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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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对不起了,我明天有事。”
他知道这是一场争吵的开端。而他本来是想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的。诺拉的脸涨得更红了。
“可是我已经邀请戈登夫妇来吃午饭”——戈登是个演员,他们夫妇正在外省旅游,这一天要在伦敦过,“这事我一星期前就告诉你了。”
“实在对不起,我忘了。”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来不了,你就不能另请别人?”
“那你明天干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盘问我。”
“你不愿意告诉我,是吗?”
“告诉你我倒一点也不介意,可是被迫说明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这可是件恼人的事。”
诺拉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尽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发脾气。她站起身来,拉起他的双手。
“明天别让我失望,菲利普,我多么盼望能和你一块过这一天啊!戈登夫妇想见见你,我们会玩得很痛快的。”
“要是能来我就来了。”
“我并不苛求,是吧!我很少找你的麻烦的。你就不能取消你那个讨厌的约会吗?——就这一次?”
“很抱歉,我不能取消。”他满脸不高兴地回答说。
“告诉我是什么约会。”她以哄孩子似的口吻问道。
他不慌不忙地编造了一些理由。
“格里菲思的两个妹妹要来过周末,我们要带她们出去玩。”
“就这么点事?”她高兴地说,“格里菲思可以很容易地另找别人嘛。”
他后悔没有想到更紧要的事。这一谎言编得太糟了。
“不,很抱歉,我不能——我答应了,我必须遵守诺言。”
“可是你也答应我了呀,肯定是我先提出来的。”
“希望你别坚持了。”他说。
她发火了。
“你不想来,所以才不来。最近这几天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你完全变了。”
他看了看手表。
“恐怕我得走了。”他说。
“你明天不来吗?”
“不来。”
“那你以后别再来了。”她大发脾气,大声嚷道。
“随你便。”他回答说。
“别再让我耽误你了。”她讥讽地说。
他耸了耸肩膀,走了出来。他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把事情闹大。还没有出现眼泪。他一边走,一边暗自庆幸这么容易就了却这件事。他走进维多利亚大街,给米尔德里德买一些鲜花。
简单的晚餐十分成功。菲利普早先送上了一小缸鱼子酱,他知道米尔德里德喜欢。女房东给端来了一盘蔬菜炒肉片和一道甜食。菲利普要了她最喜欢的红葡萄酒。敞开的窗帘,熊熊的炉火,灯泡安上米尔德里德的灯罩,房间显得舒适、惬意。
“真像一个家。”菲利普微笑着说。
“我的处境也许会越来越糟,会吗?”她回答说。
饭毕,菲利普拉了两张扶椅放在壁炉前面,他们坐了下来。他舒舒服服地抽了斗烟,感到怡然自得。
“明天你要干什么?”他问道。
“我要到塔尔士山,你还记得茶馆里的那位女经理吧。喔,她现在已经结婚了,她邀我去和她过星期天。当然她认为我也结过婚了。”
菲利普的心凉了半截。
“可我回绝别人的一个邀请,为的是和你一块过星期天呀。”
他想,假如她爱他,她将会说,既然这样,她就留下来陪他。他很清楚,要是诺拉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
“唉,你太傻了,三个多星期以前我就答应要去了。”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去呢?”
“哦,我会说埃米尔有事到外地去了。女经理的丈夫是做手套生意的,他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
菲利普沉默了,痛楚的心情涌上心头。她瞟了他一眼。
“你不会连这一点快乐也不肯给吧,菲利普?要知道,这是我出去走走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谁知要多久才能再出去呢,何况我已经答应了。”
他拉起她的手笑着说:
“不,亲爱的。我愿你尽情地玩,只希望你能快乐。”
一本蓝皮小书打开着反扣在沙发上,菲利普顺手把它拿起来。这是一本价值2便士的廉价中篇小说,作者是考特尼·佩吉特,那是诺拉的笔名。
“我实在喜欢他的书,”米尔德里德说,“他的书我全都读过,写得太美了。”
记得诺拉谈起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过:
“我在帮厨女工中名气大着呢。她们都认为我很有教养。”
LⅩⅪ 菲利普为报答格里菲思对他的信任,把自己错综复杂的风流韵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星期天早晨用过早饭后,他们穿着晨衣坐在壁炉旁抽烟,这时他又谈起了前天跟诺拉争吵的经过。格里菲思对他轻而易举地摆脱困境表示庆贺。
“勾上一个女人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他精辟地说道,“可是要甩掉就麻烦了。”
菲利普想到自己了结这件事的手腕,不由得沾沾自喜。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心安理得。想到米尔德里德在塔尔士山玩得很痛快,他为她的幸福而感到心满意足。尽管她的快乐是用他的失望换来的,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嫉妒她,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自我牺牲的高尚行为,他内心感到由衷的喜悦。
然而星期一早晨他在桌子上看到诺拉的一封来信。她写道:
最亲爱的:
星期六我对你发脾气,真对不起。原谅我,像往常一样下午来用茶吧。我爱你。
你的诺拉
他心情沮丧,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把信拿去给格里菲思看。
“你最好别回信。”他说。
“唉,那怎么成。”菲利普嚷道,“想到她在那里等呀等的,我会很难过的。你不知道盼望邮递员的敲门声是什么滋味,我可深有体会。不忍心让别人也受那种折磨。”
“老兄,没有哪一方受点苦,你就别想断绝这种关系。你要咬紧牙关。要知道,这种痛苦只是一时的。”
菲利普觉得诺拉不应该忍受由他加之的痛苦。格里菲思哪里会晓得她痛苦的程度呢?记得米尔德里德对他说她打算结婚的时候,那时他多么痛苦啊。他不想让任何人来体验他那时所饱尝的痛苦。
“假如你那么不愿意叫她痛苦,那就去找她好了。”格里菲思说。
“我不能这么做。”
他站起身来,在房子里局促不安地踱来踱去。他恨诺拉,因为她不肯就此罢休。她该明白,他对她已经没有感情了。人们都说女人对这类事是很敏感的。
“你也许能帮我的忙。”他对格里菲思说。
“老兄,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总可以摆脱的,懂吗?何况她也许并不像你所想象的对你那么多情。人们往往过高估计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
他顿了一下,有趣地望了望菲利普。
“听我说,你唯一的办法是写信告诉她此事已经了结。话要说得干脆,以免发生误解。这样做是会伤她的心的,但你做得狠心点,比半心半意地搪塞倒会使她少受点罪。”
菲利普坐下来,写了下面这封信:
亲爱的诺拉:
使你不愉快,我很抱歉,可是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维持星期六那种样子吧。既然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我看就不必再拖下去了。你叫我走,我就走了,我也不想再回去,再见。
菲利普·凯里
他把信拿给格里菲思着,征求他对信的看法。格里菲思看完信后,眨巴着眼望着菲利普,不愿说心里话。
“我看这封信定能达到目的。”他说。
菲利普出去把信寄了。他整个上午都感到很不自在,反复地揣测着诺拉接到这封信后的感触。他为她可能掉泪的念头所苦恼,但同时又觉得松了一口气。想象中的悲伤总要比亲眼见到的悲伤容易忍受。他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专心地去爱米尔德里德了。一想起医院的工作一结束,当天下午就可以去看她,他心里就异常激动。
像往常一样,他要回自己房间梳理一下,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了。
“我可以进去吗?我已经等你半个钟头了。”
原来是诺拉。他觉得自己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她说话的声调很轻松,没有丝毫的怨恨,也听不出他们已经闹翻了脸。他觉得自己很尴尬,心里很害怕,但还是强装着笑脸说:“可以,进来吧。”
他打开门,她先走进他的会客室。他心里很紧张。为了令自己镇定下来,他给她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诺拉望着他,双目炯炯发亮。
“为什么给我写那么一封可怕的信?你这淘气鬼。我要是拿它当真的话,真会叫我悲痛万分的。”
“这封信是当真的。”他郑重其事地回答。
“别这么傻里傻气的。那天我发脾气,已写信赔不是了。你还不满意,所以我特地到这里来再向你请罪,你毕竟可以自己作主,我无权向你提出何种要求。我不会强求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她从椅子里站起来,伸出双手,感情冲动地向他走过来。
“我们和好吧,菲利普。假如我得罪了你,我很抱歉。”
他只好让她拉着他的手,但是他不敢正视她。
“恐怕太迟了。”他说。
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地板上,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菲利普,别傻了。我的性子也太急了,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可是为了这个而生气也太蠢了。弄得我们俩都不愉快有什么好处呢?我们的友谊一直很令人愉快。”她的手指缓慢地抚弄着他的手。“我爱你,菲利普。”
他挣脱了她,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
“实在对不起,我无能为力,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意思是说你再也不爱我了?”
“恐怕是这样的。”
“你只是在找机会甩掉我,而你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不回答。她两眼直勾勾地盯了他一会儿,这一会儿似乎令人难以忍受。她仍然坐在原地不动,身子靠着扶椅,开始默默地哭泣,丝毫不想捂着脸,任凭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她没有抽泣,看她这副样子真叫人痛苦。菲利普把头掉过去。
“我伤了你的心,很对不起。要是我不爱你这也不是我的过错。”
她不吭声,木然地坐在那儿,似乎痛苦已极,泪水从脸上淌下来。假如她把他痛骂一顿,他心里也许要好受点。他原以为诺拉忍不住要大发脾气,他也作了这种思想准备。在思想深处觉得,当真大吵一场,双方互相臭骂一顿,就多少能为他的行为作些辩解了。时光在流逝着,终于他被她那默默的哭泣吓坏了。他走进寝室倒了一杯水,朝她俯下身去。
“你不喝点水吗?这样心里会好受点。”
她无精打采地将嘴唇凑到杯沿,喝了两三口,然后,精疲力竭低声地向他要一条手帕,揩干了眼泪。
“当然,我知道,你爱我从来不曾像我爱你那么深。”她呻吟道。
“恐怕事情往往就是那样,”他说,“总是一个去爱别人,而另一个被人爱。”
他想起了米尔德里德,心里掠过一阵剧疼。诺拉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一直是如此的悲惨、不幸,我的生活又是如此可恨。”她终于说道。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自言自语。菲利普以前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她跟她丈夫过的生活,或者埋怨她的贫穷。他过去一向钦佩她敢于无畏地正视人间的精神。
“后来,你走进了我的生活,待我又很好,我赏识你,因为你很聪明,而且找到一个自己能信赖的人是多么难得啊!我爱你,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种爱情会终结,而且根本不是我的过错。”
她的眼泪又涌出来了,但现在她稍微能够控制自己了。她用菲利普给她的手帕掩住脸,竭力控制自己。
“再给我一点水。”她说。
她擦了擦眼泪。
“很遗憾,竟闹出这样的笑话,我实在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请你原谅,诺拉。你要明白,你为我所作的一切我是很感激的。”
他不知道她对他是怎么看的。
“唉,反正都一样,”她叹了一口气说,“倘若你想让男人待你好,你就得待他们狠;要是你待他们好,他们就叫你受罪。”
她从地上站起来,说她得走了。她目不转睛地盯住菲利普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叹息道:
“太不可思议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菲利普突然拿定了主意。
“最好对你实话说了吧,我不愿意让你把我看得太坏了。我要你明白,我也是无能为力的。米尔德里德又回来了。”
她涨红了脸。
“为什么你早不告诉我?我当然应该知道。”
“我不敢告诉你。”
她照了照镜子,戴好帽子。
“替我叫一辆马车好吗?”她说,“我怕走不动了。”
他走到门口,拦了一辆过路的小马车。当她随着他到街上时,他发现她脸色非常苍白,不禁愕然。她的步履沉重、迟缓,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的气色太差了,因此他不忍心让她独自一人回去。
“要是你不在意的话,我送你回去。”
她没有回答,他上了马车。他们默默地驶过了桥。穿过一些破破烂烂的街道,孩子们正在马路上嬉戏打闹。到了她寓所的门口时,她没有马上下车。好像她没有足够的力气来挪动两腿似的。
“希望你原谅我,诺拉。”他说。
她将目光转向他。他发觉,她眼睛里又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然而她还是竭力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可怜的人儿!你太为我担心了,用不着为我担心,我不怪你,我会想开的。”
她轻快地抚摸着他的脸,表示对他不怀怨恨之心。这个动作也仅是暗示罢了。然后,她跳下马车,走进屋里去了。
菲利普付了马车钱,朝米尔德里德的寓所走去。他的心情格外沉重,真想责备自己。但这又何苦呢?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路过一家水果店时,他想起米尔德里德喜欢吃葡萄。他实在太感激自己了,竟然能通过回忆记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