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记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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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十分,院门口果然停了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张起灵立在廊柱下瞄见了女子的婀娜身段。
“宁姑娘好久不见。”吴邪领着王盟,双手抱拳于胸。
“我说三爷,若是我不来见您,您是不是不打算再进我姮娥楼了?”这女声抑扬顿挫,腔调婉转如黄莺,绵绵绕耳不绝。
张起灵倚在柱下浅笑。不愧是秦淮花街首屈一指的名角儿,说话都像唱曲儿似的。
“哪能呀,宁姑娘知道我是个懒人,肯赏脸亲临我这小院,自是不敢怠慢。”
吴邪一边堆着商人笑容说起客套话,一边将那宁姑娘请进院门。
张起灵的眸底划过一缕惊艳。
小巧瓜子脸,娥眉姣好如月,两弯秋水波光粼粼,樱桃小口上涂着鲜艳蔻丹。盘花鬓子簪着金步摇,银质耳环上闪着细小的钻石。
旗袍黄缎打底,银线绣了大朵天鹅芍药,领口缀着花样繁琐的法兰西蕾丝。象牙白的包边,掐牙儿上围了圈细碎的水钻,夕阳下泛着胭脂般的色彩。却没有袖子,露出两条白藕似的臂膀,腕上挂着只上品缅玉镯子,葱管般的无名指上还套着银缕甲套,刻了无数繁琐图案。腰上紧收,细窄到不堪一握,那丰盈的胸脯便凸显出来。下摆直叉到腿根,足上蹬着三寸高的黑色小皮鞋。
“哟,三爷,这位小哥是什么人呀,生得这般俊俏。”
白底绣牡丹的汗巾子带着股脂粉味儿扑来,张起灵刚想躲开,却被吴邪牢牢捉住手臂。
“三爷您也好这口?”那宁姑娘娇笑着打趣道。
“话不能乱说哦。这位爷可不是俗人,宁姑娘还是少问为妙。”吴邪笑眯眯的回答。“站了大半天,宁姑娘不进去坐坐吗?”
那宁姑娘是何许人也,一眼便瞧出些端倪,就顺势下了吴邪的台阶。
“对了三爷,我要得烟杆儿呢?”
宁姑娘在厅堂里坐下,翘起的双腿露出一大截凝脂般的肌肤。
“自是准备妥当了,王盟,快去给宁姑娘上茶。”
吴邪收起乌金扇子,一抖前襟潇洒坐定。而那张起灵却是照旧倚在门框边,半耷着眼皮儿。
陈檀匣子上掐了几朵金花儿,发丝般细腻的雕痕遍布匣身,竟是繁琐无比的百鸟朝凤,精致到根根翎羽清晰可见。吴邪拨开匣盖儿,胭脂色织锦上躺着银丝嵌玉描金藤的小烟锅,嘴儿用的是西域和田,连接处还掐有一圈金纹。
“不知宁姑娘可否满意?”
葱管嫩荑掩了嘴娇笑,宁姑娘的汗巾子扑上吴邪肩头。
“瞧三爷说的,您挑的东西那可都是上上之选,多少人愿意一掷千金呐。”
“宁姑娘过讲了,若是满意,便请您验收…”
吴邪话音未落,小院木门倏的被踢开,张起灵半耷的眸中立时闪过一点寒光。
“姓吴的奸商给你胖爷爷我滚出来!”
张起灵瞧见一满身膘肉的胖子穿着白竹布短褂,腰里还别着二八匣子。
吴邪偷偷翻了个白眼儿,对那宁姑娘抱歉道。
“让姑娘见笑了,几个响马子而已,不必惊慌。”
“你个姓吴的说什么?!你胖爷爷我可是…呜啊!”
那胖响马还未说完,身后另一高瘦精壮的男子便操了颗石子儿弹过去。
“原来府上有贵客,惊扰了三爷还请见谅,我等明日再来便是。”那精壮响马挂着尺来长砍刀,麦色身躯上伤垒伤,疤叠疤。
“潘子你跟他客气什么!”胖响马摸着脑门上肿包大声嚷嚷。
张起灵缓缓倚回柱上。看来似乎不会有事。
“三爷,我还是不打扰您做生意了。”宁姑娘收起那陈檀匣子,款款起身,莲步轻移。
胖响马顿时看直了眼睛,盯着高叉的下摆吞口水。
“好生俊俏的小娘子,今夜要不要陪胖爷啊?”
那高响马立即将他踢到一边,对着宁姑娘作揖于胸。
“我这兄弟没见过世面,还请姮娥楼的宁姑娘海涵。”
宁姑娘笑得花枝乱颤,转身对吴邪娇嗔道。
“人人都买我这姮娥楼头牌的面子,唯独您软硬不吃!”
吴邪端着茶盏看那碧汤中芽叶或悬或沉,只笑不答。
直到那宁姑娘的车轴声远了很久,吴邪才放下茶盏,走到院内深吸口气。
“你这臭胖子想干嘛?!不是说好明个来的吗?”
中气十足的大吼让张起灵悄悄咂舌。
“银子用完了,你想让我和潘子睡马路不成!”那胖子肚皮一挺,说的理直气壮。
“王盟,准备上房一间,带潘子过去。”吴邪挥挥手。
“那我呢?”胖子伸着猪蹄问。
“关门放狗!”
“你够狠!”那胖子蹦的老高,乌里哇啦唾沫星子横飞。
张起灵倚在一边险些失笑。
“哈,被你胖爷爷我发现了吧!吴邪你小子上去了嘛~~这,美人哪儿来的?!”胖胖的猪蹄刷的指向张起灵,空气似乎略微冻结了一点儿。
“长得比那宁姑娘还俊俏,别以为穿了男装胖爷爷我就看不出来!”
那张起灵的身段确实纤细到堪比女人家,半长不短的刘海斜在脸上,尖俏的下巴带着点苍白…
明明是八月的天,吴邪却觉得后脊背凉风阵阵。
“你眼拙了?”吴邪来不及阻拦,潘子已几步跨到张起灵面前,一把捉起他拢在袖中的腕,葱管般白皙的二指奇长无比。
“去年抢了咱兄弟生意的就是你吧?老佛爷的斗你也敢倒,真是久仰大名了呀,发丘将军。”
“就是这娘们似的家伙?!”胖子再度嚷嚷起来。
张起灵懒洋洋的挑起眼皮,手腕一转巧妙的反扣住对方命门。
气氛一时间拔剑张弩。
“咳!”吴邪清清喉咙,乌金扇子摇起凉风袭袭。“弄坏了我这小院你们谁也赔不起哦。”
张起灵这才作罢,淡淡瞥了吴邪一眼。
“上尉阁下是奉孙师长之命,军令不可违,潘子和小胖就不要耿耿于怀了。”吴邪笑着在张起灵身边站定。“我去叫王盟多做些下酒菜。”
胖子今夜兴致颇高,酒过三循便大了舌头,扯着张起灵勾肩搭背,直嚷着不打不相识。
张起灵被他烦的没辙儿,只好瞪着吴邪撒气。
吴邪却拨着鎏金框墨玉子的算盘和潘子讨价还价。
“小哥呀,你别老瞧那姓吴的人模狗样。要不得当年胖爷爷我慧眼识英才,这家伙还不晓得在哪儿做伙计呢!”胖子狠拍着张起灵的肩,吴邪顺手捏起糖李的核弹过去。
潘子那的价码正被杀得厉害,回头瞄见胖子在那儿信口开河,又见吴邪抽搐的眉脚,顿时心生一计。
“三爷啊,那宁姑娘不是您多年的老相好吗?怎对人家如此冷淡?”潘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咯嘣。张起灵正嗑着瓜子儿,那脆生生的声响此时听着有些触目惊心。
“潘子你胡说什么呀,我哪来的老相好…”吴邪手里一抖,算珠儿拨错了位置。
“难道我记错了?莫非您跟租界翠香阁的文锦姑娘还有来往?”潘子装模作样的咂咂嘴。
“不对!明明是那京城飘香苑的霍铃头牌好伐!”胖子大着舌头纠正。“我记得你俩不是连信物都换过了嘛!”
“臭胖子不说话会死啊!信不信我扒下你四两二斤肉来炼油!”吴邪强忍着没把鎏金算盘扔过去。
咔嚓。张起灵慢条斯理的捏了颗核桃,硬核在那白皙的长指间化成碎屑。
吴邪一怔,算珠儿又是落下两粒。
“老板,我可以把这个借给你哦。”
王盟拎着湿漉漉的洗衣板站在门口。
“你别多事行不行呐!”
“不喜欢的话,我还有鸡毛掸子。”
“闭嘴!”
那晚,百战百胜的吴大商人,第一次做了亏本生意。
自打上回之后,吴邪这小院就热闹了起来。
潘子还算客气,只是那姓王的胖子隔三岔五跑来揩油,每次都惹得吴邪张牙舞爪。
前些天捞了吴邪的宝贝锦鲤,折了蔷薇枝当柴火烤了吃不说,还嘟哝着肉太老;昨儿又揪了那只绝品鹩哥的翎羽儿,说是鹩哥见着他就不说话。
吴邪被他气得直跺脚,却也只是将气撒在那些上门买卖的倒霉蛋身上。
入秋,风吹着有些燥,后院桂花香飘四溢。
吴邪毫不留手的狠宰了一对东洋蛮夷,还让那俩小胡子心甘情愿的连鞠几个大躬,这才笑盈盈的送客出门。
“下手真是愈来愈狠了。”张起灵撩起岫玉门帘,蜜色织锦长衫,清爽到没有一丝包边掐牙儿,仅袖口上缀了几粒玛瑙扣子。
“不发泄一下会被那臭胖子气死的。”吴邪拨着墨玉子算盘,抽空瞄了他一眼。
王盟被胖子拖去护城河里刨藕,以那胖子的习性,不到日落时分是不会回来的。所以相当难得,今儿小院只有吴邪和张起灵俩人。
“有你的信。”张起灵从袖管中抽出张信笺,高级绢纸上透着股脂粉味儿。
吴邪接过一瞧,顿时脸色沉了三分。
不是别人,偏偏是那宁姑娘。
“我跟她没关系…”张起灵听见吴邪噘着嘴巴嘟哝,不由轻轻翘了嘴角。
“是真的!”吴邪放下鎏金算盘。
张起灵撩了前襟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绛色斗花细瓷茶盏慢条斯理的说。
“是不是真的与我何干?这是你的私事吧?”
吴邪立即被堵得死死。
张起灵半晌没见他回话,抬头瞄见吴邪使劲蹂躏着丝锦桌布,嘴巴噘得像鸡屁股。
张起灵拨了拨小几上的乌金扇子。
“午膳我来做吧。”
吴邪眨眨眼。“不必啦。”他从放着白玉镇纸的书桌后站起身。“今儿出去吃。”
张起灵挑了眼皮瞅他。
吴邪拎起乌金扇子在手中开合。
“不是闷的慌吗?那就出去逛逛呀。”
日斗升的很高,青石砖路面晒得暖烘烘。
张起灵抚着胸口。也不见那商人用了什么法子,积淤在此的阴晦之气确实正慢慢消散。
总不会是因为天天都在吃那糖醋渍的水萝卜吧?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吴邪捧着寸金果子不停往嘴里填,弄得腮帮子鼓囊囊。
“不是刚吃了午膳吗?”张起灵几步追上他。
适才吴邪在江南春点了一整桌大快朵颐,刚出门就边喊着撑得慌,边跑去买了一堆寸金果子。
张起灵不怎么喜欢寸金果子,甜的闹心。
街道尽头的石雕板栏里贴着报纸号外,斗大的头条引人注目。
战事如火如荼,这弹丸庐州却像是暴风眼般毫无波澜。
张起灵望着一脸悠哉的吴邪长叹一声。
天晓得还能持续多久。
吴邪咬着寸金果子和他并肩而行。
“没有人比我这做生意的更怕死,有点风吹草动第一个溜走的铁定是我。所以现在不用担心~~”吴邪嘴里都是寸金果子,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张起灵相当无奈的摇摇头。
绕过明教寺,那逍遥津一片芳草凄迷。
“嘿,你——你——你是吴家三伢子吧!”
突然一声不太利索的呼喊,让吴邪几乎反射性的抽了下眉脚。
倒是张起灵转身去看来人。
看上去挺老实的年轻人,不过身上的灰布长褂油亮像是那卖肉的荡刀布,一双小眼直闪直闪。架着副圆框眼睛,耳朵上不伦不类的挂着四四方方的耳环。
“…你是老痒?!”
“早——早听说你在庐州混——混——混的不错,看你穿的人——人模狗样,是真的吧?”
那解子痒结巴着说。
“等下!等下!”吴邪忙嚼完嘴里的寸金果子。“你怎么跑这来了?”
解子痒是吴邪儿时玩伴,自打十二岁离家后就再没见过他。
“我跟那大——大——大金牙来这做生意,照——照相馆!正经买卖。”
吴邪翻个白眼儿。
“就你还正经买卖?算了吧,店子在哪?带我去瞧瞧。”乌金扇子气势十足的摇着。
“当——当然行,只是…”
解子痒说着,小眼睛直瞄向张起灵。
吴邪笑眯眯的合上扇子。
“这位爷是我的客人,你大可放心。”
那解子痒一咬牙。“罢了!就——就信你三——三伢子一回!”
“别喊三伢子,我叫吴邪。”
“哎?可——可以前都是这么叫——叫——叫的呀!”
…#吴邪铁青着脸瞄向一边似乎心情很好的张起灵。“现在不许叫!”
长江路尽头的岔道上新开家店子,挂了大大的横匾书着‘黄山照相馆’几个大字。
吴邪望着堂内摆成捆的爆竹冷哼一声,甩了前襟跨过那门槛。
“金爷,您不是在云南做赌石买卖吗?怎跑我这弹丸庐州开起照相馆来了?”吴邪满面笑容,说的话儿却是辛辣无比。
那大金牙脸色顿时沉了三分,嘴上却客套依旧。
“吴三爷您也知道,云南现在乱的紧,响马子漫山跑,这赌石买卖做的也不安稳呐。”
“所以来着开个照相馆做幌子?”吴邪也不跟他客气,撩起衣摆坐下,张起灵倚在一旁,淡然的眸子瞅得大金牙坐立不安。
“三爷您不是最忌讳赌石嘛…”
“今儿三爷我兴致高,拿货来吧。这开门生意我做定了!”乌金扇子敲得桌面嘭嘭响。“怎么,难不成认为我赌不起?”
吴邪扣出腰间缀了三对波西米亚风格黑曜石流苏的西域和田玉牌。厚实的玉牌润如羊脂,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