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第7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当然必须来这儿。”阿特尔尼说。“索普将和他的一个弟弟合睡,你可以睡在他床上。别以为多了你一张嘴我们就受不了。”
菲利普害怕开口,阿特尔尼走到门口喊他妻子。
“贝蒂,”她进来时他说道,“凯里先生要来和我们一块住。”
“啊,太好了,”她说,“我就去把床收拾好。”
她说话的语气如此热诚、友好,把一切统统视为理所当然的事,菲利普深受感动。他从不曾希望人们待他好,当人们待他好时,他便感到惊奇、感动。他再也忍不住了,两滴热泪从脸颊淌了下来,阿特尔尼夫妇假装没有看见,在一边商量如何安置菲利普的事。阿特尔尼太太走后,菲利普将身子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轻轻地笑了。
“这样的夜晚在外头露宿可不太妙,是吗?”
CⅡ 阿特尔尼告诉菲利普,他能很容易地在自己工作的亚麻布制品商的大商行里为他找个工作。好几个店员打仗去了,有爱国热情的林恩和塞德利商行答应保留他们的职业。他们将这些英雄们的工作量加给了留下来的人,由于他们没有增加这些人的工资,因此立即表现出热心公益的精神,达到节约的目的。但是战争在继续,生意也不太萧条。假期临近,当一下子有许多职员要出去度两周的假时,他们必定要雇佣更多的店员。菲利普的经验使他怀疑即使那时候他们是否肯雇他。可是阿特尔尼说自己是商行里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坚持说经理什么也不会拒绝他。菲利普由于在巴黎学过画,一定大有用场的。只要稍等一段时间,定会得到一个设计服装和画广告之类的待遇好的工作。菲利普为夏季的大拍卖画了个广告,阿特尔尼将它拿走。两天以后拿回来说,经理对它赞不绝口,并由衷地表示遗憾,因为目前这一部门没有空缺。菲利普问他是不是再没有别的活了。
“恐怕没有了。”
“确实没有了吗?”
“唉,不瞒你说,他们明天出广告要招聘一名顾客招待员。”阿特尔尼说道,双眼透过眼镜,以怀疑的眼光望着他。
“你看我有希望得到这一职业吗?”
阿特尔尼有点手足无措。他一直在诱导菲利普期望获得更好的职业。但另一方面他太穷困了,无法继续无限期地供他食宿。
“你可以先接受下来,一面等待较好的职业,假如你已被行里雇佣,随时都有较好的机会。”
“我并不高傲,这你也知道。”菲利普微笑着说。
“你假如决定了,明天早晨8点3刻必须到那儿。”
尽管有战事,显然找工作仍然很困难,因为菲利普到店里时很多人已经在那儿等了。他认得一些过去找工作时见到的人,有一个他发觉有一天下午也在公园里到处躺。对菲利普来说,这个人同他一样无家可归,在外头露宿。这里挤着各种各样的男人,老的,少的,高的,矮的。但是每个人都尽力在经理的接见的时候显得漂亮:头发梳得光亮,手洗得特别干净。他们在一条走廊里等着,菲利普后来知道它是通往食堂和工作室的。走廊每隔几码就出现一个五六级台阶。虽然店里有电灯,这儿只点气灯。气灯上有铁丝笼保护着,燃得嘶嘶作响。菲利普准时到达,但是将近10点才允许他进入办公室。办公室是三角形的,好比一块侧放着的干酪。墙上挂有身穿妇女紧身胸衣的女人画和两张广告的印样,其中一张是一个穿着睡衣裤,脸色又青又白,迈着大步的男人。另一张是一条扯满风帆,在蔚蓝色的大海上乘风破浪的帆船。帆上用大号字母印着“白布大拍卖”。办公室的最宽的一边是其中一个橱窗的背面,这橱窗正在装饰。面试期间一个店员来回地走着。经理正在看一封信,他面色红润,长着一头沙茶色的头发和沙茶色的大胡子。他的表链中悬挂着一大串足球奖章。他只穿衬衫,坐在一张旁边有电话机的大书桌旁,面前放着当天的广告,即阿特尔尼的大作及贴在卡片上的剪报。他瞟了菲利普一眼,但没有和他讲话。他对打字员口授一封信。打字员是位姑娘,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然后,他盘问菲利普的名字、年龄及先前的工作经验。他操着伦敦土音,嗓门很高,声音刺耳,他好像总是控制不住这种声音似的。菲利普注意到他的上排牙齿又大又突出,给人一种松散的、一拔就掉的印象。
“我想阿特尔尼先生已经对你谈起我了。”菲利普说。
“啃,你就是画那张广告的年轻人吗?”
“是的,先生。”
“对我们没用处,懂吗,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上下打量着菲利普,似乎注意到菲利普在某些方面与前面几位应招人员不一样。
“你得去买一件长礼服,懂吗?我想你还没有。你似乎是个体面的年轻人。也许你发现搞艺术这行不合算。”
菲利普搞不清他究竟想不想雇他。他以敌视的态度同菲利普说话。
“你家在哪儿?”
“我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我喜欢给年轻人一个机会。我已经给了很多年轻人这样的机会,他们现在都成了各部门的经理了。他们感激我,我得替他们说句公道话。他们知道我帮了他们的忙。从梯子的最低一级爬起,这是学做生意的唯一途径。以后,假如你坚持下去,你能导致何种结果,谁也难料。假如你合适的话,不久你就可以谋到一个像我现在这样的位置。记住我的话,年轻人。”
“我愿尽力而为,先生。”菲利普说。
他懂得他必须随时称他先生,但这在他听起来很别扭,他怕做得太过分了。经理很健谈。谈话使他愉快地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直到他啰啰嗦嗦说了许多话之后,他才给菲利普答复。
“好,我相信你会如此的。”他以自负的样子最后说道,“好歹我不妨让你试试。”
“非常感谢你,先生。”
“你可以马上来上班,我每周付给你6先令和你的生活费。一切都是供给的,明白吗?那6先令只是零花钱,你爱怎么花都行,搜月发薪。星期一开始上班。我想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先生。”
“哈林顿大街,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在沙夫兹伯雷林荫道,那是你睡觉的地方,门牌10号。你愿意的话,星期天晚上就可以到那儿睡。随你的便,或者你星期一把箱子送到那儿也行,”经理点点头说,“再见。”
CⅢ 阿特尔尼太太借钱给菲利普同女房东结帐,以取走他的东西。他花5先令和一套衣服的当票,从当铺换了一件非常合身的长礼服。他赎回了其余的衣服。他让卡特·帕顿森将箱子送到哈林顿大街。星期一早晨他和阿特尔尼一块到商店去。阿特尔尼将他介绍给服装进货员后就走了。这个进货员是个快活的、爱小题大作的矮个子,30岁,名叫桑普森。他和菲利普握手,为了显耀自己非常引以自豪的本事,问他是否会讲法语。当菲利普告诉他会时,他大为惊讶。
“还会别的语言吗?”
“还会德语。”
“唷,我自己偶尔去了巴黎。您会讲法语吗?你到过马克西姆大百货公司吗?”
菲利普被安置在服装部的最顶一层楼梯。他的工作包括指引顾客到各营业部门去,顾客似乎很多,正如桑普森先生失言说出的。他突然发现菲利普走路一瘸一拐的。
“你的腿怎么啦?”他问道。
“我有一只脚畸形,”菲利普说,“但并不妨碍我走路或干其他的活儿。”
进货员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菲利普推测他正在想经理为什么雇他。菲利普知道经理没有看出他有什么毛病。
“我不指望你第一天不出差错。要是你有什么疑问,只要问问那些年轻的小姐就行了。”
桑普森先生掉头走了。菲利普想记住这个或那个部在什么地方,焦急地注视着问讯的顾客。下午1点他上楼吃午餐。大楼顶层的餐厅又大又长,灯火通明。可是所有的窗户为了防尘都关起来,厅里散发出令人厌恶的烹调菜肴的油烟味。一张张长餐桌铺着桌布,每隔几张桌子就有盛满水的大玻璃瓶。桌子中间是盐瓶和醋瓶。店员们吵吵嚷嚷地挤进来,在12点半刚开过饭的店员坐过尚有热气的长凳子上坐下来。
“没泡菜。”坐在菲利普隔壁的男人说道。
他是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鹰钩鼻,脸色苍白。他的脑袋很长,长得凹凸不平,好像被人这里推一下那里捉一把似的。前额和脖子上长着又红又肿的大痤疮。他名叫哈里斯。菲利普发现,有时候桌上放有大盘大盘的各式各样的泡菜,这些很受欢迎。没有刀叉,但是过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褂子的又大又胖的男仆拿着两握的刀叉走进来,很响地摔到桌中。大家各取所需。刀叉是刚从脏水中洗完拿过来的,热乎乎、湿腻腻的。穿着白褂的男仆传递着一盘盘肉片汤,当他们用变戏法的敏捷姿势搁下每个盘子时,肉汁都溅到桌布上了。然后,他们端来了大碟大碟的白菜和土豆。菲利普一见到这些就倒了胃口。他看到每个人都倒了许多醋。嘈杂声震耳欲聋。他们高声谈话,喊着、笑着,还夹杂着刀叉的铿锵声和吃饭的怪声。菲利普高兴地回到服装部去。他开始记住每个部都在什么地方,有人问路时,他也较少问店员了。
“太太,第一在右,第二在左。”
生意不太多的时候有一两个女店员和他说说话,其实也只是三言两语。他觉得她们在打量他。五点他又被唤去餐厅用茶点,他乐意坐下来,大片大片的面包涂满了厚厚的奶油。许多人有果酱罐,这些罐子搁在“贮藏室”里,上面写上他们各自的名字。
6点半下班时菲利普累极了。午饭时坐在他隔壁的哈里斯提出要领他到哈林顿大街去看看他睡觉的地方。他告诉菲利普,他房间里还有一张空床。由于别的房间都住满了,他希望菲利普住在那儿。哈林顿街上的那幢房子过去是个皮靴店,车间现在用来作宿舍。但是,因为那个窗子有3/4用木板钉起来,并老关着,唯一的通风处是远端的天窗,房间很暗,发出一股霉臭味。菲利普谢天谢地,不必住在这儿。哈里斯领他到会客室,它在二楼,里头有一架旧钢琴,它的键盘看起来像一排龋牙似的。桌上一个无盖的雪茄盒,里面有一副多米诺骨牌。过期的《河滨杂志》和《绘画》到处堆放。别的房间都用作寝室。菲利普的房间在顶楼,共6张床,每张床的旁边都立着一只大衣箱或小箱子。唯一的家具是一个衣柜,有4个大抽屉和两个小抽屉。菲利普是新来的,可使用一个抽屉,每个抽屉都配有钥匙,但钥匙都一样,也就没有什么用了。哈里斯劝他把贵重物品放在大衣箱里。壁炉台上有面镜子。哈里斯带菲利普看盥洗室。这是一间相当大的房子,8个脸盆放成一排。所有寄宿的人都在这儿洗漱。它通到另一间房子,里头有两个褪了色,沾满肥皂的木制澡盆。澡盆里满是一道道高低不同的黑圈圈,表明各人洗过澡之后留下来的水印子。
当哈里斯和菲利普回到寝室时,他们发现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换衣服,另一个16岁的男孩正在一边梳头一边拼命地吹口哨。过了一两分钟,那个高个子一声不吭地走出去了。哈里斯向这个小孩使眼色,那小孩,一边还在吹口哨,一边向哈里斯挤了挤眼。哈里斯告诉菲利普,那个男人叫普赖尔,他当过兵,现在在丝绸部供职。他总是独来独往,天天晚上都出去,就像这样,连一句晚安都不说,就去找他的女朋友去了。哈里斯也出去了,只留下小男孩好奇地看他解行李。他名叫贝尔,无报酬地在缝纫用品店里当差。他对菲利普的晚礼服很感兴趣,还把房间里其他人的情况告诉菲利普,并问及了有关他的种种问题。他是个活泼的青年,在谈话的间歇,用半嘶哑的声音唱着从杂耍剧场学来的歌曲。菲利普整理完毕便上街逛,观看人群。他偶尔停在饭馆门口,看着人们走进去。他觉得肚子饿,便买了个干甜面包边逛边吃。门房给了他一把钥匙。门房11点1刻关气灯。菲利普害怕被锁在外面,按时回来了。他已经晓得罚款制度了:假如你11点钟以后回来就得罚1先令,假如11点1刻回来就得罚两个半先令,此外还告发你。连犯了3次你就被解雇了。
菲利普回来时,除了那个军人,其他人都回来了,有两个人已经上床睡觉了。他们喊着与菲利普打招呼。
“哦,克拉伦斯!捣蛋鬼!”
他发觉贝尔用他的晚礼服套在睡枕上,这孩子喜欢开这个玩笑。
“你应该在社交晚会上穿这套夜礼服,克拉伦斯。”
“假如不小心,他会勾上林恩商行的交际花呢。”菲利普已经听说过社交晚会的事了,因为职员们的牢骚之一就是从工资扣钱来举办这些晚会,每月只扣两先令,这里面还包括医疗费和使用破烂不堪的小说图书馆费。可是每月还得扣去4先令的洗衣费,菲利普发现他每周6先令就有1/4永远也到不了他手里。
大多数人都把肥咸肉夹在厚厚的面包卷中间。这些店员们通常当作晚饭吃的三明治,是由隔几个门的一个小商店供应的,每个两便士。军人蹒跚地走了进来,默默地、迅速地脱掉衣服,一头栽到床上。11点过10分,气灯猛烈地跳了一下,5分钟之后灯灭了。那位当兵的睡着了,其他人穿着睡衣裤围挤在大窗口跟前,把吃剩下来的三明治往下面穿过街道的女人身上扔,向她们喊着玩笑的话。这幢房子的对面,六层高的大楼是犹太裁缝的车间,11点才收工。那里的房子灯火通明,窗户上没有百叶窗。裁缝老板的女儿——这一家由父亲、母亲、两个小男孩子和一个20岁的姑娘组成——收工时,把楼里各处的电灯关掉。有时她允许让其中的一个男裁缝向她求爱。菲利普房间里的店员从观看留下来追逐这个姑娘的这个男人或另一个男人的活动获得很大的乐趣,他们还打赌看谁会取胜。半夜,人们被撵出街道末端的哈林顿阿尔姆斯酒家了。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