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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丁庄梦-第3部分

小说: 丁庄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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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之二的人都知道。只有那些得了热病的人不知道。得了热病的知道他们也装着不知道。”然后,我爹又瞟了一眼爷,一脸的冷漠和不屑,像学生瞟着老师手里拿的他早就会做的卷子样。末了后,爹就端起碗,拿起筷,自管自地吃起来。
  我爷算老师,其实是在学校敲了一辈子钟,直到今年过了六十周岁依然还敲钟。有时也替生病有事的老师管管孩娃们,教半天一年级语文上的课:“上中下,左和右。”把粉笔字写得和碗一样大。
  我爹也是被我爷教过的,可他现在不像先前敬着老师样敬着我爷了。我爷从爹的眼里看出这些不敬了。爷看我爹自管自地端着碗,吃着饭,就把自己的饭碗轻轻磕在了饭桌上。
  终于说:“老大,我不说让你到全庄人面前去死了,可你总得到全庄人面前磕个头。”
  我爹瞪着爷:“我凭啥?”
  “你是血头儿。”
  “这新街上住的都是血头儿。”
  “他们都是跟着你学的。他们谁也没有你挣的血钱多。”
  爹把碗又一次猛地撂在饭桌上,碗里的汤溅出来落在桌面上;把筷子扔在饭桌上,筷子滚下来落在地面上。
  “爹,”我爹瞪着我爷说:“从今后你再提让我在丁庄磕头的事,那你就不是我爹啦,你也别想着让我给你养老送终的事。”
  爷就木在那,筷子僵在手里边,轻声地说:“算你爹求你行不行?求你去给庄人跪下磕个头你都不愿吗?”
  我爹大声说:“爹,你走吧。你再多说一句你就真的不是我爹了。”
  我爷说:“辉,也就是磕个头,磕个头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爹说:“你走吧。从今儿起,你就不是我爹了。你不是我爹,你死了我也会把你送到坟上去。”
  我爷呆一会,把筷子慢慢放在碗上边,站起身子说:“庄里死了四十多个人,你一家磕个头,也就四十多个头,这就累着你了是不是?累着你了是不是?”问着话,我爷也好像累着了,力气用尽了,瞟了一眼娘,又把目光落在英子的脸上去,说:“英子,明儿天你去学校吧,爷给你补补语文课。你们老师再也不来了,我们今后都上语文课。”
  说完话,爷就起身出去了。
  出去了,爹没出门送,娘也没有送,爷就慢慢走掉了。弓着背,勾着头,慢缓缓地走,象走了一天路的老山羊。
  说几句丁庄吧。
  丁庄座落在从东京到沩县的马路南,庄里统共有着三条街。东西一条街,南北两条街。两条街里一条是新街。要没有那新街,丁庄的街就是规正的“十”字形,有了那新街,街形就成“土”字了。
  我爷从新街走出来,到二叔家里闷闷坐一会,就回学校了。往庄南,一里半的路,那儿原来是一座关公庙,学校在那庙的偏房里,关公就在正堂里。丁庄人想发财都到正堂去上香,上了几十年,末了还是卖血挣了钱,也就扒了庙。不信关公了,信着卖血了。
  信着卖血了,也就盖了这所新学校。
  盖了新学校,爷爷也就常住学校了。
  十几亩的地,在平原的旷野上,垒了红砖花围墙,在面东最上的地方盖了两层楼,楼窗上装了大玻璃,门口写了“一、一班”,“二、一班”,“五、一班”的木牌子,校院里竖了一个篮球架,大门口的铁门边上挂了“丁庄小学”的木牌子,这也就是着学校了。学校里除了爷,还有数学和文体老师两个人。两个人都是年轻人,外庄人,一听说丁庄有了热病就不来教书了。
  再也不来了。
  死也不来了。
  学校里,就只剩着我爷一个了,守着学校的门窗、玻璃、桌椅和黑板,守着丁庄和平原上热病满地的苦日子。
  学校里,到现在都还有新砖新瓦的硫磺味。在这秋深的半夜间,硫磺味比庄里的新街还要浓。爷爷每次一闻到学校新砖新瓦的硫磺味,他心里的燥就会静下来,就会想起许多的事。这时候,黄昏过去了,平原上的静,川流不息的静,把学校包围着,像雾从学校漫了过去样。爷坐在校园中间球架的底座上,仰头望着天,让秋夜的潮气从他脸上滑过去。他有些饿,去沩县一天只吃了一顿饭。因为饿,心里有些慌。因为慌,心里便如绳子勒着样。细绳子,每勒着疼一下,他的肩膀就跟着抖上一阵儿。
  这一抖,他就又想起了那年春天的事。
  那年春天的事,像草绿树发样铺展到了爷面前;明明白白着,像月光一样铺在他的面前了。
  爷便看见了那年春天的事,明明白白着。
  刮了风,树叶摆呀摆,肩靠肩地摆。这一摆,那年的春天就来了。县里的教育局长也来了,领了两个县干部,来庄上动员卖血的事。是仲春,庄里屯着很多春天的暖和爽,街上的清香扑鼻子。教育局长就在这香里,去找了村长李三仁,说了上边要组织百姓大卖血的事。
  李三仁便惊着张大了嘴,说:“天呀,你让卖血呀!”
  张大了嘴:“老天爷,让百姓卖血呀!”
  李三仁不去开会动员丁庄人,三天后教育局长又来了,又让他组织丁庄去卖血,他便不说话,只蹲在地上抽着烟。
  又半月,教育局长又来了,找着李三仁,不再动员他去组织丁庄卖血的事。不再动员他,却把他的村长给撤了。
  把他当了四十年的村长给撤了。
  开会宣布一下就撤了。
  撤了后,李三仁还是张大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就在那会上,教育局长亲自动员丁庄卖血了,他在庄民会上说了很多话。说了前,说了后,说了发展血浆经济,力图民富国强的话,最后在那会上盯着庄民们唤:“我说的你们听见没?算我求了你们丁庄人,求你们说句话,不能我在这讲了大半天,你们的耳朵都忘在家里床上啦!”
  他唤着,吓飞的鸡,离开会场老远咕咕咕地叫。惊吓了的狗,从主人身边站起来,对着局长汪汪地怒。狗的怒,又把主人吓坏了,照着狗的肚上猛一脚,骂:“叫!叫!谁你都敢叫,谁你都敢叫呀!”
  末了后,那狗叽叽地叫着跑走了。
  末了后,教育局长把手里的文件扔在了桌面上,泄气地坐下来。坐一会他就去学校找着我爷了。
  在学校,我爷不是老师。可我爷算老师。最老的老师了。小时候,他能念《三字经》,会背《百家姓》,还能计算《万年历》上的生辰和八字。解放后,上边要求庄庄要有扫盲班,丁庄就在庄南关帝庙中办了小学校,我爷就去关帝庙里当先生,先教学生们去读《百家姓》,后教学生们在地上用木棍学写《三字经》,再后来,上边派来了专门教书的先生了,就把柳庄、黄水、李二庄的学生都集中到丁庄的关帝庙,由那老师开始去教“上中下,左中右”,和“我们的国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是北京”,还有“一行大雁往南飞”。我爷不再教书后,就在学校打着杂。敲着钟。管庙里的东西不让别人偷。
  这一管,就是几十年,老师的报酬是工资,我爷的报酬是厕所里的屎和尿。那屎那尿都归着我爷家里种的地,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过了几十年,庄里都把我爷当成老师了,学校发工资不把我爷当成老师看,可缺着老师了,要有人顶缺上课了,也都把我爷当成老师了。
  爷不是老师。爷也算老师。上边的教育局长到学校去找我爷时,爷正在学校扫院子,听说局长要找他,脸上汪了红,把手里的扫帚一丢掉,忙慌慌地朝着学校门口走。急急地走,看见站在学校大门里的教育局长时,脸上的兴奋和秋天的景色样。
  我爷说:“局长、局长,你屋里坐。”
  “不坐了,”局长说:“丁老师,全县的各局、各委都到下边动员农民卖血呢,教育局分了五十个动员村,我这一到丁庄还没动员几句就碰上钉子啦。”
  我爷说:“卖血呀?!”
  局长说:“你德高望重哩,丁庄这时没干部,这时候你不能不出面。”
  我爷说:“天呀,让卖血?”
  局长说:“教育局必须动员出五十个血源村,丁庄你不出面谁出面?”
  我爷说:“老天爷,是动员卖血呀。”
  局长说:“丁老师,你是读书人,咋连人身上血的和泉一样越卖越旺的道理都不懂。”
  立在那,爷脸上的惘然如了平原上的枯冬天。
  教育局长说:“丁老师,你在学校敲钟看大门,不算是老师,可学校报你几次当模范老师我都批准了。每次当模范,又发奖状又发钱,现在我这教育局长给你这一点任务你都不完成,你是瞧不起我这局长吧?”
  站在学校的门口上,我爷不吭声。不吭声他就想起每年评模范老师时,数学老师、语文老师都要争。这一争,谁也不让当,最后就把他报到县里了。县里就批准他当上模范老师了,到县上又领奖状又领钱。钱不多,能买两袋化肥的钱,可那奖状艳红着,现在还贴在他的屋子里。
  教育局长说:“别的局一动员就动员出七十个、八十个的血源村,我连五十个、四十个都动员不出来,以后我这局长咋当呀。”
  我爷不吭声。学校的学生都在扒着门口、窗口朝外看,头像一片西瓜码在门口、窗口上。
  那两个总也当不上模范的老师也在看,脸上有着异样的光,想过去和局长说说话,可局长却压根不认识他们俩。
  局长只认识我爷一个人。
  局长说:“丁老师,我不让你做别的事,只让你去给丁庄人说说卖血确实不是大不了的事。确实血和泉一样,是越卖越旺呢。就这几句话,就这一点儿事,你不愿替教育局去办是不是?”
  我爷终于嘟囔着说:“那我试试看。”
  局长说:“就是嘛,几句话的事。”
  再次敲了钟,把庄人们都又召集到庄中央,局长让我爷给庄人们讲上几句话,讲讲血和泉样越卖越旺的理。我爷就立在庄子中央的槐树下,望着黑鸦鸦的庄人们,望了大半天,不轻不重地对着人们说:
  “都来吧”。我爷说:“都跟着我到庄东的河滩看一看。”
  庄人也就跟着他,到了庄东的干河滩。仲春天,有雨水,可丁庄是天生座落在黄河的古道上。一座落就是上千年。这里的村庄都座落在黄河古道上。都座落了几百、上千年。沙滩地,虽然涸得很,可毕竟落过仲春雨。我爷他找来一把锨,提在右手里,走在最前边。教育局长和县里的干部跟在他后边。庄人们也都跟在他后边,来到河滩捡下一块润,抓把沙在手里捏一捏,在沙地挖一挖。挖出了水。半坑儿水。从哪弄来一个破的碗,舀一舀,又舀舀;一碗一碗舀,以为快把那坑水舀干了,停一会,那坑里却又有半坑水。
  终也舀不干,竟是越来越旺着。
  我爷把那碗扔在沙地上,擦擦手,瞟一眼丁庄的人:“看见了吧?”他扯着嗓子说:“这就是人的血,越舀越旺哩。”
  “舀不干,越舀越旺哩。”
  说完后,爷就把目光搁到教育局长的身上去:“学校还等着我回去敲钟呢,我不敲,孩娃们不知道下课呢。”
  局长没有管学生下课不下课的事,他看看我爷,又瞟瞟丁庄人,扯着嗓子叫:“懂了吧?舀不干的水,卖不完的血。血和这泉水样,这是科学哩。”
  又最后把沙地上的碗,一脚踢到一边去,说:“是穷是富,都由你们自己定;是走金光大道奔小康,还是过独木桥重当穷光蛋——你们丁庄可是全县最穷的庄,穷得叮当响――是穷是富都回家想想吧。”
  局长说:“都回家想想吧。”
  “想想吧”,局长说:“别的县卖血早就卖疯啦,村庄里盖的楼房一座接一座,可你们丁庄解放几十年,共产党领导你们几十年,社会主义干了几十年,你们庄还是草房一片连一片。”
  局长说完就走了。
  我爷就走了。
  丁庄人,也都散去了。回家了,是穷是富都由他们了。
  黄昏里,古道河滩上浓下一片野荒凉,面沙的暗红在落日中泛着光,深褐着,血汪汪的红。远处的庄稼地,小麦地里的青棵味,飘过来,在那沙滩地上荡着走。
  荡着走,如那看不见的水波纹。
  我爹没有走。没有离开古河道。没有离开我爷挖的水坑儿。他一直站在水坑边上看。看了看,弯腰到坑里掬手喝了水,洗了手,然后就笑了。
  爹把手伸进那坑里,挖了挖,那水坑生成活泉了。泉水咕嘟嘟地冒,水从坑沿漫出来,朝着干涸涸的沙地流过去。
  筷子一股流走了。
  柳枝般一条越流越远了。
  二十三岁的我爹就笑了。
  到了下半爷,我爷去睡了。
  睡着了。
  做了梦。梦里边,那卖血的事情借了夜风朝他刮过来,他便看清了那热病的来胧和去脉。卖血的来胧和去脉。殷富的来胧和去脉。就像弄明白了春种秋收的许多事,种豆得豆的许多事。
  他睡的屋子在学校大门口的一侧上,红砖墙,平顶房,里间摆了床和桌;在外间,立了锅灶摆了凳,放了碗筷和盆盘。我爷已经无数次地明白了一桩事,就是他只要把这两间屋子收拾得利索些,把外间的凳子睡前摆在墙下边,碗筷摆到案板上,把吃水的桶搁到灶台下;在里间,只要把拾来的半盒粉笔头儿摆在桌子的右上角,把拾来的一叠旧书和作业,搁在桌子里。把那些该放到哪儿的东西放到哪儿去,让这两间屋子井井有条着,我爷他夜里的梦准也井井有条着,直到来日醒来睁开眼,夜里的梦都还麦是麦、豆是豆地浮在他眼前,一句话也不会忘,一个细节也不忘。
  我爷每夜睡前都要把他的屋子整一遍。
  他的梦,准和好学生的作业一样明明白白着。
  他就在梦里明明白白着,看清了那一年卖血的事情了。
  县里的第一个血站在丁庄的庄头咣当一声扎起来,深绿的帆布棚在日光下闪着青萝卜的光。那写着县医院血站五个大红字的白木牌子竖在帐棚下,可是一整天,丁庄却没有一人去卖血。第二天,也没有一人去卖血。第三天,教育局的高局长,又坐着他的吉普车去找我爷了,在学校大门口,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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