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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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人哪里的话。”
“适才容某鲁莽,误解叶大人的同僚情谊,还望叶大人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
容辞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气弱,听起来有些模糊,“既然是误会,过多的事容某不再过问……关于今夜秘审一事,叶大人查出了什么线索,还望如实相告……”
“理所应当,大人好好养病,过几日我自当亲自登门拜访。”
“另外……叶大人,我方才瞧见你腕间有一道青色的疤痕很是奇怪……容某曾在医书上看过,据说这……咳咳咳……”他说到一半,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叶长流心中一悸,上下看了他几眼,“你怎么了?”
“不碍……事……”容辞低低喘了口气,左手捂面,右手五指不自觉撑在叶长流臂膀上,眼神渐渐寻不到焦点,急促的换了几口气,眼前一黑,便即倒在叶长流身上。
叶长流受过一次教训,不敢大意,飞快摸上他的脉,但觉脉象虽弱却稳,不像晕厥却是疲极睡去,忍不住摇首:“这次弄假成真了,累成这样了还强撑着,死要面子活受罪……”
叶长流左顾右盼,发现周遭杳无人迹,他心中念着容辞的病,也顾不上许多,将容辞的双手搭上自己的肩,背他起身,但听容辞口中仍毫无意识的道:“那道青疤……”
叶长流敷衍道,“好啦好啦,先睡吧睡吧,其他的事醒来再说,我又不会跑掉……”
容辞本是半昏半醒,闻言竟当真垂下眉睫,叶长流走出一段路,直到听他呼吸逐渐均匀绵长,才深深嘘出一口气,他抬了抬自己的左腕,那道青疤在月色之下泛着诡异的颜色,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毛骨悚然的意味。
就在方才,踏出禅房的前一刻,孟熙烨忽然问起自己,“北疆的青蚕蛊鲜有人知,相关记载亦是极少,陵儿你……岂会知道如此清楚?”
为何么?叶长流嗤笑一声,竟笑出几分悲狂之态,这世上为此所累的人只怕不止当今陛下吧,至少有些人远没那么幸运,能够轻而易举的逃过青蚕蛊长年累月的诅咒。
叶长流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忽闻背上人隐约低喃着什么,不觉凝神细听,“云水,华颜……”之后是一阵模糊的音节,“阿陵,阿陵,没关系,我来背你……”
叶长流胸口一窒,容辞这梦中的呓语火辣辣地穿入他的心口,他步伐放慢,嘴边习惯性的脱口损道:“笨蛋小……”又噎住嗓子,“容。”
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打马逸红尘,那几个少年时常会逃学跑来这儿,依旧是这条小径,仍踩着青石板路,会有两个比较顽皮的孩子不依不挠的往前跑,会有一个明明病弱却爱逞强的家伙往后追,追了半天赶不上,还常常隐疾复发,累得走不动路。
那时,这个文静的男孩总会乖乖得折返回来,拍着他的肩,安慰道:“阿陵,没关系,我来背你。”
那时候的天气好像总是艳阳高照,那些伙伴们也都是傲如骄阳。
只可惜物是人非,即便是天下最单纯美好的友谊,又岂能抵得过似水流年?
春来春去年年是,惟有韶华不可追。
纵使相逢应不识,这句话,何其残忍。
被夜风吹得彻骨冰凉,叶长流深吸一口气,豪气突生,正欲高声长吟什么诗,憋了半天愣是吐不出半字,索性一腆胸,唱道:“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呀?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嗯呀嗯呀不要哭,没有媳妇儿有伙伴儿……”
他毫无顾忌的唱了几句,调子早不知跑到哪儿去,步履虽缓,却始终没有停过,一步一步向前走,唱着唱着视线渐渐模糊,眨了一下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滚落,清晰一瞬,稍不慎,又重新模糊开来。
月色如许,今岁今宵尽;寒随夜去,明年明日催。
木揽风在宫门外等了许久,远远瞧见自家公子背着容大正卿走来,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去,他一阵小跑上前将容辞扶入马车,让他平躺在软卧之上,见叶长流气喘吁吁,忍不住责怪道:“公子何不找我帮忙,您自打与那慕容执动过手,内力就没再恢复过,这几日操劳难寐,再这样下去……”
他这一句话说了一半,突然住嘴,见叶长流身体抵在马车板前,一口气没喘上来,木揽风大惊,一掌贴他后心,传过一股真力,助他血气平衡,叶长流咳了一声,笑笑,“没事了,木头。”
木揽风怒道:“公子你又擅用内力……”
“死不了,你别紧张……”叶长流笑吟吟直起腰,“我武功天下第一……”
“第一个屁!”木揽风直接骂人,“你身上的蛊毒……”
“哇——木头你说粗话!”叶长流指着他的鼻子,“不雅,不雅。”
木揽风沉了沉脸,他太过了解叶长流,该正经的时候永远没个正经,可他从来看不穿,公子那副笑颜下究竟藏着一颗什么心?他叹了一叹,问道:“方才公子为什么要骗容大人你是……他?”
叶长流笑笑,“这样比较有震慑力……”
“公子!我没有在和你说笑,你怎么总是这样……”木揽风倏地眼睛一张,“你对每个人都不曾认真说过话,又如何指望别人认真的看待你这个人?”
“我不需要。”叶长流嘴角含笑,“木头,你一较真就输了。容大人他,我本指望着他能离我远点,不过好像这个打算落空了,”他抬眸,“我是不是……”
木揽风见他难得神色一端,“公子有话直说。”
叶长流认真道,“长得太正气凛然了?”
“……”
叶长流转身叹息,“唉唉唉,我就知道……”
木揽风看着公子的背影,“把容大人送回容府?”
“废话!咱们穷得响叮当哪来得钱给他看病!”叶长流一手将容辞往内里挪了一点,给自己腾出更大的位置,舒'炫'舒'书'服'网'服的背靠枕坐,“不过……你负责送他回去,路上经过大理寺先放我下来。”
木揽风执鞭的手临空一悬,转头,“这么晚了,公子你……”
“是时候了。”叶长流笑了笑,眉眼掠过一丝冷冷的流光,他懒懒的蜷了十指,又舒展开来,“你家公子我进京这么久,再不出手做些什么,就妄称……”
妄称什么,没有再说下去,木揽风已然听懂那弦外之音,默然回转过身,马鞭破空划出“啪”的一响,长车直赴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二十一局:谋悬千钧
比起刑部,大理寺的囚牢绝不算什么黑暗的地狱,能入大理寺狱者大抵是犯了重罪的达官显贵,那种人的势力盘根错节,狱卒压根没有折磨他们的必要,甚至为免他们因受牢狱之苦体虚多病,还会时常打扫囚室,多处通风,空气还算颇为洁净。
这是容辞的办事风格,表面看去仁慈,是为公正廉明,实际上又有哪个牢狱无严苛刑罚?不让人落下什么口实,某些疑案操作起来才更顺手。
唉,当真是绵里藏针。
当叶长流踏进内牢的长廊时,忍不住这样想。
狱长一路恭谨的带路,拐到转角最后一间囚室停了下来,让身边的下属将牢门打开,抬手道:“大人有请。”
囚室内设有石床桌椅,月光从那一扇小天窗透进,叶长流略略瞄了一眼斜卧在床上的人,笑着跨入,“慕容庄主,叨扰了。”
慕容执冷漠抬起眼,微诧于这种时辰来了这么个“访客”,怔然之下但听叶长流道:“今日堂上下了些重手,晚辈特捎来武当紫云膏,对您这外伤颇有裨益。”言罢将瓷瓶摆在桌上,寻了张椅子坐下。
“大人何需如此惺惺作态?那一百杖我还承受得起,倒白费了你一番心机。”慕容执冷笑了一句。
叶长流瞥了狱长一眼,狱长会意点头,带着牢头关门退离。叶长流沉吟片刻,徐徐含笑:“慕容庄主可知我方才去了哪儿?说来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寺庙,灵隐寺。”
慕容执怒不可遏:“庸官!”
“哈——慕容先生,”叶长流打了个哈欠,“这里只剩你我二人,套句现成的话,无需如此惺惺作态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长流扬起脸来,“今日堂上,狱卒一摆出某人的状纸就让你恼羞成怒,旁人见了定认为你是为了维护那人才誓死不招——而我,也确实因此奉旨审了灵隐寺中人,现在回到这儿,我想说一句,本官既配合你将这场戏演完了,你是不是该认真谈谈,指使你嫁祸孟熙烨的人是谁?”
慕容执黑瞳骤然一缩。如果说叶闲打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所谓的逼供、所谓的拟状画押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那么……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还记得那日寿宴我曾问你,何以要对王爷痛下杀手?莫提良心,慕容庄主功勋卓越,根本没有冒险的必要。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你被什么所牵绊,非做不可。我想啊,与慕容庄主有所交集、并在害了八王爷能够从中得益……这样的人,谁最有可能?”叶长流双手托腮,盯着他的眼睛,“范围虽小还不足确定,所以很抱歉,对你施了点刑,我实在好奇那个幕后人在事情败露时会如何善后——果然,你是孟熙烨昔日恩师,当年孟熙烨一案八王爷亦有居功,他为了报仇让你出手未必不可能……将疑点转嫁到他身上,确实是个好主意,可是……”
说到“可是”二字时,慕容执脸上绷紧的肌肉不觉一跳,叶长流笑道,“可是奇怪啊,孟熙烨一个罪大恶极、被囚于宫寺的带发僧人,有什么能力知晓和策划寺外举动呢?还是我应该这么问……你的幕后人凭什么认为这样的嫁祸能够让皇上信服?”
叶长流施施然竖起右手食指,道:“只有一个理由,这个人熟知皇上的心思,他甚至对皇上与孟熙烨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或许,他还是当年三廉王案的见证者、参与者。”
慕容执嗤之以鼻,“叶大人很喜欢胡猜乱想。”
“猜谜赌博确实是我的兴趣,慕容庄主真是目光如炬,”叶长流嘴角微勾,“不知可否允许我继续猜下去?”
慕容执不置可否,不论他允不允,叶长流总得继续:“你能坐在这儿,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一个不怕死的人,有什么能够被牵制,被威胁呢?”这次他摊开三根手指,“为情、为义、为责。你早年丧妻,家中唯有一个独子,此为情;你庄内拥有三百多人,不乏徒弟、兄弟,此为义;守住护龙山庄百年武道基业,此为责任——”
“你究竟想说什么?”慕容执冷然。
叶长流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卷,抛到慕容执跟前,“这里,是这二十年来护龙山庄在江湖上的简单纪录,我瞄了下除了感慨您义薄云天您的徒弟侠骨丹心,真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你对武林的贡献……倘若细看就会发现,从十二年前开始,护龙山庄就在不知不觉中与朝廷挂钩,抗旱、剿匪、救灾、从军……啧啧,护龙二字当之无愧。”
“敢情叶大人是来消遣老夫的?”
“不敢,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每一次所助的、最后所得益的人都是同一个官员呢?”叶长流道,“西门傲将军,什么时候您和他的关系那么好,可以做到用性命换取他的荣华富贵了?”
慕容执浑身一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慕容庄主,你很笨诶,”叶长流很遗憾的看着他,连连摇头,“这种时候一旦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就代表你心虚,说明真相被我不幸言中了。”
慕容执倏然站起,一掌拍在墙上,掌心移转间已留下印痕,灰尘簌簌而落,“叶大人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十二年前阳谷关东渠府一役,赵家军全军覆没,后来在西门傲将军清理战场的时候,他发现少了两具重要的尸首——裴云将军与校尉赵云水,当时赵军被诬为与敌勾结的叛军,西门傲自然要追其行踪,可所有的蛛丝马迹在荆州……就断了。”叶长流敛去笑意,“荆州,是您的地界。”
慕容执一把抓住叶长流的胳膊,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捏碎,“这些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今晚见了灵隐寺人。他告诉我,当年在所有人都以为裴云云水阵亡的时候,他收到过一封信,写信的人,”叶长流眼中寒意夺目,清清楚楚地道,“正是赵云水。”
慕容执霍然睁大双目。
“信中提及他与裴云将军平安无事,暂且在您山庄躲避风头,待到时机成熟,会出来为赵家平反。”叶长流深深看了慕容执一眼,“可为何后来——当今圣上还了赵家清白、设忠烈堂的时候,他们不出现?”
慕容执偏过头去,避过这道酷烈的视线。
“所以我猜——若是他们在未洗脱谋逆罪名时就已远走天涯,纵容者是您;若是……他们死了,纵然凶手不是您,亦和护龙山庄脱不了干系吧。而这知晓这一切的人——西门傲将军,如果他掌握了什么凭证,呈到皇上那儿,你会怎么样……护龙山庄又会怎么样?”叶长流的眸中泛着一种诡异的光芒,这种光令慕容执莫名的毛骨悚然,背上直冒冷汗,他颤声道,“你……你……”
“想通这一点,很多疑问也就顺理成章。所谓‘威平南天下,啸震北苍穹’,说得是平南八王与西门傲的伟绩丰功,然自天鼎元年大捷,这震北军除了守备边城就几乎没打过什么硬仗,倒是西边和南境小役不绝,皇上北军逐渐调出,面上看去是为调军,实际却是变相削西门将军的权,此次华军来势凶猛,皇上更甚直接让八王领军前来……”叶长流冷笑一声,“倘若八王死了,你说,谁能够重掌大军主权?”
慕容执唇色发白,视线不由颤动,他没有接话。
叶长流把玩着桌上的茶杯,“这本是个很好的打算,利用您杀死八王再嫁祸给灵隐寺人,得权得势间又铲除了所有障碍,只可惜啊……不知从哪儿跑来我这么个绊脚石,把计划搞砸了。”
慕容执终于抬起眸,直迎叶长流的目光,他淡淡道:“叶大人以为,单凭这些猜测就能让皇上信服?”
叶长流微微一笑,“你说凭据啊……不就正坐在我面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