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如面柳如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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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开始是他们俩告诉我们,他们是准备两个人一起死的。”
一片寂静之中,罗凯依然直视着徐至的眼睛:“那天下午我跟小洛一起在公园的湖边。很冷,几乎没有别人。天已经开始暗的时候我们才看见他们俩。是小洛先看见那个姓陆的哥哥的。然后我们俩就过去跟他们俩打招呼。他们俩说是要去看赵薇跟陆毅演的那个《情人结》,小洛听见了就非吵着要那个陆哥哥把我们俩也带去不可。因为那天――我和小洛都没有钱,小洛出门的时候穿错了裤子,我――我的钱包被我妈妈拿走了。”
“瞧这孩子说得。”章淑澜笑了,“那天我就是要洗衣服才去掏他的口袋,好像我还故意去拿他的东西。”
罗凯没有表情地看着徐至:“我继续说?”
“当然。”
“我根本觉得小洛其实就是说说而已。可是没想到那个姓陆的哥哥特别爽快就同意了。然后我们还专门跟他说,等过两天我们一定会把电影票的钱还给他。后来――我们说了些别的话,我记得就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那个陆羽平说话特别幽默,很逗人,我就不能像他那样说话。那个叫夏芳然的姐姐――说话说得特别少。她带着一幅大墨镜,还有口罩。头发长长的,可是我不小心看见了,有一次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大概是右耳朵吧,只有一半。反正有些可怕。当时我还想――要是她这只耳朵再少一点的话,她可就戴不成口罩了――”罗凯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俩怎么会随便告诉你们他们俩是要自杀的呢?”婷婷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一脸苦恼的样子。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罗凯懂事地看着婷婷,“电影是七点钟的。快要六点半的时候那个陆羽平哥哥把电影票拿出来给了小洛。他说小洛你们自己去看电影吧。我们俩还有别的事――看完了早点回家。最后他问我和小洛,能不能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看见过他们。”
“他是怎么说的?”徐至问。
“很认真。”罗凯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他说他跟夏芳然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还说‘小洛咱们是朋友,你要帮我这个忙’。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罗凯停顿了一下,“我觉得他的语气不对,我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我就问他们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他们要做什么,我还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这个时候小洛也来劲了,因为小洛觉得他们俩一定是要私奔什么的,一直说我们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然后,那个叫夏芳然的姐姐说:告诉你们可以,你们要遵守诺言,不能跟任何人说。”那个叫夏芳然的女孩子的声音真好听啊,罗凯闭上眼睛就看得到,她的长发妩媚地垂下来,遮住了她残缺的耳朵,他看不见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是在笑着说出那句话的,她说:“你们差一点就要猜对了。我们不是要私奔,是要殉情。”那一瞬间罗凯就像失聪一般听见了空气飞翔的声音:“我们不是要私奔,是要殉情。”多美的声音,天生就是生长在做得出殉情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人的喉咙里的。“太了不起了――”小洛欢呼着,“是真的吗――”“当然。”陆羽平耐心地对小洛微笑着,像是欣赏着这个孩子的手舞足蹈。
“罗凯。”徐至问,“为什么你们知道他们是要自杀却没有阻止,也没有想办法报警呢?”“为什么要报警?”罗凯反问。
“看见人自杀总是要救,对不对?”徐至几乎是困惑地看着面前这个胸有成竹的孩子。
“可是如果一个人铁了心想死,你救得了吗?”
“你不知道,其实很多人自杀是一念之间的事情,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把他救下来他自己也会后悔。”
“我觉得他们俩不是你说的这种人。”罗凯迟疑了一下,“还有就是――我和小洛都觉得,虽然自杀是不好的事儿,可是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和决定,又不犯法,我们没有权利干涉。”
这是徐至在一天里第二次觉得自己老了。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那个母亲皱起了眉头,“一点都不负责任。”
“可是我觉得,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太多人自以为自己可以为别人负责任,才会变得这么乱,这么不和平的。”罗凯看着母亲,静静地一笑。
“好,罗凯。”徐至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你继续讲。”
“我还记得夏芳然姐姐说,他们俩原本准备在电影院里喝毒药,等电影散场灯火通明了以后人们才会发现他们俩在椅子上。我跟小洛都觉得这挺浪漫的。”有一种很遥远的温柔奇异地从罗凯的眼睛里升上来。夏芳然说:“想想看,银幕上的故事还没完,一片漆黑里我们俩已经完蛋了。多浪漫。可是就是因为你们两个小家伙,我们的计划得改变。”她有些沮丧地拍了一下小洛的肩膀。她的手心里有很淡的一条伤疤,可是她的手真纤细啊。在冬日的黄昏中,就像是冰雕一样。她手上那个蓝宝石的戒指和快乐王子的眼睛一样美丽而冰凉,是惨白的月亮的眼泪。
“她跟你们这么说的?他们准备在电影院里这么干?”
“对。可是因为我们来了,所以他们把电影票给我们了。陆羽平哥哥说不能在我和小洛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还带着我们一起去电影院――会给我们惹麻烦的。他是个好人。”
“我知道。”徐至看着罗凯的眼睛。
“是不是好人都要早死?”罗凯像是自言自语。婷婷看着罗凯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可怕。
“夏芳然说,你们去买了一次玫瑰花?玫瑰花是谁要你们去买的?是送给小洛的吗?”徐至问。
“我们是去买了一次玫瑰花。”罗凯点头,“我和小洛。就在公园旁边的那家叫‘雅馨花房’的花店。不过不是要送给小洛的。噢,不全是。”
“那是谁让你们去买玫瑰花的?是不是夏芳然?”徐至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冷峻起来。
罗凯犹豫了一秒钟:“是她。其实当时我们说起来南湖公园湖边的那个雕像。就是汉白玉的那个叶初萌的雕像。”
“我知道。”婷婷点点头,“叶初萌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在南湖公园救人的小女孩。我们上学的时候清明节学校还组织我们去给她扫墓呢。”
“对。”罗凯笑笑,“我们也给她扫过墓。夏芳然姐姐说,叶初萌为了救人淹死的时候才十五岁。以后每年人们都是在清明节的时候送她花。按说她今年应该二十七岁了,可是从来没有人送她情人节的玫瑰。夏芳然姐姐说:不如我们俩在临死之前送这个小女孩一次玫瑰花吧。然后小洛就说她要去挑,后来我们俩就一起去了。”
“那是几点?”徐至紧紧地盯着罗凯。
“我不确定。那时候电影应该还没有开场。不过应该已经过了六点半。我没有看表。我和小洛带着玫瑰花回来的时候,看见陆羽平哥哥已经躺在湖岸上了。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夏芳然姐姐坐在路灯下面。她说:你们去报案吧。”
“是她让你去报案的?”婷婷瞪圆了眼睛。
“其实那之后的事情,我自己也糊涂得很,我没撒谎,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可是这件事我能确定,是她叫我们去报案的。”
她坐在路灯下面,托着腮,就像叶初萌的那座雕像。路灯就在这时候戏剧性地亮了。她转过脸,罗凯觉得她在发光。她温柔地说:“游戏结束了,罗凯,小洛,现在请你们去报案吧。”
“那为什么丁小洛没有跟你一起去报案呢?”婷婷急切地问。
“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大概是不会相信我的。”罗凯的视线在面前的三个大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徐至身上。
“我相信你。”徐至说得很肯定,鼓励地微笑。
“小洛不肯去。她说她不能做这种事情。她说罗凯要去你一个人去。”罗凯在他制造出来的静默中有些满意地微笑,他重复了一遍:“小洛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不能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婷婷怔怔地问。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还想着我报完案要问问她这件事。可是现在我再也没办法问她了。不过我还是不相信夏芳然姐姐会把小洛推下去,你们一定是搞错了。”罗凯笑着,那笑容让徐至心头一凛。
“好的罗凯。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徐至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上自己的手机号:“罗凯,如果你哪天万一又想起了什么。就打这个电话给我。”
“行。”罗凯很仔细地把那张纸方方正正地叠好。太仔细了些,以至于连徐至跟婷婷出门的时候,他都没有注意。
“罗凯。把那张纸给我。”送过徐至他们出门的章淑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折了回来。
罗凯把它很小心地放进口袋里。由于他低着头,章淑澜没有看到他的眼里寒光一闪。
“罗凯。听话。把那张纸给妈妈。”
罗凯终于抬起头,温暖,甚至是腼腆地笑着,清晰地说:“不。”
16
“夏芳然。你没有跟我们说,你和陆羽平告诉了那两个孩子你们要自杀。”
“不用那么认真嘛。”夏芳然很爱惜地抚了一下自己肩头的长发,“我当时不过是一时兴起,想逗这两个孩子玩玩。没想到他们俩还真是挺入戏的。”
“不对。夏芳然。”徐至叹了一口气,“如果罗凯没有撒谎的话,那你和陆羽平的确一开始是打算一起去自杀的。你为什么不说?”
“我早就说了,你们不相信我,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那天的杀人经过是你自己编的吗?”
“当然不是。”夏芳然的声音变细了,“我要是真能编得那么像,那不是抢人家作家的饭碗吗?做人要厚道。”
“但是你很不厚道地耍了那两个孩子。还耍了陆羽平。”徐至说,“罗凯说了,是陆羽平主动把那两张电影票送给他和丁小洛。这样说来,陆羽平是真的准备和你一起死,对吗?”
夏芳然没有回答。
“夏芳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陆羽平一个人会喝毒药,对不对?”
“就算是吧。”她懒洋洋的。
“夏芳然。”婷婷静静地说,“杀一个这样对你的男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当然下不了手。”夏芳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告诉那两个孩子我们想要殉情就是因为我自己下不了手。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希望他们能做点什么阻止我们俩。不,不对,这种事情怎么能指望别人呢。我想我当时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可是我记不起来了。”
“你为什么要让罗凯和丁小洛去报案?”
“当然是为了量刑的时候可以轻一点啦――”她笑了,“我又没有走,就等着你们来,算不算是自首?”
“好。现在说丁小洛吧。丁小洛是怎么死的?”
“那是个意外。我只能这样说。”
那个小女孩突然间一脸凝重,刚才听到他们要殉情的时候的那一脸惊喜早就不翼而飞。夏芳然怀疑她到底还是不是刚才那个叽叽喳喳的轻浮的小丫头。是被陆羽平的尸体吓坏了吗?不会的,她觉得这孩子简直是在审视她,然后她轻轻地开了口,她说:“夏老师,你不记得我了吧?”
夏老师。这是多么遥远的一个称呼。这个孩子叫她夏老师。她多大?十三,四岁吧。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夏老师。我是丁小洛。那个时候我三年级,老师让我们写篇《我的老师》的作文,我写得就是你,你都忘了?”
“我还记得呢。我说我长大以后要当一个服装设计师,做最漂亮的衣服给你穿。夏老师你那时候好漂亮啊。我到现在为止再也没碰到过像你那么漂亮的老师。”
“夏老师。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你的声音很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她突然笑了,夏芳然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孩子虽然一笑起来本来就小的眼睛更是变成一条缝,可是她的笑容让你觉得她是由衷地开心,哪怕还有一具尸体躺在她面前也不能改变她的喜悦。
“夏老师。那个时候我看过电视新闻,我知道了你的事情。夏老师我当时还想着一定是一个碰巧跟你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后来我看见了报纸上的照片才知道那是你。其实想想也对,夏芳然这么好听的三个字,想找一个完全同名同姓的人也难。”
“夏老师我还记得你指挥合唱队的样子,我们比赛那天你穿了一条桃红色的裙子,那时候我真羡慕你啊,你的腰那么细,可是我直到现在都是肥肥的。”
“够了。”夏芳然轻轻地,甚至是有气无力地说。这是从哪来的一个可怕的孩子?上天的惩罚都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吗?
“夏老师你骗了我们。” 刚刚擦黑的天空像个肮脏的垃圾场,小洛愉快的声音就像是那些盘旋在上面的小麻雀。丝毫不在意周遭所有的龌龊与荒颓。
“我没有。”夏芳然握紧了拳头。
“夏老师你们这些漂亮的人真是可怜,一旦没有了漂亮就什么都没有了,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叫你闭嘴你听见没有?”夏芳然觉得自己似乎是扇了她一个耳光,她尖利的指甲划伤了她的脸。那是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打人,还真是有一点不习惯。她抓住这孩子的肩膀,摇晃她,她只是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你再不闭嘴我就杀了你,你信不信?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不就是这一条命吗我告诉你我不怕。”那孩子挣扎着,挣扎着,终于挣脱了她。路灯映亮了她的脸,这路灯就像这个污染严重的城市里肮脏的月光一样,把人的脸照成温情又有些惨痛的灰白色。她就在这温情又有些惨痛的灰白色中天真的对夏芳然摇了摇头,微笑着后退,后退,夏芳然没有紧逼上去,绝对没有,但是那孩子还是一点一点地后退着,是吓坏了吗?那一瞬间夏芳然几乎是后悔了,她一点都不想伤害这个孩子,她发誓她不想。夏芳然知道这孩子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这个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的小魔鬼,她是来带着她下地狱的。她已经准备好了,丁小洛我不怕你,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