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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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蛇麻草地。
8点,早餐的号角声响了。尽管阿特尔尼太太唠叨说他们都不配吃早饭,但他们却已经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可开心哩。饭后又接着干,一直干到12点。这时又响起午餐的号角声。这时候,计量员和记账员从这一袋巡视到另一袋。记账员先在自己的账本上,然后在采集者的账本上记录所采摘的薄式耳数。每个大袋子都装满了的时候,便用蒲式耳的量器量入一种称为“囊”的大布袋里。之后量蛇麻子的人和挑夫一块把这一袋袋蛇麻子扛走,装上了马车。阿特尔尼时时回来报告一下,希思太太或琼斯太太已经摘了多少。他恳求全家人加油干,争取超过她们。他总想创造采蛇麻子的记录。有时他来劲了,也能手脚不停地采上一个钟头。然而他对采集蛇麻子的主要乐趣还是在于显示他那双优雅的手。他对自己这双手感到无比的自豪。他花了许多时间去修剪指甲。他伸出那双手指渐渐变尖的手对菲利普说,西班牙的大公们为了要保持手的白皙细润,总是戴着油手套睡觉。他带着戏剧性的口吻说,那只扼守欧洲咽喉的手就如女人的手一样的纤巧、漂亮。他以优美的动作摘蛇麻子时,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然后自我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干得乏味了,便给自己卷上支纸烟,对着菲利大谈特谈起文学与艺术来。到下午,天气变得酷热,人们活也干得不太带劲,话也少了。早晨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谈话现在变成偶尔才听得到的片言只语了。萨利的上唇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她干起活来嘴唇微微张开着,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蓓蕾。
收工时间视蛇麻子烘干房的情况而定,有时它很早就装满了。假如到下午三四点采摘的蛇麻子已够当晚烘干,那就吹号收工。但一般都是到下午5点才开始最后一次计量,每组的帆布袋都计量完之后,便动手收拾工具,收工时间一到,他们就一边闲扯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出蛇麻草场。女人们赶回茅屋收拾、洗涮,预备晚饭,而许多男人都往酒吧间走去。干了一天的活之后,喝一杯啤酒是很惬意的。
阿特尔尼家的袋子是最后计量的。当计量员朝他们走来的时候,阿特尔尼太太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伸一伸她的手臂。她一直以同样的姿势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腰身都僵硬了。
“好了,我们到‘快乐的水手’那边去吧。”阿特尔尼说,“必须一项不漏地履行一天的仪式,眼下再没有比上小酒店更为神圣的事了。”
“阿特尔尼,带一个酒壶去,”他妻子吩咐说,“捎一品脱半酒回来晚餐用。”
她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将钱交给他,酒店里已经挤满了人。店堂是沙石地板,周围摆有长条凳,墙上贴有发黄了的维多利亚女皇时代职业拳击家画像。酒店老板几乎叫得出所有顾客的名字。他身子靠着柜台,正对着那两个往竖在地上的棍子扔圈圈的年轻人温和地微笑,这两个年轻人都因没有投中而逗得旁观者发出一阵阵耍笑声,人们互相挤了挤,给刚进来的人让坐。菲利普坐在两个陌生人之间,一边是一位身穿灯芯绒裤子、膝下扎着细绳子的上了年纪的雇工,一边是一个红润的前额上留着整齐的卷发,油光满面的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阿特尔尼坚持要去试试手气,扔圈圈玩玩。他下了半品脱酒的赌注,结果赢了。当他为输家举杯祝酒时说:
“孩子,我赢你这回,比赢一次大竞赛还过瘾。”
他戴着顶宽边帽,留着尖翘的胡须,在这些乡下佬当中,很显得古怪。显然,他们也都认为他很古怪。但是他的情绪是如此高昂,他的热情又这么富有感染力,以致周围的人要不喜欢他是不可能的。人们无拘无束地交谈着,他们用赛内特岛那种粗犷、缓慢的口音互相戏谑、逗乐。当地的爱说笑的人的诙谐的俏皮话引起一阵阵哄堂大笑。一个多快乐的聚会啊!谁要是对他的同伴不觉得喜悦和满意,那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了。菲利普目光移向窗外,外头天色明亮,夕阳仍在。窗户上的白色小窗帘,像农舍窗户上的窗帘一样,用红色丝带扎着。窗台上摆着一盆盆的天竺葵。时候一到,闲谈的人们一个个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回正在做晚饭的草场去。
“我想你将预备睡觉去了吧。”阿特尔尼太太对菲利普说,“你还不习惯早上5点起床,又一整天待在露天地里。”
“菲尔叔叔,你要跟我们一道去洗澡的,不是吗?”男孩们大声嚷道。
“那当然。”
他身体疲倦,但心情愉快。晚饭后,他坐在一张没靠背的椅子上,将身子靠在茅屋的墙上,嘴里叼着烟斗,两眼凝视着夜空。萨利忙碌着,不停地进进出出。他在一旁懒洋洋地观看她有条不紊的工作。她那走路的姿势吸引了他注意力。虽然步态并不特别优雅,但却轻松自如,沉着自信。她走起路来臀部摇摆着带动了双腿,双脚似乎坚定有力地踏在地上。阿特尔尼已经去和邻居聊天了。不一会儿,菲利普听到他妻子自言自语地唠叨了起来:
“你瞧,家里的茶叶用完了。我要阿特尔尼到布莱克太太那儿去买点。”停了一下,她又提高嗓门喊道:“萨利,到布莱克太太那儿去替我买半磅茶叶好吗?我把茶叶都用光了。”
“好的,妈妈。”
布莱克太太的农舍沿这条大路还得走大约半哩路。她的这所房子既是杂货店,也兼用作女邮政局长的办公室。萨利一边放下卷起的袖子,一边走出了茅屋。
“萨利,我和你一道去好吗?”菲利普问道。
“别劳你了,我并不害怕独个儿走。”
“我知道你不会害怕的,但是我睡觉的时间快到了,临睡前双脚正想舒展一下。”
萨利没有回答。他们一块出发了。大路白茫茫静悄悄的。夏日的夜晚一丝声响也没有,他们俩都没说多少话。
“到现在天还很热。是吗?”菲利普说。
“我想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气了。”
但他们的沉默并不显得别扭。他们觉得这样肩并肩地走是很愉快的,因而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当来到一个栽成树篱的灌木篱墙的栅门处时,突然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声。在黑暗中他们见到两个人的轮廓。这两个人互相紧挨着坐在一起。菲利普和萨利走过去的时候他们连动也没动一下。
“我不晓得那些是什么人。”萨利说。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是吗?”
“我想他们也把我们看作是一对情侣呢。”
他们看到前面那间农舍的灯光了,过了一会儿,两人便走进了小商店。店里那耀眼的灯光一时使他们眼花缭乱,睁不开眼来。
“你们来迟了,”布莱克太太悦,“我正准备关门,”她看了看钟,“瞧,都快9点了。”
萨利买了半磅茶叶(阿特尔尼太太买茶叶一次总不超过半磅),然后他们又往回赶路了。耳边不时传来一声夜间野兽发出的短促又尖利的叫声。但这只能使夜晚显得更加寂静。
“我相信,假如你静静地站着不动,一定能够听到大海的波涛声。”萨利说。
他们俩竖起耳朵竭力倾听,脑海的想象力使他们听到了细浪拍击海滨沙石发出的微弱的声响。当他们又经过树篱的那个栅门时,那对情人还在那儿,但是现在他们不再喃喃低语了,而是互相搂抱着,男的嘴唇贴在女的嘴唇上。
“他们似乎挺忙的。”萨利说。
他们转过一处拐角,一阵暖风吹拂着他们的脸颊。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这美好的夜晚,似乎有什么不可理解,不可名状的东西在等待着他们,静寂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菲利普的心里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情感。这情感似乎充满着激情,又似乎要熔化了(这一陈词滥调精确地表达了这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愉快、焦虑和有所期待。他突然想起了杰西卡和洛伦佐①两人竟相媲美地互相喃喃地倾诉缠绵情话的那些诗句。然而,他胸中的激情迸发出光辉,明亮地照透了他们两人都觉得有趣的奇想。他不知道空气中有些什么东西使他的理性如此的清醒。他认为,他才是享受大地的芬芳、声响和香气的纯洁的灵魂。他从未曾感到过对于美有如此微妙的感受力。他真担心萨利开口说话而把这宁静给打破了。然而她一句话也没说。可他又想听到她的声音。那低沉的、悦耳的嗓音正是这乡村之夜本身发出的声音。
①杰西卡和洛伦佐是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剧本中的一对情侣,杰西卡是夏洛克的女儿。
他们来到了草场前,她回茅屋必须从这儿穿过。菲利普替她打开篱笆栅门。
“好啦,我想得在这儿告辞了。”
“谢谢你一路陪着我。”
她向他伸出手去,他握着她的手说:
“假如你对我友好的话,你就得像你家里其他人一样同我吻别。”
“我不在乎。”她说。
菲利普本是说着玩的。他只是想吻她一下,因为他兴奋,他喜欢她,而且这夜晚是如此的可爱迷人。
“那么,晚安!”他笑着将她轻轻地拉过来。
她将嘴唇向他贴过去。那嘴唇又温馨、又丰满、又柔软。他吻着并依恋了一会儿,那两片嘴唇微启着就像一朵鲜花;随后,他不知何故,竟展开双臂将她搂抱起来。她默默地依从了他。她的身体又结实又健壮。他觉得她的心贴着他的心一起跳动。顿时,他忘乎所以,完全丧失理智,他的感情像决口的滔滔洪水将她淹役了。他把萨利拉进树篱墙的更暗的阴影处。
CⅩⅩ 菲利普正酣睡着,突然吓了一跳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哈罗德正用一根羽毛在他脸上搔痒。当他睁开眼睛时,身边响起了一片快乐的欢叫声,而他仍然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
“懒骨头,快爬起来!”珍妮说,“萨利说你不快点的话,她可不等你了。”
珍妮这么一嚷他才记起了发生过的事。他的心凉了半截,刚钻出被窝快下床了,又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脸去见萨利。一时,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的心情。他非常后悔他干过的事。今天早晨她该会对他说些什么呢?他害怕与她见面,心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傻呢。但是孩子们不容他多想。爱德华已经拿好了他的游泳裤和毛巾,阿特尔斯坦掀掉了他的被子。3分钟之后他们都哗啦啦地拥下楼梯,上路了。萨利朝他微笑了一下,那笑容跟平常一样的甜蜜,一样的天真无邪。
“你穿衣服确实慢,”她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原料想会有些变化的,微妙的变化或者明显的变化。他曾猜想萨利见到他时会是羞答答的,或者怒形于色,或者比以前更亲热些。但是什么变化也没有,她的神态同先前完全一样。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一块儿往海边走去。萨利沉默寡言,但她向来是那样缄默的。菲利普还从未曾见到她不是这个样子呢。她既不主动地同他说话,也不有意回避。菲利普感到无比惊讶。他本想昨天夜晚的那件事会给她带来大的变化。但是却好像他俩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这该是一场梦吧。当一个小女孩拉着他的一只手,一个小男孩拉着他的另一只手往前走的时候,他尽量地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聊天,同时一边在寻找一种解释。他不晓得萨利是否当真想把这件事忘掉。也许她也像他一样一时间感情用事失去理智,而把所发生的事看作在不寻常的环境里发生的突然事件。也许她已经决定将此事抛之脑后。这可归咎于她的年龄和性格极不相称的思维能力和成熟的智力。然而他觉得他对她一点也不了解,觉得她身上总有着一种谜一样的东西。
他们在水里玩跳背游戏。这次游泳跟前天一样的闹声喧天。萨利还像母亲似地留心照看他们每一个人。当他们游得太远时就喊他们回来;当他们玩得正热火朝天时,她就独自从容自如地来来回回游着,并且时时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不一会儿,她先上岸,开始擦干身子。接着她多少带点强制性地把孩子们一个个唤上岸,最后只剩下菲利普一个人在水里了。他乘机游了个痛快。这是他第二个早晨的游泳,比较能适应冰冷的海水了,他沉溺于带咸味的清洌洌的海水之中。他为自己能在水中自由自在地舒展四肢而感到无比高兴。他以大幅度的、坚定有力的动作击水。可是萨利披着一条浴巾走到了水边。
“菲利普,你马上给我上来。”她喊道,好像他是她照管下的一个小男孩似的。
菲利普见她那副很有权威的神气觉得很有趣,当他微笑着向她游过来时,她训斥起他来。
“你太淘气了,在水里泡这么久,嘴唇都发紫了。你看看,你的牙齿都打颤了。”
“好,我这就上来。”
她以前从没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过,似乎所发生的事给了她支配他的权利似的。她把他当作一个必须关照的孩子看待了。几分钟后,他们穿好了衣服,开始往回走。萨利注意到了他的手。
“你瞧,手都变紫了。”
“哦,没关系,那只是血液循环的问题,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把手伸给我。”
她把他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搓摩着,先搓一只,后搓另一只,直到又恢复了血色为止。菲利普既感动又迷惑不解,两眼直直地望着她,因为有孩子们在场,他不便对她说些什么,也没敢看她的眼睛。但是,他能肯定她的眼睛并非有意回避他的眼光。只是他们碰巧没有遇上罢了。那一天,她的举止丝毫没有表明她意识到他俩之间发生的事情。要说有变化的话,也许是她比平常话多一些,当他们又重新坐在蛇麻子草场里干活时,她告诉她母亲,菲利普是多么调皮,一直到冷得嘴唇发紫了才肯上岸来。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如此看来,似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唯一的反应是唤起她保护他的情感:她对他有着像关照她的弟妹们一样关照他的本能愿望。
直到夜幕降临时,他才有机会和她单独在一起,这时正在做晚饭,菲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