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李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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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林阿姨在影子里模糊地笑着说,并伸出两指,轻轻地,抓抓肩头。
林阿姨的女儿林小梅,睡眼惺忪地从一间房里出来,一见有外人,“呀”了一声,连忙退回去。稍后,这个可爱的女孩再次出现。这次她梳了头,使劲擦了脸,眼睛亮闪闪的,穿着蓝色的背带裤和白衬衣,干净整齐的样子令我自惭形秽。我爸仔细瞅瞅林小梅,用一种奇特的心中有数的神态点点头,并保持着这种神情,转头去看林阿姨。
“快喊赖叔叔。”林阿姨说。
我低着头,盯着磨光水泥地面上的倒影,耳朵里听着我爸和林阿姨的言谈,异常敏感地觉察他们很熟,感觉到他们从前有过微妙的关系。可能是一种相互喜欢但没有挑明的关系,也可能我爸曾经追求过她,她当时没有答应,但在若干年后毕竟回味出了少许甜蜜。我希望觉察更多内情,但他们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客气话,或者笑微微地沉默着。半个小时后,我爸向林阿姨告辞,林阿姨留他吃饭。
我爸犹豫着,嗯,但是,最后,我爸还是说,有事,不吃了。
离开林阿姨家,我和我爸到离学校一里外的街上吃饭。包产到户,允许农民发展副业后,吉木乡依靠108国道交通的便利,大力种植果蔬,比附近其他乡先富起来。街上不少房子正在拆除重建,由原来的土夯房变成砖房。我们坐在一家只有四张桌子的小饭馆里,喝着味精味很重的豆芽汤。我爸突然想起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在外独自生活,便给了我一些忠告,大意是人在繁华富裕的地方尤其要意志坚定地保持道德操守。之后我们在街上随便闲逛,意外地看到一家新华书店。我爸又惊又喜地带我走进书店,毫不犹疑地从书架上取出四本一套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掏钱为我买下。
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原型就是贝多芬,贝多芬是伟大的不屈服一切世俗的天才,当他和歌德一起遇到一位公爵的时候,歌德低眉顺眼,连连鞠躬,而贝多芬昂首挺胸,视若无物地走开。他眉飞色舞地说起贝多芬。这样,这样,我爸说。在新华书店门口的小空地上,他昂首挺胸,背着手,像贝多芬那样走了几步。
第二次看到林阿姨,是我正式入学吉木中学后没几天。我们蹲在宿舍门口——我们,是同宿舍的几个男生,正在信口开河地胡扯,突然同时噤声,原来林阿姨正从校门外的斜坡上走下来,右手提着颇重的篮子,摇摇晃晃的。
“美人!我敢保证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
我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但因为变音期特有的尖利再加故作深沉而形成的嘶哑效果,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她穿的还是那条米色长裤和束腰衬衣,妥帖呈现优美的细腰和饱满的臀部,随之而下的是修长的大腿,那么美妙地脚不沾尘地走着。我感觉我被迅速发动,体内某处响起尖厉的唿哨,不足一秒钟的时间内就经历了成人礼。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出轨的念头,我未免因为有其他同学在场而感到惶恐。还好,大家都一样紧张,很用力地安静着。林阿姨可能觉察了孩子们所受到的刺激,越发走得小心翼翼。她慢慢地,经过看起来特别漫长的灰白色操场地面。慢慢地,一个寂静无人的操场。灰白色的操场,幻觉一般的弥盖少年心头。林阿姨显得有点畏惧地走过那么宽阔的地方。她终于,慢慢地从四五个少年的眼底溜走了。我们,有人叹了一口气。那是一张十四岁少年的脸,干净脆弱得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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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李哥 1(5)
我不是一个机灵的孩子,没有跑去帮林阿姨拎篮子,我只一味觉得难以言说的伤感。这伤感在同学中普遍传染,我们皆沉湎于软弱与自卑中不能自拔了。大家默默无言地回宿舍。当夜,我梦遗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对此我一无所知,只知道羞耻,偷偷扔掉了内裤。
吉木中学的男女生宿舍,分立在操场的西面和东面,操场北面是包括林阿姨家在内的一排教师宿舍。教师宿舍比操场稍低,而学生宿舍略高于操场。与我同寝室的夏小,床位在寝室门右侧上铺,紧靠门上方的副窗。通过副窗,能够看到林阿姨家后院的大部分面积。了解到这一点,我便不露声色地接近夏小,与他搞好关系,不久就和他交换了床位。此后,我就夜夜瞟着林阿姨家后院的灯光遐想联翩。
夏小因此成为我的朋友,并注定成为我的终生好友。他这个人,似乎特别有才华,有很多惊人的表现。刚入吉木中学那阵,天气很热。大家都光着身子,汗淋淋的,在弥漫着汗酸味的床榻上难以入眠,经常跑到学校边的小河里洗澡。惟有夏小认为自己有更聪明的解决办法,那就是练气功。
热,是的,谁都知道天气热,但夏小的认识绝不止于表面。他认为有内外两个因素在起作用:外在的因素是咱们身处亚热带干热河谷,气温最高可达摄氏四十三度;内在的因素是我们正值青春期,身体和心灵正进行着快速而意图不明的变化,即使在深夜熟睡时,这变化仍在持续,促使我们陷入焦虑不安的噩梦。惟有气功能够帮助人入静,为此他坚定不移地练起了气功。按照他的理论,练好气功有三步。第一步,在宿舍外面的相思林里打坐,那里相当安静,惟一要克服的是蚊虫叮咬;第二步,在宿舍里的铁架床上打坐,要战胜其他人的喧哗保持天人合一的入静状态;第三步最关键,必须战胜恐惧,他选定到学校东面的小山上打坐。学校东面的围墙外的小山,早晚常有当地流氓坐在上面,偷看墙内的女生宿舍,或对我们严肃的升旗仪式大加嘲笑。一九八二年曾有流氓从那里爬到女生宿舍强奸女学生,后来在“严打”中被枪毙了。小山上有一条通往彝族山的小路,常有喝醉的彝族人走着走着就地躺倒,遇见经过的汉族人就干一架。这个危险的地方,夏小认为正是他用来锻炼自己战胜恐惧进入气功更高境界的最佳地点。
夏小阐述的这套修炼程序,含有哲理,巴望得到我的理解和支持。他请我在他练功时帮忙压阵,压阵时最好备有刀子。随身带刀,是我们横断山区男孩长到十三四岁后的习惯,现在夏小把这事提出来,我们就去街上买了两把匕首。匕首要有名字,在刺杀的时候要大喊出来。夏小的匕首起名为“洪富齐天”,我的匕首名叫“护花客”。“护花客”的名字来源于一部香港武侠录像片,其中一个绝世高手名叫“护花客”,其致命招数称为“梦幻三式”。他宝剑上有个铃铛叫“护花铃”,当他保护的姑娘有危险时,护花铃就会叮当作响。我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有人要欺负林阿姨及其女儿林小梅,我的匕首就要喝血。
说到血,匕首是否具备杀人资格要看它有没有血槽。血槽的理论作用是,当匕首刺入人体后,会从血槽中排出血液,加快对手的死亡。准备了带血槽的匕首,我和夏小便每晚晚自习后,到学校东面的小山去。一到山顶,夏小就熟练地盘腿而坐,并告诉我该姿势叫“五心朝天”。两个脚板心,两个手心,一颗内心,一共五心,都要朝天。难就难在两个脚板心同时朝天,我试了一下,盘腿,交叉,都很顺利,但两个脚掌心同时朝天却万万做不到。夏小得意洋洋地用这种姿势稳稳当当地坐着,要我密切观察,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他的身体会因潜能激发而冒出白气。
一连几夜,我都陪夏小到学校东面的小山上打坐。那几夜,月亮从一道细弯逐渐饱满,将漂浮在我们四周的空气照耀得白茫茫的。我们所担忧的危险一直没有出现,夏小很兴奋地认为“因为正气压过了邪气”。既然没有危险,我的陪同便没有必要了,有时反而干扰他入静。他提出让我离开,我竭力请求让我留下。我可以避开他的视线,或者离开他的感觉范围,要不,我试图这样说服他,你要吸纳天地万物的灵气,并不排除从我身上采纳,我可以通过冥想把自己变成一棵桉树或者柳树让你采纳。总之,我希望继续留在小山上,因为我发现,这里是观看林阿姨家的最佳位置。
杀李哥 1(6)
我居高临下,在蓝色调的清澈夜色里,视野中包括整个吉木中学及其部分背景。吉木中学,用两米高的页岩砌成围墙,将学校围成标准的长方形,边界清晰,远离喧嚣,遗世独立,包围它的是大约二三十平方公里荒无人烟的丘陵和小河。蔓延到河边的丘陵,看起来好像是从远处的高大山脉处坍塌下来的,应该与河流周而复始的运动有关。学校的围墙,将来自山野的愚昧和粗野阻隔在外,象征着文明与野蛮的对抗——校长如是说。校长命令我们悉心爱护这宝贵的围墙,命令同学们每天往墙上泼水,使之尽快长出青苔而显出古色。墙内的校园,简单明确地分成教学区、宿舍区和食堂三大板块。这个格局简洁、红砖建筑的学校一直是渡口市乡村中学的典范。根据校长的理念,这个中学每年把一百二十个农村孩子培养成具有初中等级文化的毕业生,十年就是一千二百名,一百年就是一万二,一千年就是十二万。吉木中学位卑志远,要和横断山区的野蛮蒙昧永远对抗下去。这个每周一在升旗仪式上慷慨演讲的校长,后来出车祸死了。
操场边的教师宿舍,每家带一个后院。十多个相连的院子,用一排茂密的夹竹桃林阻隔操场上的灰尘。后院的用途根据各家的喜好各有不同,有的种花,有的种菜,有的养鸡和兔子,有的堆放杂物。林阿姨家院子花木繁盛,那靠着围墙边缘的是较高的美人蕉,形成红色和绿色的屏障;屏障里面,玫瑰和月季铺开红黄两色;矮小的天竺葵和太阳花,充填着次要的角落。花木的阴影下,贴着地面,密密黏着一种三叶小草的圆形叶子,那暗绿的色块和浅绿色的花纹,就像用工笔技法耐心地描在土上的一样。晚上九点过,当林阿姨从后门出来,拉亮屋檐下的灯时,整个后院会突然大亮,爆炸一般的从夜里飞出花朵——我每天坐在山顶等待这一刻。
灯光照耀下的花木,显得妖艳而生气勃勃,林阿姨是这秘密花园中的女王。她用嘴唇亲吻花朵,而花朵用成倍的香气回答她。她与花儿们亲切私语,所说的话留在花冠里,与早晨的露水结合成蜜汁。与花朵的神奇交谈结束后,她走到水池边洗漱。她练瑜伽,直接抬腿放到水槽上。她反复弯腰,每次都尽量使前额接近小腿。某些奇异的时刻,她保留一腿放在水池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几分钟,同时她的脸微微后转,盯着围墙外夹竹桃林微微作响的枝叶。突然,我看见,她伸出两指,把胸前溅了水的衬衣拉了一拉,高耸的乳房随之轻轻晃动。
对于这个动作,我揣测过多次,认为她没有戴乳罩。她无须戴乳罩。她不是一个随时间而腐败的女人,我想,乳房越松弛下垂的女人,越俗气,越牙利心冷。我是有些激动地这样认为的。
大约十点过,林阿姨母女俩就睡觉了。随着窗口的灯熄灭,我的眼睛也调整为纯黑。黑下来的空气,变成一种黑色调的空,异常透彻。花木变成黑影,但轮廓发亮,线条和结构异常清晰,看起来好像梦幻一样。再清澈一些的时候,我头顶上大量涌现出星星。我好像在水底,感觉毫无障碍。我的视线穿越屋顶,看见涟漪一样的室内空气,也能看到细腻的皮肤和丝绸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接触。
我长久地观察着这对漂亮母女和她们的花园,感觉她们相依为命,非常温暖。后来我猛然醒悟,当地地痞坐在东面小山上,目的并非为偷看尚未成年的初中女生,而是为了偷看美丽的林阿姨。
事实上林阿姨因美丽且单身,早就是吉木乡人人瞩目和议论的焦点。有些人不怀好意地说她是夜来香。夜来香是一种深夜开花的植物,花香浓郁闷人,它比喻的意思,我们那里连八岁的小孩都明白。还有人下流地讥讽林阿姨那些美好的衣服是从昆明旧货市场买的日本人的二手货,我顿时感到郁闷、烦躁,渴望遇到这些说小话的和偷窥的狗杂种,不由分说教训他们一顿。
夏小在小山上打坐六七天后,觉得自己已达到无往而不利的境界了,用不着刻意挑选修炼环境了。既然气功他已明白,他便将其抛开,新嗜好是在蚊帐里点着蜡烛写诗。我只好随他回宿舍,继续躺在铁架床上,通过门上的副窗监视小山上的情况,或者瞟着林阿姨家后院的灯光慢慢进入梦乡。
杀李哥 1(7)
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四日,我躺在门边的铁架床上。有一弯细月,我终于看到东面小丘上出现了四个人影。我骂了一声杂种,就提着刀冲他们去了。
跑到他们跟前的过程非常麻烦,先要打草惊蛇地跑过空荡荡的操场,再翻越学校的铁门,沿小山丘盘旋而上。等我赶到小山山顶,那四个人影已经消失了。这件事,成为被同学们认为我这人精神上有点异常的根据之一。(另一个根据是我在九道沟中学参加中考在数学考场睡着的事。)
一九八五年五月二十八日,玻璃上有微微水汽。我看到操场里有一个人影,直端端快步朝林阿姨家后院奔去。我赶紧套上裤子,下床出门,看见那人已经分开林阿姨家后院墙外的夹竹桃,异常敏捷地翻过院墙,跳入了院子。那人敲着林阿姨家的后门,里面灯亮了,门开了,林阿姨穿着很薄的睡衣出现在门口,后面来的灯光把林阿姨睡衣里的身体刻画得清清楚楚。那人从林阿姨旁边飞快地溜进屋,紧接着林阿姨把门关上了。
我的脚趾狠狠地碰上一块石头。我穿的是凉鞋,那种猝不及防的疼痛令我单腿跳跃了好几次。我弯下腰,摸着受伤的足趾。等尖锐的痛感转换成为一种沉闷的阴疼之后,我慢慢走到夹竹桃林边,注视着夹竹桃后围墙顶上的光线。现在这个角度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我试着悄无声息地拨开夹竹桃的枝叶,伸手摸到围墙的上边,有几丝光线好像针扎一样射在我手背上。好像冷,又好像痛。我连忙缩回手,站了一阵。非常茫然地站了好一阵。
杀李哥 2(1)
事到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