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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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姣妹生得……一枝花咧……
面如……白米……粉糍粑哟……
郎哥……有心……尝一口……
又怕糍……糍粑……烫嘴巴……”
腾腾烈焰中,两个人合为一体……
麻溪铺,河街上、小巷里、人家门前,到处是尸体,到处是鲜血。
鬼子抓住了逃难人群中最后面的一批百十名竿民。他们大部分都是白发苍苍的垂垂老人,还有年幼的孩子、身有残疾的中年人、行动不便的孕妇,几乎所有人都还戴着孝。
瞿先生、龙贵、汪兆丰等人也都在其中。
六伢子带虎崽走后,龙太爷便叫龙贵陪着,去了屈子祠。他要最后拜一次屈子。屈子像前,香烛刚刚点燃,鬼子的枪声便响了起来。
青溪书院里,瞿先生也合上《楚辞》,镇静地走向了闯进书院来的鬼子。
人们被赶到屈子像前的空坪上。
口洋次打量完高大清癯的屈子像,向一名翻译军官点了点下巴。
翻译军官就扯开了嗓子:“都听着……皇军有话要问你们。皇军知道,有个雷达站,就在你们镇西不远的山里,谁愿意讲出雷达站的具体地点,带皇军找到雷达站,皇军就饶了他的命,而且重重地有赏。都听清楚了?”
人群默然。
翻译军官又喊:“你们不说,皇军也能找到雷达站,让你们说,是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快说,雷达站在哪里?”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翻译军官不耐烦了,上前伸手揪住了前排的一个老人:“你!快给我说……”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是瞿先生。
“八格!”翻译军官绝没想到会有人敢拦他,拔出手枪就对准了瞿先生的头。
“瞿先生……先生!”人群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翻译军官子弹上膛,就要扣动扳机!
不等枪响,口的手却抢先按在了翻译军官的枪柄上。
打量着瞿先生穿长衫、戴眼镜的打扮,打量着百十名竿民老弱关切紧张的神情,口洋次猜到了这个瘦单单、文弱弱的中年人在这些老百姓中的分量。
他轻轻一挥手,翻译军官退下了。
口开口了,他的汉语说得比翻译官好得多:“你,是读书人?”
瞿先生淡淡道:“没错。”
口笑了:“我也是。”
瞿先生一笑:“是吗?”
口讲:“怎么,不相信?战争以前,我曾是东京帝国大学东亚文学系的研究生,不知先生是——”
瞿先生答:“麻溪铺青溪书院教书先生。”
口点点头:“原来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先生。那么,雷达站的确切地点,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瞿先生也点点头:“当然。”
口阴阴一笑:“先生想必也不打算告诉我。”
瞿先生笑笑:“晓得还问?”
口讲:“那——这样好不好?既然我们都是一样的读书人,读书人的问题,不妨用读书人的方式来解决,所谓道理不辩不明,‘吾从有道而正焉’嘛,如果先生输了,就把雷达站的位置告诉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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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蛮攘夷(6)
瞿先生摇摇头。
“怎么,先生不敢?”
瞿先生淡淡道:“不是不敢,是不屑。”
口问:“读书人之间,辩经明理,以证大道,何以不屑?”
瞿先生答道:“不识仁爱忠恕,不晓礼义廉耻,何敢称读书人?手执屠刀,暴戾凶残,枉杀良善,又与禽兽何异?是以不屑。”
“哈哈……”口笑了,“先生这话说得不对呀。”
瞿先生问:“难道这满镇无辜的鲜血,不曾是你的手染红的?”
口讲:“是。可我也记得老子曾经说过:‘佳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圣人也有举起屠刀的时候,要看他举起屠刀干什么,举起屠刀对准谁?”他环视一下眼前的老弱,“我手上是沾满了鲜血,可我沾的,是垃圾的血;我所做的,是扫除废物,消灭落后!这就是兵者不祥,圣人却不得已而用之的道理!所以,教书先生,你们的雷达站,只是蛮夷对抗王化的工具,是优秀扫除垃圾,先进消灭落后的障碍,是我大和民族为平蛮攘夷必须搬掉的绊脚石!这样的绊脚石,先生又有什么理由不帮我们扫除呢?”
“哈哈……”瞿先生仰天大笑!
口脸色一沉:“先生笑什么?”
瞿先生正色道:“笑歪嘴和尚念不了真经,笑橘过淮水则为枳,笑这好道理到了你们日本人那里,就都学成了个歪道理;这圣贤之言到了你们日本人口中,倒变成了鸡鸣狗盗、卑劣野蛮的遮羞布!”
“什么叫先进,什么叫优秀?杀人放火就是先进,掳掠奸淫就是优秀吗?以你们日本人这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禽兽,也配谈先进,配谈优秀,配谈平蛮攘夷,配谈推行王化?”
“王化是什么?德化也,何谓德?道、义二字!”
“我泱泱中华,自古以礼义立邦,以德化服人,何曾暴虐欺人,何曾以强凌弱?”
“可惜啊,可惜你们没有学好,可惜放在面前的老师,你们也学不像。三分人样还没学出来,七分兽性,却根深蒂固!”
“中国的学不像,你又讲你们锐意进取,近来学习西洋之文明,优秀了,先进了。哈哈,学了枪,学了炮,学来了杀人之利器,施暴之手段,就是学习了西洋之先进文明?”
“西洋人我也见过,就在此地见的,蓝眼睛黄头发,一位基督教徒,算是你们正正经经的洋老师了。可我看到的,是他的善良,他的仁爱,我所知道的,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在你们杀人的枪炮下,救助无辜的孤儿!他也来传播他的西洋文明,但却是教会孩子们读洋文,学知识,告诉他们自由、平等、博爱!可你们,自称学习西洋文明的日本人,却用飞机,炸死了他救助的那一群孤儿!”
“是,圣人也有不得已而用兵之时,恰如你日本今日侵我国土,杀我同胞,我奋起相抗,是为真正的平蛮攘夷!而你所要找的雷达站,恰是我平蛮攘夷之利器!‘佳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也正是要用在你们这帮蛮夷的身上。而你,竟梦想让我们帮你毁了这平蛮攘夷之利器,可能吗?”
“你们过去跟中国人学,你们现在跟西洋人学,你们学会了什么?什么都没学像,学什么,都学到了你们那七分兽性上!”
“你们这群东西,什么都不是!”
慷慨激昂的驳斥,将口脸上原有的自得与狂傲打得干干净净,他一张脸越来越铁青,越来越尴尬,由骄而羞,由羞而恼,由恼而凶光大盛。
便在瞿先生的慷慨陈辞响彻整座屈子祠之际,他猛地拔出手枪!
一声枪响,瞿先生身子一震,倒在屈子像前。
仿佛一只斗败的公鸡,口低着头,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句话:“杀,给我杀,杀到他们说为止!”
几名日军士兵从人群中拽出两个老人喊:“说,雷达站在哪里?快说!”
两个老人沉默不语。
军官一挥手,士兵的刺刀狠狠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平蛮攘夷(7)
又一个妇女被拉了出来:“说不说,你说不说?”
妇女同样毫无反应。
刺刀又刺进了她的胸膛!
所有妇孺老弱默默地面对着这残暴的血腥,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惊慌和恐惧。
只有汪兆丰吓得魂不附体,他颤抖着、退缩着,只往人群后头躲,似乎只想这杀戮晚一些轮到自己身上。军官的目光却反而落在了唯一在退缩躲避的他身上。
“那个,把那个给我揪出来!”军官一声令下,两名士兵生拉死拽,将汪兆丰拖了出来。
“不,不要,饶命,饶命啊……”染血的刺刀面前,汪兆丰软成了一摊烂泥。
军官喊:“说,雷达站在哪里?”
汪兆丰哆嗦着:“我不知道……我是外地人,我是外地来做生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八格!”军官握刀的手抬了起来,就要往下砍。
“不不不,不要、不要杀我,饶命,饶命啊!”汪兆丰扑通跪倒在地。巨大的恐惧下,他求援般地胡乱东张西望,目光落在了人群中太爷的身上。
仿佛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猛地站起一指太爷:“他!你们问他!”他冲到了太爷面前:“他是这里的镇长,他家十四代都是竿子营的头头,竿子营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啊!你们问他,问他一定没错……”
“我打死你这个狗杂种!”太爷的身边,龙贵一声怒吼,疯了般猛扑出来,揪住汪兆丰,拳头便暴打了下去!
“龙贵!”太爷惊呼着要冲上来,却被日军拦住。
几名日军士兵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枪托砸,想拉开龙贵,龙贵却死拽着汪兆丰狠狠地打:“你这狗杂种!你这个……”
刺刀刺在龙贵的两条腿上,遍体鳞伤的他终于被众多士兵按倒绑了起来。
“婊子养的小日本,我操你祖宗十八代……”龙贵仍然骂不绝口。
军官从腰间拔出一把刺刀,对准龙贵的嘴一顿乱戳,血,从龙贵的嘴里、两条腿上流到地上。龙贵已经无法清晰地吐字,却仍在含混不清地骂着。
人群中,龙太爷悲愤地喊:“龙贵!好样的龙贵!是条汉子啊,龙贵!”
恼羞成怒的军官向龙贵举起了刺刀,就要刺落。口却抬起了手,指指面前的竿民老弱,阴沉沉地道:“让他们自己来……”
军官明白了,狠狠一点头:“是,这就让他们明白,对抗皇军的下场!”
军官走到人群前,举起了手里的刺刀:“你们听着,谁出来,杀了这个人,皇军就饶了他,他就可以活命,谁愿意活命,赶紧出来!”
举着刺刀的手,在前排的老弱面前移动着,却没有人理睬。
军官吼起来:“怎么,都不想活命吗,啊?”
“我,我想啊。”——竟是瘦骨伶仃的胡四混子从人群挤了出来。
军官却是有些意外:“你愿意杀了他?”
胡四混子脑壳一点:“嗯。”
“为什么?”
胡四混子讲:“我他娘跟他有仇!他娘的仗了他是龙家的大管家,他整天的欺负老子,今天正好,轮到老子来报仇了!”
“胡四混子!”太爷吼了起来。
胡四混子却喊:“吼什么吼什么吼?十四太爷,你龙家也吼得我够多的了,嫌老子赌,嫌老子偷,嫌老子混混没得出息,见到我胡四混子就没个好脸色,有事没事就得挨他龙贵一巴掌!你龙家,还有竿子营这些乡亲,哪一天把我当个人看过?我告诉你,老子今天,还非当回人给你们看看!”
他手一伸:“刀子给我!”
军官把刺刀交到了他手上:“很好,你的,跟皇军合作的榜样!去杀了他!”
拿着刺刀,胡四混子向龙贵走来:“大管家,你看清楚了,今天也轮到我胡四混子当人了。”
他作势就要刺,却又收住了手,打量起那把刺刀来。
军官喊:“你干什么!快杀呀!”
平蛮攘夷(8)
“杀,我杀,当然杀。”胡四混子一边应着,一边用拇指试着刀锋,“不过这把刀子要不得,钝的。”
“胡说!大日本的刺刀,很锋利的!”
胡四混子讲:“我还骗你?你自己看,这、这,明明是钝的嘛,怎么杀人?”
军官莫名其妙地走上前:“哪里是钝的,哪里不能杀人……”
“这里!”胡四混子猛地一声大吼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刺刀狠狠扎进了他的胸膛,“老子讲了杀不得人,它只杀得狗!”
旁边日军士兵大惊,刺刀纷纷刺来,胡四混子身中数刀,浑身是血地倒下了。
“四混子!”龙贵大吼着,扑到了他身上。
日军的刺刀纷纷而落,将两人钉在了一处。
望着龙贵,胡四混子欢喜地笑了出来:“大管家……老子当不了竿军……今天……总算当回人!”
瞪着地上一堆血淋淋的尸体,口喘着粗气,已经黔驴技穷。
他的目光,落回了已经被单独押在一边的太爷身上。
迎着他的目光,太爷漠然地扭开了脑壳。
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镇长先生,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出雷达站的确切位置。只要你说出来,我保证,放了这里所有的人!”
太爷看他一眼,又漠然地转过头去。
口咬牙道:“你是一镇之长,他们都是你的百姓。你,真的就不考虑他们的性命?”
太爷目光扫过眼前的乡亲,满场老幼,一个个目光平静。
他摸出火镰火绒,点燃了旱烟。
口摸出怀表,阴森森地道:“我给你一分钟考虑,就一分钟!”
太爷却自顾自地吸着烟,浓浓的烟雾吐出,喷向口手中催命的怀表。
一分钟很快过去了。口气急败坏地掏出枪,狠狠地抵在了太爷头上。
哗啦一下,众多日军士兵对着老弱乡亲,也一齐端起了枪。
便在这时,路口却传来稚嫩的声音:“太阿公,太阿公……”
竟然是虎崽!
六伢子在人群中寻觅月月不见,一回头,竟也不见了虎崽的影子!
一路哭喊着要太阿公的虎崽,竟然跑回了镇上,跑回来找太阿公了。
看见虎崽要跑过来,太爷脑袋嗡地一声响,拼命大喊:“虎崽,快跑,快跑啊!”直喊得肝胆俱裂!
小小的虎崽从来没见过太阿公这样的神情,被吓住了,傻呆呆地站着。
口兴奋起来:“快,抓住这个小孩!”几个日军士兵就朝虎崽冲了过去。恰在这时,六伢子赶到了,他冲上来一把抱起虎崽转身就跑。身后的日军士兵一枪打中他的一条腿,六伢子身体一歪,但随即继续一瘸一拐向前跑。另一枪又打中了他的另一条腿,他终于摔倒在地。
喘息着的六伢子拼命把虎崽往前推:“虎崽,快跑,快跑啊!”但虎崽全吓傻了,坐在他身边放声大哭。
一名日军士兵追上来,一把拎起了虎崽。六伢子紧紧抱住这名士兵的腿不放,士兵几枪打在他的胸口,他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
虎崽被一根绳子吊在了牌坊的横梁上。“虎崽!虎崽……”被两个士兵按着太爷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