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冉的姨娘们-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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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馑年月是万万不可邀客的,可吴坎吴坷不同别人,阿冉是答应吴姨了的。阿冉妈也念着吴姨的情,今儿见了两个孩子,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为两个孤儿做饭。阿冉招呼着两兄弟彻底地洗头洗脸,然后问他们的状况。
吴坎吴坷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时顾不上说话。吃着吃着他们见阿冉弟弟、妹妹在一边看着咽着口水,就有些难为情。别看吴坎就大那么几分几秒却很懂事,说冉姨,大伙一起吃吧!阿冉妈见这孩子这么立事,又疼又怜不禁恻然泪下,说,他们都吃过了。阿冉妈又偷偷抹去流到鼻角的泪。
阿冉得知,吴坎吴坷讨饭时去过冉店,婶母也是吃了上顿无下顿,吴坎吴坷住了几日,见阿冉继祖母没个好脸色走了。吴坎又告诉阿冉,凌家继父在荒原(后来油田)找着活干了,他和凌花有饭吃了。还有信,叫坎、坷也去。吴坎吴坷心想,妈妈已不在了,只有找继父,再说继父待他们很好,凌花又是一母所生的亲妹妹,也想她。吴坎说,妈在世时说过,人要守本份,再穷再饿也不偷不抢。他们就一边讨饭一边要着小钱,准备着路费。阿冉听着,心里在想,现在盲流大多数是逃票,再不就爬货车。这小哥俩就没想逃票呢?他们真和吴姨一样朴实、善良。
阿冉和妈说,决定找一下在铁路小学当校长的姑父帮忙。阿冉姑父找到站长,说了吴坎吴坷的坎坷命运和善良的天性,站长说,一路放行,并安排照顾小哥俩。
第二天,阿冉送他们上火车,临别,阿冉叮嘱他们,有机会上学一定上学念书。吴坎吴坷一个劲点头,两眼早已湿润。火车启动了,开走了,老远阿冉还见吴坎吴坷从车窗伸出手摇着。
阿冉走出站台,不觉中P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送走吴坎吴坷心仍不觉轻松。P说的茹姨异样身影在眼前晃动,浅湖蓝色短衫,领口袖口镶着白边,深酞菁蓝西裤,一身打扮淡雅标致,那确确实实是茹姨上街最爱穿的套装啊,P怎么会凭空编得出来呢?难道P说的那些……那个,这让阿冉时时感到彷徨、痛楚、忧怨,阿冉也不知怎么了,神差鬼使般移步来到P说的那条小路上。
那是一条羊肠小路,小路长着紧紧贴着地皮的小草,毛茸茸的有些泛黄。小路西是一大片高粱,刚刚长至过头尚未抽穗,下部的叶子干枯,微风里沙沙作响。不知是什么时候,阿冉真真切切看到一个男子从青纱帐中走出,神色诡谲。难道茹姨果真在这青纱深处和那些男人……不,阿冉不允许自己有这样龌龊的想象与怀疑。他突然想起“儿不察母奸”的俗语,这是民间最朴实最起码的道德准则啊,阿冉幡然若悟。酷热的夏季,阿冉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浑身瑟瑟发抖,他急忙踅回身,逃离那条羊肠小路。他不敢回头看那片高粱,身后那大片高粱似乎向他怒吼着,似乎正驱逐着他。好一阵,疾步而行的阿冉还不住喘着粗气,满额的冷汗顾不上抹去,他要从对茹姨的冥思苦索中走出来……
阿冉独自坐在校园外的池塘边,注视水中芦苇和那满池绿水,夕阳西下,似打泼了脂粉盒子,桔红、金粉、橙黄、玫瑰、烟紫,将天边的云,水中的影染得姹紫嫣红,阿冉没有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妖冶,反而觉得那是无奈过后的绚烂与凄美。阿冉默视着,自语着:茹姨,原谅冉儿吧,冉儿尚且不懂尘世俗事,冉儿的心是何等苍白而单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三、蛮 姨
腊月,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就像老天爷在一团一团地抛撒着,纷纷扬扬地下了整整一夜。
清早起来,有些人家的房门被屯起的雪封住了,费好大的劲才从门缝中挤出人来。好半天, 街上才有人走动。那雪真厚,浅处也没膝深,风踅雪旋堆得高过了孩子的头顶。无忧永远属 于孩子们,院子里扫雪的人群少不了孩子们凑热闹。阿冉一边和大人们用木掀撮着雪,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有人说,瑞雪兆丰年,明年有盼了。就有人接,老天再不开 恩,可真熬不住了,快三年了。
阿冉心说,是啊,真难熬,妈这几天正发愁,又接不上顿了,她正盼七舅赶大车进城呢,可 这大的雪多少天才能有道眼啊。
七舅是阿冉妈的堂弟,从小死了父母,阿冉妈格外怜他疼他。七舅至今光棍一人,为社里赶 大车,这两年每次进城都给阿冉家送一兜马料——高梁、豆饼,阿冉妈就用小手磨磨了做窝头 ,能管几顿,能让阿冉一家高兴几天。没过多久,阿冉七舅来了,背着人又给阿冉妈送来一 兜马料,并说,说什么也不能让姐姐饿着。阿冉妈用针线缝着七舅的破棉袄,把露出的棉花 塞进去,打上补丁。阿冉妈不时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七舅起身要走时告诉阿冉妈,阿冉姥姥 死了,正赶上那场大雪。七舅没说是因年迈多病还是饿。阿冉妈也不多问,问白了不好,只 是不住抹眼泪,说过几天回去。
正赶上寒假,阿冉随母亲回故乡为姥姥烧期。群山环抱中的冉店,白雪茫茫,正午不见一缕 炊烟。阿冉站在爷爷家院子里,听不到一声鸟叫。冉店是那样空旷、寂静、苍凉。一天来, 见过的人个个饥饿挂在脸上,阴阴沉沉,阿冉和婶说起吴姨,吴坎、吴坷,婶面部没一点表 情。阿冉问爷爷,奶奶呢,爷爷没好气地说,死了。阿冉一脸的无趣,决定去找儿时伙伴石头。
石头一直放牛,他知道阿冉才上高中,自惭形秽多了一层隔,这让阿冉很意外,阿冉就和蛮 姨说话。蛮姨姓李,早年从南方来冉店落户,冉店人一听他们的口音就叫起南蛮子,蛮姨也 就这么叫开了。阿冉更爱这么叫。小时候他在蛮姨家没少吃南方口味,什么炒苦瓜、丝瓜、 大煎饼、米糕,蛮姨家种的搅瓜特吸引阿冉。那搅瓜从外表看和冉店种的南瓜没有什么两样 ,可切开掏去瓤用竹筷子一搅,一丝一丝的瓜肉搅出来,直至剩下瓜皮。那一丝一丝的搅瓜 丝炒丝、下汤都好吃,嫩嫩的一口的清香;用搅瓜丝腌制的咸菜更好吃,黄澄澄的脆脆的。 只有蛮姨会种,那种子到别人家不是种不活就是不结瓜,阿冉听妈说,那些年蛮姨两口子是 大忙人,一些冉店从来没种过的菜是蛮姨他们传来的。蛮姨人缘好,挨家帮忙。后来蛮姨又 收留一个男人,就有人叫她“拉帮套”、“铁八子”什么的,被人疏远了,还有些女人背地 嘀嘀咕咕,使冷眼,吐口水。阿冉妈知情达理对阿冉说,恋姨有蛮姨的难处,我看,蛮姨是 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她叫阿冉和石头玩,蛮姨家成了阿冉儿时好去处。不像别人的女人, 不叫孩子去。
阿冉先问蛮姨,奶奶怎么跑了。蛮姨说,你婶只顾孩子吃,不顾老的,你奶奶为爷爷争食, 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家家吃树皮那阵子,实在不行,你奶奶一赌气走了,没个音信。 反正不是亲的,走了少张嘴,你婶就这么想呗,这年景说不上谁对谁错。蛮姨长长叹口气, 从火盆里扒出两个烧好的土豆,给阿冉、石头一人一个。蛮姨说,冉儿,吃吧,蛮姨实在什 么也没有,一晃几年没回来一趟,回来赶这年景。蛮姨说完放好火盆也上炕躺下。
这土豆好香啊,阿冉没剥皮,那烧得黄黄的焦焦的硬硬的皮更香,好久没吃过了。阿冉心里 热热的,阿冉见蛮姨躺下了,让他想起什么,蛮姨总是最后一个上炕的,屋里怎么少了郯叔 。阿冉轻声问石头,郯叔呢,石头说,你别问了。
蛮姨两个男人,一个是石头的爹,大家叫他蛮子,一个是郯叔,那是后来冉店听郯叔自己说 是山东郯城人就叫他老郯了。虽说大家也说郯叔也是蛮姨男人,可他从不睡南炕,郯叔和石 头一直睡北炕,郯叔疼石头,视为亲生,这些阿冉知道。
第二天,阿冉去找七舅,七舅正喂马,阿冉一边看七舅喂马一边问起郯叔。七舅说,去年青 黄不接,吃树皮那阵子,老郯人实诚,有点米粒的粥他一口不咽都推给石头,一连多日就躺 下了。蛮姨喂他米汤,他死死闭着嘴摇着头,蛮姨、蛮子怎劝不行,石头下跪求他吃点,也 不行,没多久就耗 火靠 干了。他活着时也爱侍弄马,常到这马棚转转,常和我说说唠唠, 看得出,他心里苦着呢,别人认为他争女人,不是。七舅又说,冉儿你年轻我怎说到这上头 来了。七舅忙着喂马搅拌草料。阿冉一看那槽子里只有草没有料便问七舅,七舅说,不进城 ,不走远路那给料,草都快没了。
阿冉妈听说郯叔也死了,过去看蛮姨,俩人唠很久很久,阿冉妈才回舅舅家,住了两天带阿 冉回了K市。
阿冉爱刨根问底,就像思考算术难题,不弄明白不行。他让妈妈讲讲蛮姨家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回来后又一个下雪的晚上。
阿冉妈说,那是攻打四平前后的事,有一天晚上,也就是刚上灯,有个当兵的敲蛮姨家的门 。那时兵荒马乱,两边拉锯,都害怕。门敲得急,蛮姨开的门。那时都那样,抓丁,老爷们 得跑就跑。蛮姨见那人老实巴交的,不像抓人,便问他干什么,那人哭丧着脸说,他掉队了 ,牵的马病了几天了,快不行了,这不走到这沟口你家门前就倒下了,肚子胀得越来越大, 怕要胀破,疼得直打滚,这空滚也打不动了。蛮姨是热心肠,见忙就帮,她手撑油灯出来, 一看,说这马八成是截症,肠哽堵。以前冉儿七舅治过这种病,我去问问。蛮姨变着法瞒过 七舅,讨来方子,回来先给马灌了一斤生豆油,可半天不见效,蛮姨按阿冉七舅说的又挨家 找干串地龙(一种似鼠的动物,捣洞比鼠更快)。黑灯瞎火,蛮姨从岭东到河西挨家问, 总 算要到了。回来赶急焙,焙好碾,捣碎,对水,又给马灌了,那马已没了力气,闭着眼任凭 人摆弄。大概过半个时辰,那马放了一个又大又臭的屁,没一会又放一串,能听见马肚子咕 咕响蛮姨说见效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那马费了很大劲拉了几个屎蛋,黑黑的硬硬的,那马睁开眼睛,刨着蹄。蛮姨叫来蛮子,和那人一块把马连拉带推扶起来,蛮姨让蛮子和那人换班。快天亮时,那兵见马又拉一大堆,马肚子也收瘪了些。
马好了,那兵该走了,可他心事重重,蛮姨问他,那人是两眼含泪说完的。蛮姨心软就留下 他。
蛮子怎想都怕,犯嘀咕,一脸的怨怒,可蛮姨当家。人留下了,蛮姨编了一套话说给冉店人 。可冉店人一看,不明不白,不信。于是说蛮子“当王八”、“带绿帽”一大串难听的话, 那荤话也是越编越荤。
蛮子气的牙咬得咯咯响,可一个闷屁不敢放,蛮姨约法三章,必按蛮姨编的说,至死不变, 不管冉店爷们娘们怎样糟践蛮姨,蛮姨忍气吞声,蛮姨认了。后来她干脆说,她是收留一个 男人,她是两个男人。
阿冉妈妈说,那当兵的一脸愁怨,一定是心里苦着呢。他常找你七舅唠嗑,你七舅品他是老 实人,不信冉店那些荤活。
阿冉妈接着说,那兵,老郯死了。蛮姨和我唠嗑中好像是要说什么又怕失了口,赶紧打岔。 蛮姨对我也瞒点什么呢。蛮姨净说老郯人好,再不说老郯临死光景。还是我打听一句蛮姨说 一句。原来老郯是从黑山败下来的逃兵,人受了伤,当官的叫他牵一匹病马在后边走,他掉 了队。
阿冉妈问蛮姨,老郯怎么不赶队伍,要不,怎不回老家?蛮姨说,老郯他恨打仗,早想逃… …那家,他说这辈子不敢见爹妈了,对不起二老。
阿冉妈妈又问,那马呢,怎么从来没见你家有马,蛮姨说,她和蛮子瞒着大伙,养了两天, 马好了,夜里把马赶跑了。阿冉妈说,虽说老马认路,可它打仗,马也不知往哪跑啊!蛮姨 说,是哟,全看老天爷的了。当时我也不知哪来的犟劲,敢留人,就是不敢留马。按说这人 更不敢留,可这人忒老实忒叫人可怜,叫人心疼。一口一个老乡,一口一个嫂子、老哥的。 哎,老天让他落在我门前就是我的债,我的缘份。
蛮姨说,当时蛮子不留,那兵就跪着求。像一肚子苦水又说不出口似的,半天重复那一句话 :“老哥,你别怕,什么都不要怕!”我见他跪着求,一个大老爷们,不到难处哪会这样, 我心一软,就不管蛮子的就留下他。
蛮姨转说老郯临死前的惨。硬是一口不进。握着石头的手,泪流不止,让石头奔好光景,遇 上好年景,早娶媳妇,早生孩子,过给他一个,好给他上坟。老郯让石头,还有我走开,悄 悄和蛮子说了一些,蛮子到现在还带漏不漏的。老郯见我转回来又是泪流双行,说,这些年 亏嫂子照应,让嫂子冤屈,来生再报吧……
蛮姨说,老郯那几年就盼石头长大,盼石头接媳妇,多生几个孙子好过继给他一个,别看他 一天闷闷的光使劲干活,他见了石头可是一脸的笑,石头跟他郯叔比跟他爹亲。他郯叔为石 头是拼命干,拼命攒,这不赶上这灾害年,还没等石头娶媳妇,他把命搭上了。
蛮姨是边哭边讲的,他郯叔怎就那么厚诚呢!蛮姨劝过他让他成个家,可每次说到这上,郯 叔脸涨得红红的,一声不吭,接着就是几天不言语,蛮子要听我说这话就瞪我,背后骂我, 要我永远别提这事。蛮子平时可怕我,唯独提这他到来了脾气。你说这两个老爷们。怪不得郯叔人死了,蛮子才露几句,可蛮子又说,死人为大,别糟践他了,也折寿自己,又没多说 。
蛮姨说,老郯临死悄悄托付蛮子,他死了让蛮子给他洁身,穿衣服,不让蛮姨靠近,还让蛮 子帮办一件事,好有脸面见祖宗。
蛮姨说,蛮子件件办到了,她明白了。
阿冉妈说她还是没听懂,又问蛮姨。蛮姨说,哎,我说这老郯怎么这么腼腆呢?这么懂礼数 呢,三九天滴水成冰,从不听见他在屋里起夜,多冷他都跑出去呢。蛮子虽没点破,也明了,细想,难怪这些年没见他和石头一起下河洗过澡呢。哎,我说呢,他郯叔夏天穿裤子, 那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