前。当他们进而又意识到来自包工院的消息绝非危言耸听的谣言时,惊恐不安的情绪瘟疫般迅速蔓延,探讨自己的前程时,既小心翼翼又惶恐不安。
“中原公司真的会和洋人联合?”在一楼楼梯的一侧,宗怀仁对把他邀到长庆楼的两个土窑主说,“他们一旦联合了,就真的会把咱们的煤窑一口一口地吞掉,直到一个不剩?”
这时,福记公司在“红界”的钻探工程恢复如初,而“黄界”的土窑却已被政府勒令关闭。尽管孟知事一再解释说,这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促使谈判顺利进行的权宜之计,但是被勒令关闭煤窑的土窑主却认为这是政府故意袒护洋人的蛮横措施。因为他们的煤井先于“黄界”而存在,纯属不容侵犯的合法财产,反倒是福记公司在“红界”的钻探工程无法无天,应被政府坚决取缔。可是,他们敢怒而不敢言的原因,倒非惧怕政府,却是一百多名肩扛洋枪的黑不溜秋的家伙虎视眈眈地护卫着“黄界”俨然护卫着英国的皇宫。其他土窑主在镇上游荡时,宗怀仁一头扎进了翠云楼。他甚至没去看中原公司成立时的热闹。当他在牌局上大获全胜之后,面对翠翠频送秋波的顾盼,他还没来得及在她身上探幽寻秘,两个同行突然来到了翠云楼,把来自包工院的消息告诉了他。起初,他并不惊慌。来到长庆楼,看到族长和族长宴请的客人,他才真正惊慌起来。
“一拨又一拨的土窑倒了霉,”他又说,“这回该轮到咱们倒霉了吗?”
“早知如此,”一个土窑业主说,“咱们就不该听从孟知事关了煤窑。你们怕了那些像是杂种的印度鬼,我可不怕!”
“你不怕?”宗怀仁说,“印度鬼还没露面,你怎么就先把自己的煤窑给停了呢?还拍着胸脯说要去填堵洋人的钻眼儿哩,可一看见洋枪,怎么掉转*就逃之夭夭了呢?”
“好啦好啦!”另一个土窑主说,“说正经事呢,谁听你们磨牙斗嘴。”
“刚才听说……”宗怀仁环顾一下四周,然后才说,“刚才听说中原公司还有黎元洪和张镇芳的股本。他们可都是大人物,眼睁睁看着中原公司和洋人串通一气,他们就不怕落下骂名。”
“刚才听说?你刚才明明在翠云楼。听翠翠说的吧?她那片嘴除了突水,难道还突出来两个大活人?”
“照你这么一说,黎元洪和张镇芳不都成了婊子养的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官府要是追查谣言,你可要认账。”
“好啦好啦!”又是那个土窑主说,“你们再磨牙斗嘴,我可要走了啊!真弄不明白,都快喝西北风了,你们还有心思磨牙斗嘴。”
这时,宗雪竹他们已经推盏离席,正沿着楼梯次第而下。一楼的所有客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他们。醉眼朦胧的宗四和宗怀仁擦肩而过时,宗怀仁悄悄拉了拉宗四的袖子。
“四叔四叔,”宗怀仁压低嗓门急切地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中原公司是不是要和洋人联合?他们要是联合了,土窑还能不能开下去?还有还有,他们真会联合吗?”
宗四打了一个酒嗝,先喷了宗怀仁一脸酒气,继而答非所问,又弄了宗怀仁一头雾水。
“是你呀,怀仁!你小子快去招商客栈把你那漂亮媳妇找回来吧。不过,只凭她那一片会突水的嘴,你可开不成窑子铺,顶多开一家夫妻店。”。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十二章(1)
人们一次又一次掉进惊讶的泥淖,不知道该如何高兴才足以表明雍阳不可限量的前程。先是直接受命于县署的警察局,接着是具有独立地位的商会,它们相继成立时,中原公司和福记公司即将联合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了。商会在一条通往别墅区的街道上宣告成立后,那条原本没名没姓的街道随之便有了一个名字叫商会街。
不过,人们对此反倒漠不关心,真正使他们吃惊的是商会首脑选举的结果。在三十六人的会董当中,吕云逸十分顺利地当选商会会长,完全在于吕云逸无人企及的政治经验和绅士本色,众望所归;而宗四脱颖而出,当选副会长,却着实令人吃惊。裕民粮行大获成功的事实表明宗四具有非凡的经商能力,而且宗四以裕民粮行经理人的身份参加选举与法律也无相戾之处,但鉴于宗四狡黠诙谐、大大咧咧的天性人人皆知,这一选举结果仍让一些局外人迷惑不解。当有消息说这是雪竹先生暗中偏袒宗四并操纵了选举的结果,与其相反的一条消息也在流传。后者说宗四当选商会副会长和雪竹先生毫无关系,完全出于吕云逸毫不掩饰的提携,这是因为吕云逸一再表示,包括会长、副会长在内,如果所有的会董都是东家而非经理人的话,商会一旦面临商业纷争,大家就都很难置身事外,所谓的调解和仲裁就会顾此失彼,有失公允。
人们的惊讶还没有从这件事情上缓过劲儿来,一个虽有耳闻却依然令人惊讶的事件发生了。此前,就像猜着一个艰深的谜团,对中原公司和福记公司如何联合等问题,人们众说纷纭,居然无一言中。在斜街,得益于长庆楼的酒宴,宗四是唯一知道某些细节的人。不过,面对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他起初十分矜持,一言不发,好像当选商会副会长这事一下子就改变了他信口开河、狡黠诙谐的天性。后来,当瘸子程人云亦云,也一个劲地说既是联合那便亲如兄弟不分彼此的时候,他一忍再忍,终于没能忍住,还没把双腿盘到椅子上,便开始为瘸子程指点迷津了。
“哪能不分你我呢!说是联合,其实是有分有合,分产合销。打个比方,大家平时各种各的地,可一打下粮食呀,大家就别再各销各的啦,免得你跌价他跌价我也跌价,跌得一塌糊涂、血本不归。大家都把粮食送到粮行来,粮行按照一个价码把粮食卖出去,谁也别想亏谁,公平合理,大家都有利可图。这就叫分产合销,懂吗,老磨?”
“懂是懂了,可那利钱呢,归粮行还是归大家?”
“这还用问,归大家嘛!谁打的粮食多谁的利钱就多,谁打的粮食少谁的利钱就少。”
“粮行呢?粮行能白忙活吗?”
“粮行?粮行当然也有利可图。各赚各的利钱嘛,大家都要下本钱,都要养家糊口嘛!”
“这么说我就懂了。他们不是亲兄弟,他们还都是各有一本账的同行,不过不像以前那样争来斗去。他们就像兑会,都把煤炭兑到一个行市里,他们有利可图,那个行市也有利可图。至于谁先在那个行市里当会首,得靠抓阄定顺序。”
“这可不像兑会,也不会靠抓阄定会首。他们究竟是不是亲兄弟,你老磨总算是磨出道道来了。咱中国人怎会和洋人是亲兄弟呢!就是需要称兄道弟,那洋人也只能是弟弟,咱中国人是哥哥”
可是,当一家公司在路矿学堂的校园里宣告成立的时候,大多数人并没有马上意识到这家公司就是被宗四比作粮行、被瘸子程比作行市的中原公司和福记公司的合销机构,只以为福记公司先改头换面之后才和中原公司联合。因为这家公司仍以“福”字当头,名叫“福中总公司”。宗四起初也这么认为。可是,当人们都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却只有一肚子的怒气了。
“福字当头?”他对瘸子程说,“洋人欺定咱中国人了,就是联合,也非叫咱中国人当弟弟他们当哥哥不可。”
令人惊讶的事情远远不止福记公司和中原公司的合销机构———福中总公司的正式成立。人们随之便被接二连三、层出不穷的消息以及有些消息迅速变成事实的景象弄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了,什么福中总公司实际上还是洋人和中国人的合资生意啦,中原公司的售煤比例虽远远低于福记公司但存煤总量却远远超过福记公司啦,福中总公司的督办张镇芳和副督办袁克文就要走马上任啦,福中总公司的英方经理是名不见经传的卢克而中方经理却是大名鼎鼎的王团沙啦,福记公司的中国雇佣兵再也不会回到雍阳而锡克族士兵也已被矿警队和路警队的中国警员取而代之啦,锡克族士兵全都集中到别墅区充当看家护院的巡捕啦,福记公司在雍阳西部获得了比“红界”还要大的矿区而中原公司在雍阳东部划定的矿区也大得可怕啦,福记公司要在斜街的北侧建造一座大花园而中原公司则要在这座大花园的北侧建造自己的办公大院啦,福记公司和中原公司共同为路矿学堂提供经费啦,路矿学堂已经改称矿务专门学校啦……所有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都表明,雍阳已经迈入一个扑朔迷离却充满希望的时代。
这一时期,雍阳开始流行“东厂”、“西厂”、“北厂”和“南厂”的称呼,“东厂”指中原公司的矿区,“西厂”指福记公司的矿区,“北厂”指福记公司建在别墅区对面的发电厂和机修厂,“南厂” 则指铁路上的机修厂。这是约定俗成的称呼,人们面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指指点点时,无不认为雍阳海阔天空,前程远大。
可是,当人们对雍阳的未来津津乐道时,同时也有遗憾和酸楚,这是因为矿务专门学校即将离开它的诞生地,迁往省城了。
宗老夫人对孙子又一次离家求学虽然一如既往地持以含泪不语的态度,但却行使了一项由这个家庭的传统所决定的完全属于她的权力:敲定了宗怀元的媒妁之言。这是由来已久的媒妁之言,当年宗雪岩为大侄子作媒时,宗老夫人虽未定夺,却毫无异议。这不仅因为朱洛甫也是书香世家,还因为他的女儿朱玉茹天生丽质,一双煤玉般晶莹闪亮的大眼睛丽而不媚,特别讨人喜欢。宗老夫人当年没敲定这条媒勺之言,是不想让孙子过早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是,当朱洛甫试图把宗雪岩当年的话变成事实时,她却犹豫起来。朱洛甫的书香门庭依然如故,朱玉茹的天生丽质依然动人,她信不过的只是朱洛甫改换门庭的信仰。当她确信朱洛甫能叫族人皈依上帝却不能叫家人都像他一样念念不忘上帝的时候,她才终于答应了朱洛甫。
第二十二章(2)
由于迟迟得不到复学通知而无所事事的宗怀元,这时正在裕民粮行里听宗四谈着宗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