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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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废除，鉴于贵国的国情民意，儒学还应作为贵国的国教而被宪法明文规定。”
“国教？”王月波说，“宪法将赋予人民自由信教的权利，若将儒学奉为国教，那就无异于将儒学尊为朕即天下的皇帝，何以体现法赋自由，宪法岂不成了言而无信、愚弄人民的戏言？”
“月波君此言差矣。”有贺长雄说，“宪法必须保障人民信教的自由自不待言，然而国家将其中的一宗奉为国教、视为国本，亦不是强加于人，因为国教不是要像皇帝那样惟我独尊，而是要承担延续国运国脉的历史使命。因此，把儒学奉为国教，不但与人民自由信教的权利并行不悖，与立宪政体也无相戾之处。惟有如此，贵国才能借助儒学的治心妙术化腐朽为神奇，励精图治，东山再起。”
宗雪竹几乎要把有贺长雄看做可以充分信赖的朋友了。王月波把酒端上来之后，继把有贺长雄回敬的酒一一饮尽，宗雪竹又一次端起酒杯，要和有贺长雄对饮九巡，结果把有贺长雄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
“喝够了、喝够了！雪竹先生若是没尽兴的话，就和月波君对饮吧。”
不仅如此，当面前的残羹剩菜被一副围棋取而代之时，仿佛又遇到了一个相见恨晚的知己，宗雪竹甚至一改自己从不好为人师的谨慎态度，说起围棋作为一种智力游戏的来龙去脉时，如数家珍，毫不谦让。他说，尧造围棋，舜造象棋，尧的儿子丹朱生性愚昧，尧依据天象地理发明围棋与丹朱游戏，使丹朱受益匪浅，围棋随之传入民间，经久不衰。弈棋之风行至唐朝开元年间最为鼎盛，朝野上下，弈棋成俗，谈棋为趣，国手如云，朝廷里甚至还有专事围棋的朝廷命官，名曰待诏。唐朝国手，个个身怀绝技，人人神出鬼没，王叔文围棋拜将传作佳话，杨季鹰出访高丽技惊四座，顾师言妙镇神头折服东瀛使者，王积薪遇仙得道称雄天下……
“雪竹先生所言不虚。”有贺长雄也如数家珍地说，“据敝人所知，贵国的围棋就是从唐朝起开始大举传入东瀛，东瀛从此弈棋成俗，谈棋为趣，蔚成风气。雪竹先生所谓的东瀛使者，依我之见，应是平城天皇的儿子高岳亲王。高岳亲王仰慕中华文明，以俗家弟子的身份追随东瀛第十三次遣唐僧团来到贵国，在贵国滞留了四十五年之久，因此必和那一时期的诸多国手有过手谈。不过，从他追随第十三次遣唐僧团入唐的时日上推断，让他折服的那个唐朝国手，并非那时的第一国手顾师言，应当另有其人。唐朝的手谈高手何止一个顾师言。后来，高岳亲王不幸病死在归国途中，固然令人扼腕，然东瀛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矢志不移，终将围棋精髓带回东瀛，使其落地生根，发扬广大，却足以告慰高岳亲王的在天之灵……”
他们口若悬河，无论对围棋的渊源或是对与围棋有关的趣闻轶事，都能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谈笑风生的样子不像此前才刚刚认识，反倒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可是，当王月波提醒他们说他们其实还可以手谈的时候，面对如何在棋盘上开局这个问题，他们却发生了分歧。因为宗雪竹在棋盘四角的星位上分别安置了两枚黑子和两枚白子即形成两个形状完全相同的对角星之后，有贺长雄却把这四枚棋子从棋盘上一一拿掉，然后示意宗雪竹执黑先行。
“有贺先生意欲何为？没有座子，如何开局？”
“座子！”有贺长雄吃惊地说，“难道雪竹先生别出心裁，要用古人的开局和敝人行棋对弈？！”
“古人？”宗雪竹也吃惊起来。“座子的开局确为古人所创，可今人并没有改弦易辙呀！莫非东瀛棋士已经改弦易辙，另创了一种开局？”
“原来如此。正如雪竹先生所言，东瀛棋士确已另创了一种开局，我师从祖父学棋到与人对弈，一直使用此法，从没见过座子。我还以为贵国棋士也早已改弦易辙了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六章（5）
在宗雪竹惊异的目光下，有贺长雄介绍说，早在十六世纪，日本棋界就已经对围棋的开局方法进行了尝试性改革；到了十七世纪，四世本因坊道策在废除座子制度的改革运动中身先士卒，以首创小目类开局方法及其理论的卓越贡献彪炳青史；到了十九世纪，从十二世本因坊丈和的初步尝试，到十四世本因坊秀和的大获成功，“秀和的星位”又宣告了星类开局方法及其理论的诞生；在二十世纪的日本围棋界，传统的座子制度已被荡涤一空，小目类开局方法和星类开局方法独占鳌头，棋盘四角的阵形闪转腾挪，变化多端，乃至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绝非座子制度之下的单调阵形所能与之比肩……
“《棋经十三篇》云，”有贺长雄继续说，“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可是，贵国棋士若是至今还墨守成规，囿于座子而没有变革的话，势必依然如故，善战而不善阵。祖父教我下棋时曾告诉过我，两百多年前，贵国的第一国手黄龙士先生的棋谱流传到了东瀛，许多东瀛棋士看过他的棋谱之后，对他的棋力见仁见智，褒贬不一，有些棋士认为他的棋力高达无人企及的十一段，但更多的棋士则认为他顶多只具备四段的棋力。何故？善战而不善阵是也。”
“‘段’是何物？是东瀛棋士用来表明棋力的头衔吗？”
“正是。”
“既为头衔，且又表明棋力，那么‘段’所表明的棋力究竟是善战的棋力还是善阵的棋力呢？善战善阵，相辅相成，不一或缺。莫不是东瀛的棋士因标新立异而顾此失彼，大都善阵而不善战了吧？”
“雪竹先生有所不知，座子必使棋士善战而不善阵，布局却未必让棋士善阵而不善战。善阵者固然难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然而由于善阵者总是能够仗恃首尾兼顾的阵形而招招领先，处处呼应，却可谓善阵者不战、善阵者善战了。座子和布局孰优孰劣，由此可见一斑。”
尽管有贺长雄认为布局制度远远优于座子制度，但鉴于宗雪竹对布局制度一无所知，加上自己是客人，所以他一说罢这话，便把自己亲手拿掉的四枚棋子又按原样摆到了棋盘上，要和宗雪竹下一盘入乡随俗的座子棋。
“我虽然从没下过座子棋，可有幸与雪竹先生手谈，定会在短兵相接的招术上受益匪浅。”
“请有贺先生执白先行，不必猜先。”
有贺长雄愣了一下，显然认为中国的围棋规则又有不妥之处。不过，他欲言又止，轻轻拿起一枚白子便打算从黑棋镇守的一个角上飞挂。可是，刚要落子，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宗雪竹注意到，他面对棋盘若有所思的时候，目光一直都在天元附近游移，似乎天元才是他踌躇满志的地方，只有占踞了天元，两个角上的白子才会因此而遥相呼应。果然，他思考良久，第一枚棋子投放的地方正是天元。宗雪虽有预料，但仍很吃惊，因为弈棋者把第一枚棋子投放在天元的对局史无前例。王月波虽然远不是围棋高手，却也吃了一惊，遂抬起头来朝有贺长雄看去。
“金角银边草包肚。有贺教授一起手就无视唾手可得的金角，矛头直指无险可守的中原，其中不会有诈吧？”
“弈棋之道，”有贺长雄说，“注及全盘目光巨，不尚诈术心地平。白棋既有先手之利，纵有一子误入歧途，那也无碍大局。”
“有贺先生如此行棋，”宗雪竹说，“亦可谓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无可非议。”
然而，有贺长雄这一枚踌躇满志的天元之子却注定是导致一场败局的招术。当执白后行的宗雪竹运用着一种十分罕见的古典着法，把有贺长雄试图挺进中腹的一队黑子阻挡在狭小的角地进而又傲视天元腹地时，有贺长雄才意识到自己投放在天元的棋子误入歧途了。从此开始，尽管宗雪竹一直采取宽以待人、不即不离的均衡姿态行棋对弈，但由于有贺长雄一俟占据天元便已丧失先手之利的错误，却处处受制，行至中盘时，连王月波都看出来了，有贺长雄回天乏术，败局已定。然而，有贺长雄显然是那种不肯轻易认输并善于起死回生的弈棋者，面对显而易见的败局，并不投子认输，或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试探应手以便乘隙而入，或是拚命东奔西突以便扩张地盘挽回败局。可是，面对有贺长雄强硬甚至蛮横的着法，宗雪竹并不慌乱，处处都用势均力敌、不卑不亢的本手从容应对。待宗雪竹不慌不忙地收完最后一枚官子，有贺长雄的败局依然如故。
“果然善战！雪竹先生是否善阵，仅看此役尚不得要领，可雪竹先生如此善战着实令人钦佩。雪竹先生行棋神出鬼没，看似有招实则无招，堪称国手。”
“有贺先生此言差矣。善阵善战，相辅相成，不一或缺。有贺先生不妨再看看对局，有贺先生虽有三处孤棋，却都因敌众我寡，先谋其生，因而安然无恙；而我虽不曾乘人之危，却借此以众制寡，大张其势，因而演成胜局。此乃遣兵派将、构筑阵形的结果，而非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结果，正所谓善阵者善战，善战者善阵。”
不过，宗雪竹尽管没费什么事就赢了棋，但他却没流露出高兴的样子。相反，送走有贺长雄之后，他面对着棋盘一言不发，心中似有一道难题困扰着他，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当他显露着一种古怪的神情抬起头来的时候，自言自语的一句话果然若有所思。
“日本棋士另辟蹊径的布局果真善阵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七章（1）
宗雪竹始到北京便一改晚睡晚起的习惯，天一黑就熄灯睡觉，天没亮就已经穿戴整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子里。因怕惊醒弟弟，他起初只在院里踱步，后来又怕惊醒王月波及其家人，就索性离开院子到幽暗的大街上溜达，待天色大亮后，才不慌不忙地踱回来洗漱。宗雪岩离开北京后，出于王月波一个投其所好的建议，他起床后就不再一味地在大街上溜达了，而是对一个鬼市如醉如痴，日复一日地去那里挑选中意的古董。
那是宣武门的一个鬼市，因在那里兜售旧货的人拂晓前蜂拥而至、拂晓后各奔东西，犹如见不得天日的鬼魅魍魉，所以被称作鬼市。正如王月波的介绍，他第一次出现在鬼市上时，除了诸如旧衣服、旧家什之类的来路不明的旧货，果然发现一些衣着体面的人借着拂晓前的夜色，十分矜持地站在墙根儿，小声兜售古董。他牢记王月波的告诫，面对那些衣着体面的人，只看他们的古董，不问他们的身份和古董的来历。因为他们大都是家道没落、谋生无术的贵族子弟，虽已沦落到了靠出卖古董糊口度日的地步，却十分顽固地保持着贵族子弟的体面，除了怕在鬼市上见到熟人，便是怕顾客盘问他们的身份和古董的来历，一旦看见熟人或被顾客盘问，他们往往一收起古董就急急忙忙遁入夜色。
他自在鬼市见到他们那时起，无论对他们怀里的古董或对他们本身，始终持以与人为善、公平买卖的态度，有时还和他们一起讨论古董的学问。决定购买自己中意的古董时，还从不讨价还价，终于成为最受欢迎的顾客。他们发现，他对古籍和古瓷情有独钟，对古字古画往往视而不见。于是，他们纷纷从家里找来古籍和古瓷投其所好。其中一个人还向他建议道，琉璃厂书肆林立，孤本轶文比比皆是，他不妨也去那里逛一逛。可是他已在琉璃厂买了不少东西，已不打算再去那里沙里淘金了。他日复一日地出现在鬼市上，一丝不苟地从他们带到鬼市上的五花八门的古董中挑选俾史杂著、宋刻元刊以及自己从小就格外喜欢的素骨玉肌的两宋青瓷以及无论釉饰或纹饰都空前丰富的大明王朝的瓷器。
正像祖先留下来的书香门庭，他收藏珍玩古器的爱好也来自一个豪门望族的传统。然而与祖父和父亲不同的是，祖父和父亲的兴趣只在于古字古画古琴，他却对古籍和古瓷情有独钟。这是一种十分执著的偏爱，出于这种偏爱的收藏活动不但使他所拥有的古籍汗牛充栋而无一册滥竽充数的托伪之作，而且使他成为了一个鉴赏古瓷的行家里手。凭着渊博的古瓷知识，包括两宋官窑瓷器在内，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收藏了数以百计的古瓷珍品。那数以百计的古瓷经同样喜欢收藏古瓷的薛三孝的极其严格的鉴定，居然没有一件赝品。薛三孝鉴于自己年轻时的收藏屡屡买到赝古之作而误入彀中，曾发自内心地说，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后起之秀才能够创造的奇迹。
现在，当他在鬼市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甄别古瓷时，他渊博的学识和非凡的眼力同样也引起了古瓷主人的惊叹。这是因为他每每准确无误地说出某一件古瓷的窑口及其在器、功、色、釉等方面的特点时，古瓷的主人就会想起父辈或相距更为遥远的祖辈当年收藏这一件古瓷的来龙去脉，而他的描述和他们当初的描述居然一模一样。面对一件器形奇特的刻花绿釉古瓷，其主人原本认为这是唐宋时期著名窑口——定窑的产物，但他粗粗一看就十分肯定地说，这是明朝景德镇周窑的仿制品，烧瓷高手周丹泉所仿造的定窑瓷器之所以流传很广，原因就在于他仿造定窑瓷器的技艺出神入化，以假乱真。主人被他的眼力惊住了，怀疑他不仅仅是一个文人雅士，简直就是一个精于此道的古董商人。
这一天拂晓，他从鬼市上买了一对六棱花瓶。这对花瓶年代久远而器形也十分优美，但主人压低嗓门急切道出的价格却出奇地低廉。他起初怀疑这是宵小之徒偷来的赃物，因而犹豫不决。后来发现这个人哈欠连天，鼻涕横流，才判明这是一个染上毒瘾业已无可救药的败家子，于是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对花瓶。他抱着花瓶回到虎坊桥，王月波刚吃过早饭，准备去天坛开会。这一天，宪法起草委员会呕心沥血的宪法将要进入三读阶段，一部规范国家大事的根本*呼之欲出。正因为如此，早被接连不断的立宪会议累得够呛的王月波准备出门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