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书库 > 耽美同人电子书 > 血红雪白 >

第10部分

血红雪白-第10部分

小说: 血红雪白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支部队的突然消失,就像它的突然来临一样,让槐花洲措手不及。镇上那些住过兵的人家,陡然都觉得自己家的院子太空阔了。
  但是,对于我的母亲张惠来说,情况则远远不是这样。她一下子垮掉了。
  她在槐花洲的大街小巷里梦游一样地走来走去,拉住她碰见的每一个人,问他们是否知道部队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在跟她捉迷藏。被她拉住的那些人都很同情地摇摇头,挣脱她,走开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九章  美丽之死(2)
我经常坐在厢房后窗外面。那个屋子现在重新变成一间厢房,放着乱七八糟的农具和杂物,透过后窗,能看到蜘蛛在上面拖着丝行走。磨盘孤零零地在地中间站着,奶奶还是个小媳妇的时候,天天半夜半夜地推着它干活,后来小贾叔叔围着它拉琴和看书。现在它完全成为一个废物,上面放着一个破柳条筐,柳条筐里不久住进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它从后窗缝隙里飞进去,卧在那里生下几只蛋,然后飞走了。有一次一只野猫从门槛下面的门洞里钻进去,跳到筐里,把鸟蛋消灭掉了。
  厢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门洞里挤进一小块亮色。有一天我坐着坐着,忽然看到一个盘子从门洞下面伸进来,里面盛满了煮地瓜。我站起来,走到厢房后墙拐角的地方,埋伏下来朝白桥张望。我看到张惠从院子里走出来,走上白桥。
  那天我非常希望神话故事重现: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一个肩扛农具的后生,他疲惫地放下农具,饥肠辘辘地正准备做饭,忽然发现地上那盘热气腾腾的煮地瓜。他喜出望外,捧起其中一只,边吃边自言自语——莫非我家来了一位田螺姑娘?
  这样,母亲要是再来,发现煮地瓜都被吃光,她会多么高兴啊!
  我一直等到黄昏来临,都没有人推门进来。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野猫从门洞里钻进来。它在院子里闻到煮地瓜的香味,像纸片一样挤进来,弓起腰喘口气,就开始进攻煮地瓜。几只老鼠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也围过来分食。我以为它们会打起来,结果却是相安无事,野猫允许老鼠跟它共享煮地瓜。
  这是一个奇怪的事情,野猫和老鼠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一直保持和平共处的局面,每次都把盘子里的煮地瓜消灭得干干净净。
  那个黄昏过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里,母亲在等我吃饭,她显得比前些日子高兴了很多,煮地瓜也吃得津津有味。她一直是厌恶吃煮地瓜的。第二天她一早就去门洞那里收盘子,我比她先到,坐在后窗那里,看到她把手伸进来,拿走了空盘子。她高兴地拎着空盘子穿过白桥。
  我觉得那时候母亲已经非常不正常了,她高兴地拎着空盘子,甚至哼着歌,招招摇摇地从槐花洲街上走过。街上的人们在后面指指点点,有一次一个斜眼妇女故意问她,张医生,又给解放军送煮地瓜了?
  张惠很愉快地回答,是的!
  妇女又问,吃了?
  张惠扬扬空盘子,说,全吃了!
  妇女在街上朝其她妇女挤眉弄眼。
  我对那些妇女怀恨在心,但不知道怎么办。杨雪说,那帮土老帽,看我怎么修理她们。杨雪跟我一起上街,远远地跟在张惠后边。张惠经过斜眼妇女家门口的时候,正赶上斜眼妇女提着一桶猪食出来打算喂猪,她放下猪食桶,凑上去逗弄张惠,送地瓜了?张惠说,是的,她问,还送什么了?张惠说,没了,她说,没送大馒头?张惠说,什么大馒头?她说,又白又软的大馒头啊!
  张惠笑笑,心情愉快地走了。
  杨雪拉着我,走到猪圈边,抄起勺子舀了一勺猪食,朝斜眼妇女浇过去,说,我看该让你吃两口猪食。
  三
  张惠保持这种不很正常的精神状态大约有一个月之久。杨雪泼了斜眼妇女一脸猪食之后,王小雅对我说,林雪,你得想办法让张惠正常,她这样下去,说不定很快就得进精神病院了。
  说实话,我也早就不希望母亲是一名田螺姑娘了,主要是因为,我不希望她傻子一样走在大街上让那些没文化的农民耻笑。就连父亲林宝山都要遭人耻笑,他们问他说,林宝山,你家地窖里还有地瓜吗?

第九章  美丽之死(3)
还有爷爷。爷爷胡子都很长了,有时候坐着小马扎跟别的老头在大街上晒太阳,会遇见母亲端着地瓜或者拎着空盘子从街上走过,他总是沉默不语。
  现在我恨那只每天都从门洞挤进厢房的野猫,还有厢房里的几只老鼠。它们个个膘肥体壮,老鼠们甚至生了一窝小老鼠,小老鼠也参与到吃地瓜的队伍中来。我想不久它们也会膘肥体壮,然后再生一窝小老鼠。
  我到兽医站找杨根茂,跟他要灭鼠药。我说家里有老鼠。其实我才不舍得灭掉家里那只老鼠呢,我跟它是好朋友,要是没有它,我会很寂寞的。它很懂事,除了偶尔去吃几口柜子里的饼干,从不到地窖里偷食。它去吃饼干是因为我有时候好几天忘记喂它,而且它知道饼干是我的私人财产。
  杨根茂给我一包玉米粒,说上面拌了药,只要洒在老鼠经常出现的地方就行了。我拿着这包玉米粒,来到厢房后窗外面。后窗上的窗玻璃碎了一块,我把那包玉米粒扔进去。
  第二天,母亲从门洞里抽出盘子,发现地瓜凉冰冰地躺在盘子里,没有被吃掉。母亲失神地端着这盘凉地瓜回了家。第三天,母亲又端着一盘凉地瓜走过大街。斜眼妇女看母亲傻呆呆的样子,没敢再逗弄她。
  母亲病了,发烧。我去找王小雅,王小雅跟我回家,熬小米粥给母亲喝。她坐在灶旁骂骂咧咧,说母亲死心眼。母亲喝下一碗小米粥,吃了退烧药,体温渐渐降下来。
  夜里我挨着母亲,她睡得很沉。这是一九七九年的十二月,这个晚上是继当年十月母亲说小贾叔叔崴脚之后,发生第二个诡秘事件的晚上。当时由于服了感冒药,她睡得很沉,王小雅离开的时候说,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晨就好了。
  我躺在她身边,跟老鼠说了一会儿话。老鼠蹲在炕下面的地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张惠,我对老鼠说,没事,放心吧,她明天早晨就会好的,快回洞里睡觉去。
  老鼠摇摇头。我不明白老鼠为什么要摇头,以往我让它回去睡觉的时候,它总是会乖乖地消失在柜角,可是这次它迟迟不肯离去。我很困,说,看来你不困,那你自己玩吧,我要睡了。
  不知道多久后我醒过来,发现张惠在被窝里坐着,她说,林雪,我梦见小贾叔叔了。他那里下暴雪了,跟咱这里一样。洞口让大雪封住了。
  是吗?可是我没听见雪花说话的声音,也许是睡得太沉了吧。我拉开窗帘朝外看看,可是外面只有一片清冷的月光,没有一丝下雪的迹象。
  我回到被窝里,发现老鼠蹲在地上。我问它,你一直没去睡吗?老鼠点点头。我说,老蹲在这里,累坏了吧?快去睡吧,你看,我妈妈没事了。老鼠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听清了,它说,外面没下雪。我说,没事,我妈妈就是刚才做梦了,你瞧,她又睡了,可能她刚才说梦话呢。
  老鼠摇摇头,眼里流下泪水。我诧异地看着老鼠,自从跟它成为好朋友,很少见他哭。我说,老鼠,你怎么了?老鼠不说话,只是流眼泪。
  我再次睡过去。睡过去之后,我听到雪花说话的声音,像张惠的呼吸和呓语。
  四
  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我发现身边没有了张惠,她躺着的地方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害怕了,飞快地坐起来打算穿衣服。穿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脖子上多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把红绳拴着的钥匙。
  我穿好衣服爬下炕,发现老鼠依然在地上蹲着。我蹲下去,问老鼠,我妈妈呢?老鼠摇摇头。我发现它可能一个夜里都在流眼泪,地上湿了一片。我说,老鼠,你不冷吗?它不吭声,站起来朝外屋走。
  老鼠带我走到灶屋门口,我打开门,看见院子里到处都是雪。这是一场暴雪,旧藤椅只露出椅背的轮廓,老槐树上挂满雪松。我往外迈了一步,头顶碰到屋檐垂下的冰溜子,它们像一根根瞄准大地的冰箭。
  母亲呢?大雪里没有她的脚印。或许她神秘地消失在家里,或许她出去了,暴雪埋掉了她的脚印。我回头问老鼠,我妈妈出去了是吗?老鼠点点头。
  我转身回到东屋,打算告诉林宝山,母亲不见了。林宝山在睡觉。他整夜睡不着觉,一旦睡着就很沉。我叫了一声,爸爸,嗓子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于是我离开东屋,重新走到门口,对老鼠说,你回去,乖乖地等着我回来,我出去找她。
  老鼠点点头,眼泪哗哗地流。
  我迈出腿,腿一下子没到雪里看不见了。我像在雪里游泳一样走出院子,医院后门开了,我穿过医院。经过药房时,一个阿姨叫住我,问,这么早去哪?你妈妈醒了没?她今天接我班。我很想告诉她,我妈妈今天接不了她的班,以后可能也永远都接不了她的班了。但我只是在药房窗户外边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到了镇政府家属院,我敲开杨雪家的门,告诉王小雅,张惠不见了,她肯定去山洞那里了。
  王小雅穿上衣服就带着我跑出去。她先去兽医站叫醒杨根茂,让杨根茂拿着一把铁锹在前面开路,我们俩跟在后面,去玉皇顶山。
  我终于看到被大雪封住的洞口,像一只什么也看不清的巨兽的嘴。杨根茂用铁锹一点一点刨出洞口的积雪,露出里面深井一样的黑暗。我们走进洞里。
  我二十五岁的母亲张惠神色安静,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样,躺在山洞里。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经历中见过的所有死亡,都不如张惠的死亡那么彻底,纯洁,美丽。那是一个命定的、不可抗拒的、终于的、超然物外的美丽之死。
  

第十章  有关资料

  二十五岁那年我回到槐花洲。在村街上我碰到斜眼妇女,她当了一个七岁女孩的奶奶,正无所事事地在门口和孙女玩雪。她门口的猪圈里还养着猪,难以计算有多少代猪从这里走向了宰猪床。
  这个女人眼斜却好使,当我离她尚有一百米的时候她就站起身来恭候我,拽着我的胳膊朝她家院子猛拖。我本来无意让任何人认出我,为此特意选择清晨时分潜入镇子,真没想到在大多数人都还吃着早饭少数人还睡着热炕头的时候,斜眼妇女祖孙俩却这么早就在街上玩耍。那小女孩正在堆一个雪人。
  我坐上她家的热炕头。斜眼妇女神色诡秘,兴奋不安。实际上她是看着我在说话,而看起来她看的却是我身边两米远的门框子。她的眼疾属于斜视。
  昨天夜里又下雪了,她神秘地说,每到这天,老天爷都要下雪。
  事实上我重回槐花洲,第一个想知道的就是每到这天就下雪的历史是否还在继续。自从母亲冻死在一九七九年的昨夜,此后每到这天的夜里,槐花洲都要下雪。这同样是一个难解之谜。然而我初中毕业离开之后就不再知道这里的情况了。
  凌晨时分,我搭乘一辆熟人的小货车从烟台出发,一路之上夜色没退但天气是晴的,没有下雪的迹象。我们的车快要接近槐花洲的时候,路上才开始有积雪。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这场雪总是如此特殊,如果我此刻乘的不是小货车,而是一架直升飞机,那我将会看到雪以玉皇顶山为圆心,在大地上画了一个小范围的圆。当我尚未离开槐花洲的时候,槐花洲的人们总是在前一天做好这一天不出行的准备。对这一天来说,天气预报暂时休假一天。
  从斜眼妇女家出来,我把脸缩到大围巾里,以免再被别人认出。如此这般,才在一个小时以后到达玉皇顶山的山洞。还在槐花洲上学的时候,山洞差不多是我的第二个家,我经常在洞里睡觉。
  自从张惠冻死在这里,此后就没有人敢进入山洞,这是我的独立王国。所以一切如初。除了壁上的土有些变老以外。
  我站在张惠躺过的地方,闭着眼听外面各种各样的声响。雪花在唱歌,太阳光让歌声吸引出来,为了表示奖赏,送给雪花很多亮晶晶的衣服。风跑过来撩起那些衣服,啧啧赞叹。有两只鸟在为今天飞往什么方向而争执不休,其中一只负气飞进洞里,另一只尾随而来。
  自从离开槐花洲去天津上学,十年里我不再有此听力,看来跟我是否长大无关,只跟这片神秘的土地有关。我站在那里热泪盈眶。
  我的父亲林宝山多年以前在这个山洞里神秘失踪,而我的爷爷也早就不在人世。我选择二十五岁的时候回来祭奠张惠,因为她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去。而我二十五岁还好好活着,并如她所愿成为一名作家。
  当我成为作家以后,一直试图还原这段历史,为此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在我所查阅到的资料当中,有这样两个特殊的年份和特殊事件:一九七九年末,全国三百九十五万知青调回城市,一九八○年,*提出不再搞上山下乡。
  在我看来,这是两个极具宿命和讽刺意味的年份,全国那么多知青都调回城市,上山下乡运动正式停止,我的母亲却死在乡下。
  二
  中午时分我裹紧围巾从山上下来。
  我去了一趟爷爷家。白桥还在,像爷爷家的正房和厢房一样顽强地立着。房顶上多处地方冒出老高的草,刺破大雪,沉默矗立。
  这是我的房产。如今我是林家唯一的后代。多年以后我认识一个学美术的美院学生,曾经想过带他来画画这处老屋。经典的,诱人的,无可替代的衰老和残破,一定会令那男生震撼和痛哭。但是我还没有带他到这里来,我们之间就发生了很多不愉快,以至反目成仇。
  我转到厢房后面。后窗玻璃全都没了,窗框也断落腐朽,像老人没牙的嘴。屋里落着一层从窗户和门洞飘进去的雪,农具倚墙站着,像长在灰尘里。
  没有任何动物在厢房里出没,我甚至闻到多年以前我洒在屋里的毒玉米粒的味道。那味道经年不散,使这间厢房成为一处没有生命迹象的死亡之地。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