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年(清穿)-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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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覆上他的手,柔声道:“哪里,不老,一点也不老,我好喜欢。”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发,丝丝银色映入我的眼,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称,我把热气呼在他的耳边,莺声道:“我确定,还是我的胤祯。”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满心的爱意化作一个拥抱,用暖意把我整个包裹起来。
四月,我总觉得犯困嗜睡,起初我还懵懵地以为是天气突然转暖导致身子不适,反是胤祯提醒我叫了大夫来看才知道原来是有了身孕。胤祯内心的喜悦无法言喻,人也显得精神奕奕,加上月余来我细致的调理,那几条不明显的白发完全消失不见。初婳的身体底子很好,即使是怀孕反应最大的阶段也没有太多的不适,我能吃能睡面色红润,对此胤祯放心了不少。
五月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人宣旨,带头的把王府上上下下搜了个遍,然后贴了封条把我们赶了出去。胤祯没有反抗,只是坚持要与我在一起。于是我们被带到景陵,被软禁在当日摆放皇阿玛灵柩的寿皇殿里。皇上的圣旨要胤祯替先帝守灵,并明确下令胤祯不得再娶,我同胤祯相视一笑,相守相依着过起了平静的日子。如今对我们来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什么都不会在乎。
我们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自己的寝室就是外面接着的一个小院子,寿皇殿守卫森严,平日里除了睿儿被允许偶尔来探望,也不会再有别人可以进来,因此对外界的一切,我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完全透过睿儿来传递。
这一日,天气较前几日明显热了许多,我抱着枕头半躺在床上不想动,嘴里不停地念叨:“麦当劳,麦当劳,我好想你,我梦里都梦见你。”胤祯本在一旁替我扑扇,听我这么一说,劈手夺过我手里的枕头喊道:“不许乱想!”他坐下来霸道地一把搂我进怀,说道:“婳儿,你是我的!只准想我,不准想别人!”
“什么别人?”我推开他一拳头的距离问道。
“那个姓麦的男人!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他,你是我的,只是我的,听见没有!”
“哈哈哈哈——”我笑得岔了气,调笑道:“对呀对呀,可不就是个英俊的男人么!他姓麦,还是个洋人呢!”胤祯原本也只是和我说闹,见我笑得前后乱颤也被不禁怀疑起来,“难道…… ……不是男人?”
我看他纠结在一起的双眉实在好笑,索性丢了抱枕整个人扑在他身上,胤祯也乐得同我玩闹,脱了鞋坐到床上来。许是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胤祯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连抱着我都不敢太用力。
“婳儿,跟我讲讲那个姓麦的人吧,你老念着他,我听了真是肚子里酸溜溜。”他虽是这么说,却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根本没有要听的意思。
我吃饱了有些犯困,随口应道:“恩,你也酸吗?莫不是你也有了孩子?那正好,我生一个,你生一个,正好凑一对,你说好不好?”
“胡闹。”胤祯拉过一跳薄毯给我盖上,又顺势在我手心里印上一吻。“睡会儿吧,虽说你现在身子好,但有了孩子还是要多养,大夫说现在养得好,生产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痛苦。只是,”他顿了顿,换了种语气说道:“不准你再梦见那个男人!”
“呵呵,乱吃醋!”我娇笑着捶了他一拳,忽见睿儿侧立在外,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淡淡笑容。“睿儿!快过来!你阿玛正吃醋呢,你快来给他解释解释麦当劳为何人!”
睿儿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说道:“额娘不多睡一会儿吗?这会儿天气正暖,睡一觉很是舒服的。”他始终保持着那种笑容,却隐隐地有些疲惫。
自从我和胤祯相认之后我便改口“弘睿”为“睿儿”,睿儿在无外人在的时候也会喊我“额娘”,我和胤祯一样,也没有追问他为何从前不认我,因为我始终觉得他早已心知肚明,或许他是在等胤祯的肯定,或许他也和胤祯一样怕再次失去,但无论是何缘故,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我有胤祯,有睿儿,已经十分满足。
我坐起来问道:“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样子?宫里差事很多吗?”睿儿迟疑了片刻,待从胤祯处得到首肯的目光之后才缓缓道来:“皇上已经下了令,押解九伯回京,就是这两日的事了。另外…… ……宗人府递了折子,要改九伯的名字做‘塞思黑’…… ……皇上已经允了。”
睿儿的话才出口,我就感觉到胤祯手上加重的力量。
“什么允了,根本就是他的意思!他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自从我和胤祯重逢,从未听过他埋怨过半句,正如八哥当年几乎夺嫡成功而如今状况堪零一样,他始终觉得既是成王败寇,便无需再怨天尤人,但如今皇上一而再再而三拿九哥做事,这让胤祯难以忍受。
“阿玛,额娘,我今日是得了弘历协助瞒着皇上来的,只为同阿玛额娘商量个对策,即便不能改变皇上的旨意,最起码也要救出九伯一条命,如今这个状况,能保住性命对于九伯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睿儿说得对,这些年皇上对九哥的打击一直就没有停过,就在我年初离宫的时候,皇上还下过令将八哥同九哥等人一并开除宗室籍。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若是不想办法,九哥怕是难逃一死。
胤祯正色道:“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事我会同你额娘商量,你不要再管。”睿儿应允,又听得胤祯嘱咐道:“你记得,不要同弘历走得太近。”睿儿顿了顿,心中明了。
待睿儿走后,我问胤祯:“弘历一直同睿儿亲如兄弟,为了帮我甚至多次冒犯皇上,难道这样也信不过吗?”胤祯把我拉至身边,握着我的手说道:“你总是太易信人,睿儿这孩子也像你。”他不再多言,我也不再追问,就如当年他与八哥他们之间的事一样,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这样也好,睿儿可以置身事外,反正我也不想睿儿卷入太多的是非。
绝迹
京城西郊的偏道上,一匹快马正加紧奔驰着,马上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身着粗衣敝履,显得很疲惫。仔细看去,他手上,脸上均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干裂的嘴唇裂开了一道口子,血丝从裂口中渗出来。
男人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他从保定一路赶来,风餐露宿,除了要乔装躲避,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做。便是最后一次亲眼见一见那个人。
他化装成穿州过省的马贩,牵了两匹马从难走的山路绕道到了景陵后面,递给门口侍卫一片白布,那小眼的侍卫左右观察了一眼,确定没有人看见便放了他进去。早在他来之前就千方百计使了自己从前的心腹打点好了这里的侍卫,侍卫通知他在晌午三刻的时候后门这里只有一人看管,他便是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潜入里面。
男人用头巾包住脸,只露出双眼的部分,依着侍卫先前给他的地图顺利地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寿皇殿。他一只脚踏上墙角下的花盆,半悬在空中往里看去。他看到的是一个英俊贵气的男子正站在长桌前作画,在他面前,一个娇美的女子正摆弄着手里的一株海棠。女子对着他说了什么,把男子逗乐了,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她面前。女子看着面前的男子俊朗的容颜不禁红了脸,男子温柔地俯下身在她耳边悄悄细语,女子顿时又羞又恼正欲离开,被男子一把反身搂进怀中。
男子轻吻着女子的面颊,双手温柔地抚上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得如此幸福和知足。女子转过头来,覆上男子的手低头浅笑,阳光打在两人的脸上,幸福的味道仿佛随着微风飘散在空气中,满满溢溢吹打着所有人的脸庞。
他不禁看痴了,心微微地抽紧,他心里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他再次看向那个女子,嫣然的笑容映得她分外娇柔,对上男子眼中熟悉的温柔,这情这景依稀就是当年那个样子。
男人已认不得女子的容貌,但她的笑,她的神态,她手里的海棠,男人都认得。她应该放心了吧,男人心里想道,不禁勾起不久前那段回忆。
他在保定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在那里,没有人当他是人,他吃的是馊馍馍,住的是重囚的牢房,每日只能面对四面高墙,甚至连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分不清。他不记得过了多久那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一个面生的看守进来送饭,看守对他很无礼,甚至在他请求想要找个大夫来看看的时候一脚踢在他的左颊上。多年的勾心斗角早已练就了他心细如发的个性,他反反复复察看了看守送来的吃食,终于在馊馍馍剥开一层面皮之后露出了一颗药丸。
如今,他身边的那些人个个都岌岌可危,他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可以和他通信。他虽然见多识广,连洋人那些稀奇玩意儿也了解不少,可对手里这颗形状普通,气味如同开胃丸相似的药丸实在没有头绪。思忖半日,他终于决定下一个赌注。
与其被折磨致死,不如和上天赌一把。
七日之后,男人知道自己赌赢了。他平静地站在离牢房不远处的土坡上,看着里面的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看他们把另一个自己抬出来,然后丢进一口破烂的棺木运走。他打算离开土坡的时候,有个乞儿给他送来一封信,信上粗略地告知了男人被救的始末,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画了一株褪了色的海棠。
是她,当年他递上一块帕子给她抹泪的小小恩惠,她最终还是报了。
男人身子很差,自数年前他的希望落空之后他就一直被折磨着,身体也每况愈下,如今侥幸存了一命,也只是勉强能够行走而已。但男人不肯停下,他始终记挂着心里最后一个心愿,他要亲眼看到褪色的海棠重新绽放才肯甘愿离去。
现在他看到了,看得如此真切。她的美,她的笑,她的幸福,他尽收眼底。够了,足够了,从此,他便毫无牵挂,何去何从亦不再重要。
交班的时刻即到,守卫催促着他尽快离开,男人收回视线,重新包上头巾悄然离去。末了,他伫立在后门深深看了一眼,把多年来所有的牵绊融在这一眼之中,然后毅然回头,扬起手里的长鞭,绝尘而去。
从此,他只是个无名无姓无家的人,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方向。他只是尘世间一颗孤寂的沙子,孑然一身,远走天涯。
从此,世间再无爱新觉罗*胤禟。
西归(上)
我们刚被带到这里的时候环境很差,原来王府里的人都不知被调往何处,我和胤祯每日的生活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但自我怀孕之后,一切都有了改善,不仅丁菊丁香都回到我们身边来,连守卫也不似原先那么严,除了睿儿时常来探望,弘历和十六也来过几次。但我知道,我和胤祯的一举一动,仍然都在他的掌握之内。
我如今的膳食和在养心殿时并无太大差别,从菜式到点心,均是宫内贵妃的等级,外加每日补身的汤药,一切都安排的很妥贴。但这些不是胤祯的安排,而是一墙之隔内他的安排。事到如今他仍是那样细心对我,得知我怀孕之后更是半点没有含糊,连太医都是随时在寿皇殿待命。
胤祯看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和我一样对皇上的举动心存感激。我给皇上写了一封长信,除了感谢他对我的细致关心,也嘱咐他保重自己的身体。除了这样做,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回报他。
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行动已经不是那么方便,虽说初婳的身体很好,怀孕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但因为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胤祯和我总是心有余悸,怕一不小心就追悔莫及,对于这个难能可贵的孩子,胤祯可以说是花上了全部的心血。然而睿儿的再次到来,却让我无论如何也坐不住。
睿儿带消息来说,八哥呕症缠身如今病卧在床,可除了几个年老的太监之外并没有人照顾他。更叫我担忧的是,据说皇上还不让人医治八哥,导致八哥的病恶化地很快。胤祯虽心急如焚,但他的自由完全被限制住,连出院子也不被允许,也许事到如今,除了我亲自去一趟,没有人能救得了八哥。
当我提出要入宫的时候,胤祯没有反对,只是反复嘱咐我小心身子,并着太医多开了几副补身的方子备着。于是,我便在睿儿的陪同下再一次回到了皇宫。
我入宫的路途一波三折,起初因为我原先的宫籍已被消除,内务府的名册上我已经是一个出了宫嫁了人的宫女,便没有资格不经宣召再次入宫,最后还是睿儿找来了弘历才让侍卫放我入行。其次我原本想亲自见一见皇上和他好好谈一谈,可事实是我根本连养心殿也进不去,宣旨的太监说皇上出了宫,但弘历贴身的小厮却暗地里告诉我原是皇上不肯见我,才避在养心殿里。
我心里记挂着八哥的病,一急之下跪在养心殿门口不肯走,睿儿见我冲动行事急欲拉我起身,却被弘历不知不觉中悄悄拉走。也许弘历和我一样,他也在赌一把,因为他了解他的皇阿玛。
于是,我顶着五个月大的身子跪在养心殿高高的台阶上,殿外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都对我指指点点,他们之中不乏从前同我相识的人,但各自都明哲保身,没有一个人过来拉我起来。而我,在他松口答应救治八哥之前也不会起来。
雨,就在这一刻倾盆而下。
雨水打在我的肩上,淋湿了我的衣衫,也淋湿了我的心。我理解皇上对八哥的怨恨,那场残酷的夺嫡之战,让本就疏离的兄弟情彻底斩断,皇上恨八哥当年不折手段折磨胤祥,也恨他千方百计阻挠自己登上皇位,而在八哥心中,又何尝不恨皇上毁了他毕生的心愿和当年良妃离世时的遗憾?
然而如今这些,计较了又有何用?八哥已是将死之人,左不过拖得一天是一天,我求的,也就是那多出来的几天。
九月的天虽还不算太冷,大雨里却也是凉的彻骨,加上我跪在地上,双膝犹如跪在冰上一般刺痛。我的头发被雨淋得湿透,雨水顺着发丝滴在肩头,我撑着身子,双手护着肚子挣扎在雨中。
眼前似乎有个身影急切地跑过来,可是雨水打湿了我的眼,我看不清朝我奔跑而来的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