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孤鸿-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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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到一个新鲜的地方生活,我兴奋极了。美轮美奂的建筑,精巧细致的器物,毕恭毕敬的宦官,一切都让我耳目一新。在咸阳王宫醒来,见到的第一缕阳光,我都觉得格外与众不同。
吃过早饭,叔父来看我们。他笑呵呵地问我睡得香不香,吃得饱不饱。母亲对我道:“政儿,娘要和你叔父谈些事情,你先去花园里玩一会。”我应一声,开心地跑去花园。
花园好大,我兴致勃勃地疯跑着,蹦跳着,傻笑着。在花园中央,有一汪浅浅的小潭,潭中央伫立着一座假山。潭水仅尺许深,清莹透澈,里面游弋着十几尾青色小鱼,十分可爱。我蹲在潭边,着迷地看着它们游来游去。我想起自己在邯郸捕到的小鱼儿,临走时全都放归漳河了。不知它们现在怎样了……忽然感到背后吃力,被什么人使劲推了一把,我身不由己,一头栽进小潭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我猝不及防,呛了几口水,急忙扑腾几下,让自己在一阵清脆的笑声里挣扎着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水,我看到一个小男孩,他年纪与我相仿,身材瘦小,衣着华丽,正拍着手幸灾乐祸地大笑着,脸上写满恶作剧后的得意。我顿时怒不可遏,大喝道:“你干什么?!你是谁?!”
那个小孩止住笑,走到我面前,一脸傲慢,“我是谁,你管不着。你——就是那个……赵政吧?”他怎么会认识我?我一愣,但还是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现在叫嬴政!”不料,他脸色一变,突然甩手扇了我一记耳光,“住口!你不配姓嬴!”他阴着脸,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邯郸来的野种!”
“野种!”这个词比那一记耳光更能令我热血沸腾,我脑袋一热,像头豹子一样怒吼着冲向他,一拳咂在他鼻梁上。大概他料不到我会动手,因为我分明在他的眼神里看到无比的惊讶和痛楚,惨叫一声之后,他踉跄着倒在地上,双手捂住鲜血涔涔的鼻子,杀猪般嚎叫:“你这野种……敢打我!我要你死!!!”见他出血,我有些犹豫,但他粗野的叫骂又激起我的愤怒,我扑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我头脑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一个念头,打!打这个叫我“野种”的小子!他也毫不示弱地还手,连踢带打,我肚子上也吃了几脚。
忽然他停手了,双手抱头,来回翻滚,大声哭嚎着:“打死人啦!”我正自奇怪,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大吼:“住手!”紧接着是母亲颤抖的声音:“政儿,别打了!”我回头一看,一群人站在不远处。
父亲(二)
这里面,有我的母亲,有叔父,他们围在一个身穿黑色描金华服,白面长髯的中年人身边,此刻,那个中年人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一个花枝招展满头珠翠的的年轻女人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地冲到那个小男孩面前,语带哭腔问道:“儿啊,让娘看看……打坏了没有?!”那个小男孩见娘来了,哭喊得愈发欢实。那个女人心疼地抱住儿子,恶狠狠瞪着我,仿佛要用目光杀死我。
那个中年人冲我吼道:“赵——嬴政,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打他?!”我不服气,“是他先打我的!他还把我推进水潭呢!”那个小孩在他母亲怀里大叫:“你胡说!我没有!”他爬起来,跑到中年人面前,拉住他的衣角,哀哀道:“爹,孩儿在花园,看见这野——他失足掉进水潭,孩儿好心去拉他,他却说是我推他进去,动手打我!爹,你要为孩儿做主!”说罢大哭起来。
那中年人气急败坏,点指着我:“好你个……我只说你流落乡野,缺疏管教,不料竟顽劣至此!……唉!”重重叹一声,他蹲下身,疼爱地为那小男孩掸去一身泥土,眉目间满是关切,温言道:“让爹看看……哪里疼啊?”那小孩愈发嚎得厉害。
面对那小孩混淆黑白的说辞,我百口莫辩,气极之下,挥拳冲上去,只想再教训一下这个小混蛋。那中年人显是气极,双眉一立,厉声道:“你干什么!”这时,叔父急忙用力将我拉住。我动弹不得,挣扎着大声叫道:“放开我!”母亲脸色苍白地走过来,“啪”地打了我一记耳光!我顿时愣住了——这是回到咸阳后,她第一次打我!母亲含着眼泪,颤声说道:“政儿,你太不懂事了!父亲说话,你也不听了吗?!”
父亲?!我呆住了。叔父俯下身,正色道:“政儿,别胡闹了,这是你父亲,那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我浑身一颤,他……是我的父亲?我朝思暮想,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父亲?!……看着对面横眉立目的中年人,我热血上涌,大喊道:“不!你骗我!你骗我!!”我挣脱叔父的大手,转身跑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飞速奔跑,让心底涌出的泪水随风洒落……
不知道有多久,精疲力竭的我扑倒在地,大口喘息着。我翻身躺在地上,任如泉涌出的泪水清洗眼前的天空。
哭累了,我慢慢站起来,看看四周,不知道该向哪里去。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走近。我看到了叔父那张平静而亲切的面孔。一刹那,我又忍不住想流泪。他张开双手,我情不自禁地扑上去,让满腔委屈化作泪水,尽情流淌。
那一次,叔父牵着我的手,带我绕过密密匝匝的树丛,回到母亲身边。他步伐稳健,虽然沉默了一路,但是在我看来,这沉默比千言万语更加令我心安。只要牵着他的手,我就不会害怕。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很快就找到了独自仰望天空流泪的我,但他没有现身,只是一言不发地陪着我。
母亲见我回来,并没有责怪,只命人带我去沐浴更衣。当我洗过澡,一身轻松地回来,桌上已经摆好饭菜,然后她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着。
我咽下最后一口菜,抬头问母亲:“娘,那人真的是我爹吗?”母亲一愣,轻轻点头。“那他为啥对我那么凶,对那个小东西那么好?”母亲神色凄楚,默然半晌,道:“政儿,你累了,早些睡吧。”
这个母亲避而不答的问题让我彻夜辗转。于是,在第二天,我又把同样的问题抛给特来看望我的叔父。他沉思片刻,对我说:“你父和你久未得聚,难免生分。加上昨日的误会,可能他……唉,政儿,你不必担心,如今你身在王宫,相聚的机会很多,日子长了,自然会和他亲近起来。”他的话让我半信半疑。这时,叔父微微一笑,又道:“政儿,你父亲喜爱的是聪明伶俐、才能出众的孩子。只要你用心读书,刻苦磨练自己,终有一日,会博得你父亲的宠爱。”我心里一喜,“真的吗?!”
叔父郑重点头。
功课(一)
“大秦地处西陲,以武立国,自孝公时商鞅变法以来,素重军功。你身为王族世子,须学骑射、剑术;今为世子,乃明日之君王,当重气度威仪,须知礼;他日继承大统,当明政事,须学书;然人之生理,当张弛有度,怡情养性嘛……可习乐理。”
所以,叔父为我安排了如下几门功课:礼、乐、射、御、书、剑。
从此,我就在叔父吕不韦的督导和安排下,开始学习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秦国王族少年。
礼,主要学习秦国宫廷之上的礼节。讲究颇多,繁琐无比,令从小野惯了的我很是不耐烦。要么动作不够标准,要么言语不够恭谨,足足折腾了好几天,才算勉强合格。当我满头大汗,终于把这一整套礼仪娴熟地演示过一遍后,叔父一直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书,就是文字的认知与书写。习过礼仪,叔父亲自教授我识文断字。他给我一把刻刀和几片烤过的竹板,教习我从头学起。那些七扭八拐笔画纷繁的秦国文字令我头疼不已。不光头疼,手也疼——在刻刀的磨砺下,我的手红肿破皮,加上一坐两个时辰,汗出如注,浸渍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久坐之下,腿都麻了,甚是难受。此时的叔父俨然变成一位严师,毫无平日的疼爱之情。只要我写错一点,他就毫不留情地训斥,罚我重写。到后来,只要一到他教习我学书的时间,我就战战兢兢,如被酷刑,可又不敢不去,只好硬着头皮撅着嘴拿起刻刀、竹简。其实,头疼的不光是我,还有叔父,他常常被我的忘性气得吹胡子瞪眼。无奈之下,他苦笑着自我解嘲道:“幸亏你以前从未学过文字,好似一卷白布。倘若你在邯郸时学过赵国文字,现在纠正起来岂不难上加难?”
做一个世子真的很辛苦,须得文武双全。
除去礼仪、乐理和文字,还要学习高超的射术和剑法,以及驾驭烈马的能力。教习我骑射、剑术的,是同一个老师。当叔父引我拜见这个名叫蒙骜的师父时,我着实有些不屑。这个老头貌不惊人,瘦小枯干,一阵风就能吹倒,他……能有什么本领?但他是师父,我只有躬身施礼,道:“老师在上,弟子有礼了。”
蒙骜师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只略一点头,算是回礼。我暗自撇嘴:架子还蛮大的!
不料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待叔父离开,他盯着我,突然发问:“世子对老夫能否胜任教习一职,恐怕心存疑虑吧?”语声铿锵,有如金石掷地。
我大吃一惊,但是一咬牙,答曰:“是!”蒙骜颔首,道:“那好,就请世子先行验看一下老夫的本领吧。”说着他递给我一柄长剑,是用木头削制而成,除了重量稍轻,几可乱真。他亦手持一柄木剑,道:“请小公子尽情攻击,但有一剑刺中,便算老夫欺世盗名,无资格做你的师父。不过,世子年幼力弱,为表公平……嗯,这样吧……我不使蛮力,不动步法。”说罢,他竟大模大样盘膝坐下,“请世子进招吧!”
我好胜心大起,提起木剑,当胸迅疾猛刺。眼看剑尖就要触碰到他的胸膛,不料他手腕一翻,长剑拍在我的手背上,猝不及防,我吃痛松手,木剑落地。我吃惊又不服气,要求再来。蒙骜笑着应允。这次我加了小心,向他胸口虚刺一下,随即翻腕,剑锋斜斜向上,刺他额头。他微一偏头,随即长剑轻轻一格,力道不大但是颇为奇诡,我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木剑飞出一丈多远。我憋红了脸,跑过去拾起剑,大喊着“再来”,迅疾冲过来,劈头砍向他的颈项,满以为这次必然得手,却不料他一缩头让过剑锋,我还未及收手,便感到后颈上一凉,他手中长剑已然搭在我脖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下,我彻底服气了。扔下剑,再次施礼,恭恭敬敬叫声“师父!”
“哈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叔父吕不韦从暗处走出来,鼓掌喝彩:“蒙将军的确剑术非凡。”他又转向我,笑道:“政儿,这蒙骜将军,乃我大秦第一名将,剑术超卓,你可要用心跟随他学习啊!对啦,蒙将军的射术更是非同凡响,你想不想见识一下啊?”说罢笑吟吟望向蒙骜师父。蒙骜心领神会,取来弓矢。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大秦通行的“半两”铜钱,用一根丝线绑住,四下扫视几眼,走到百步开外,将铜钱系在一棵树的枝桠上。他走回来,张弓搭箭,屏气凝神,瞄准那小若蝇头的铜钱。这时,一阵秋风吹过,那铜钱在微微晃动,我不由得为他紧张,这还能射中吗?只见蒙骜师父神色凝重,双臂叫力……“嗖”的一声,长箭飞出,几乎是同时,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叮当之声传来,我看看气定神闲的蒙骜,也像离弦的利箭一般,冲到树下,却是大吃一惊:那个铜钱在风中摇荡不止,那支利箭,赫然插在方孔中!
就在我咋舌不已时,蒙骜挥手示意我站开些,我急忙闪到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只见他又摸出一枚半两铜钱,扬手抛向半空,铜钱在空中翻滚着,向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蒙骜迅疾张弓搭箭,“叮”一声脆响,利箭已然钉在我藏身的这棵大树上,箭杆兀自微微颤着。我绕过去,抬头一看,不禁瞠目结舌:那支箭穿过铜钱方孔,深深钉入树干……
功课(二)
有这么一个武艺高超的师父,我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我恨不得一天就学会的精湛射术和高超剑术,他一点也不着急教给我。只是让我每天骑半个时辰的马,再张弓搭箭,一动不动站立半个时辰。学习骑马,开始尚有新鲜劲,那宫里养的马已甚是驯熟,很容易驾驭,我得意洋洋,豪气大发。可很快我便发现,这马大概是过于驯熟了,温顺无比,再用力鞭策亦是懒洋洋地,信步前行,哪里有纵马驰骋的快乐?练习张弓搭箭么,更是无趣得很,蒙骜师父给我制作的弓甚是沉重,我使出吃奶的劲道,憋的脸红脖子粗,才勉强拉开,他却让我保持一个时辰!从此我的臂膀天天酸痛异常,举箸吃饭都困难。更可气的是他教习剑术,只是令我手持长剑,反复向前突刺,一个动作每日要做数百次,枯燥无比。
一个月多过去了,我感到自己没什么进境,心里很是泄气。
这天,我借口练习书写过度,手指疼痛,逃过了半个时辰的张弓。练习突刺的时候,我更是心不在焉,动作马虎,却没注意到蒙骜师父的脸色愈加阴沉……突然,听到他怒喝一声:“停!”吓得我一哆嗦,险些丢了木剑。见蒙骜师父脸色不善,只好垂了头乖乖听他训斥:“嬴政,你是怎么回事?如此不专心,焉得剑术精进?!”我负气大嚷:“师父,我不懂,一个多月了,您都只让我练习这平凡无奇的动作,为何不教我剑术?还有,只是拉着弓不放箭,难道就能练成神射手吗?你、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教我?!”
蒙骜鹰隼一样的眼神盯着我,半晌,眼神一黯,叹道:“老朽乃粗莽武夫,只知需打好功底,方能习得高超武艺。若不得世子信任,那就请吕先生另择高明吧!”说罢,他不再理我,自顾收拾弓矢,拂袖而去。
因我是每日辰时、巳时随叔父学书,午饭及小憩后,跟随蒙骜师父学习一个半时辰的骑射剑术,方可玩耍一会,直到晚饭。所以我气走蒙骜师父,叔父次日方得知此事。他并没有对我大加训斥,而是提前结束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