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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井绳-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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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醒的时候,想去干嘛?”她轻轻地说,“他想起谁了?是我,还是我奶奶,还是我爸妈?”
  欢庆静静地转头看他,竟笑了:“是我吧,他想起的应该是我。非要下楼,大概是要去喝一口我给他买的芝麻糊?去拿一个我编的中国结?哦,是了,说不定是想出门给我买点零食吃。”
  “都老年痴呆多少年了,真是不省心。”她轻轻叹了口气,闭了眼睛靠在坐背上。
  秦云彦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听医院打来的电话的意思,是去见最后一面了。他在电话里把人家医生给吼了一通,明知道许多事是不可为,回天乏力的,他还是想求一个奇迹。老爷子已经认不出欢庆了,总爱指着她叫别人的名字,可够人伤心的了,偏还要夺走人家一条命。
  这因果报应是不是不大准?说好的苍天饶过谁呢?饶过了那一个个恶贯满盈,偏饶不过这苦苦挣扎的芸芸小生。
  “要是爷爷也死了,就好了。”
  汽车猛地一顿,秦云彦脸色更白。旁边座位上的女人却还是一脸安然,这动荡没让她睁开眼睛,还是闭眼靠在坐背上。
  “反正他也不认得我了,他要是死了,应该是无牵无挂的。也没有什么不舍得,也没有什么悲伤,总算,老天爷对得起他。”
  对得起他一生心苦。
  欢庆紧紧咬着嘴唇,企图把将涌出的眼泪水一滴滴吞回肚子里,还是不能够。她闭着眼睛,于是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处流出来。没有滂沱的气势,也没有决堤的崩溃,如小溪般涓涓地流。一滴一滴落到皮质坐背上,好像滚烫滚烫的,能把那皮质坐背烧了对穿。
  秦云彦觉得那些泪都滴到自己心上了。
  他们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却仿佛有一根弦,紧紧牵连着不同的两个人的喜怒哀乐。
  很难说清这种共享背后是有着什么样结构复杂的动力源设备。但总之它发生了,看起来十分顺理成章,并且没有人去追根究源。就像没有人会过问城市路边的绿树,它何时生长,如何生长。
  人们看到的只是那一片片悄然长成的绿荫,在炎炎夏日扛住了热烈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离别

  【九】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秦云彦才觉出医生的话,真是诚不我欺。
  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他早就瘦成杆了。这样羸弱的一个老人,曾一直支撑着一个女孩,做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庇护。本该是被别人照顾的两个人,却相依了这么多年。
  他眼看着欢庆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个老人身边,搬了把椅子静静坐下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医生说的最后一面也真的是最后一面。甚至不能算完整的最后一面!那个人都睁不开眼睛,他也张不开嘴,连呼吸都弱不可闻。隔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睫毛会轻轻抖一抖,嘴唇也是。更长更长的一段时间,他寂静得像是个死人。
  秦云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让一干医生护士都出了门,他拉着秦父秦母也走了出去。在医院的长走廊上,他第一次感觉到生离死别带来的万般无奈与万般无力。秦父秦母也是知道欢庆家底的,越是平静,就越是巨大的悲伤,欢庆那样子怕是有段时间缓不过来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秦母除了叹气就是抹眼泪,自家媳妇受了这许多苦,看着就怪心疼。
  “你好好陪她,我和你爸先回了。明天我给你们带点鸡汤来,别太累了。这种事情,也只能节哀顺变了,你多让让她。”秦母嘱咐着。一面不放心地回头频频看,一面又忍不住掉泪。
  房间里,欢庆还静静坐着。
  秦云彦看了她一眼,那一如往常的平静跟刺似的,十分扎着他。他希望看到欢庆大哭,可一点也不觉得大哭是好的,但也总比现在这样的情况要好。他这样想着,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去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欢庆一直没说话,安稳地坐了会,她起身去洗手间拿了块湿布。仔仔细细地开始给爷爷擦脸,擦手。
  爷爷的眼窝陷得很深了,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好像空了两个洞,要伸手去摸一摸才感受得到那颗眼珠。可即便是摸了,也是了无生气的眼珠子,跟枯朽了一样。他的手也是枯朽了,摸上去根本就没有肉,一层皮连着骨头,欢庆从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瘦了。
  他是这样瘦的,他一直都很瘦。
  小时候,她从未像这样摸过他的脸,他的手,她只知道那个老会凶巴巴教育她的老头儿脾气挺差的,总是不许她这样,也不许她那样。可他还愿意接她放学,给她背书包,极其偶尔也有几次,掏钱给她买路边小摊的东西吃,还不错!
  所以她才乐意跟一个老头待那么久呢。
  她也问过那老头,我爸爸呢?我妈妈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我想他们了。
  那老头脾气可差了!老不搭理她,很偶尔才憋着嘴问她:“你不喜欢我么?非要找你的什么爸爸妈妈,我给你饭吃,你爸爸妈妈给你饭吃吗?你不想想我,你就想你爸爸妈妈!”她那时听着就哭了,人家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她没有,还不许她想一下的么。
  这老头,可真是不讲理呀!
  是多久的后来,她才懂的呢。原来真的有许多东西,不是人家有,她就也会有的。只有更多的东西,人家有,而她没有。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闭上眼大声哭喊,问那个坏脾气老头要玩具,别人家女孩都抱着玩具呢,她没有。当然了,她始终坚持不懈地哭着问那老头要爸爸妈妈,她的爸爸妈妈被藏去哪了?
  她第一次见到那老头哭,是什么时候呢?好像也记不得,她只知道在看到那纵横老泪的一瞬间,她好像就瞬间明白了。她看到了那老头锁在箱子里的旧照片,她的爸爸妈妈,年轻的夫妇,更年轻的少年……好像也是从那以后,她更多地看到那老头一个人偷偷躲着流眼泪,在昏暗的灯光里,在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在她望不到的角落,独自摸着老照片流眼泪。
  从那以后,陈欢庆就舍不得哭了。
  她怎么可以和那个老头一样,没事儿就躲着偷偷哭,太没骨气了。
  可看到那老头不认识她的时候,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竟看着她喊别人的名字,她可是他的小欢庆呀,是他的小兔崽子,是他的倒霉小蛋子,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小白眼狼。他怎么能不认识她呢,他怎么舍得!
  她吃掉他好多的食物,还挖走了他好多的私房钱,还老去他摆的小摊上偷东西吃……那老头心可真大,留下这么大一笔债权,就撒手不认人了,活该他苦一辈子,竟然都不知道讨债!
  她心里一边骂,却还是一边哭,哭得肝肠寸断。
  可现在,她哭不出来了。
  这老头不仅不认得她,都不愿意睁开眼看她一眼了,他的眼珠子陷在眼窝里,那么深那么深,是再也睁不开来了吧。是了,他现在不只是撒手不认人,他都要撒手人寰了。他不要讨债了,也不追究养了二十多年的白眼狼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要走了。
  这个人世带给他太多的苦楚,剥夺了他太多太多,他很累了。
  欢庆轻轻擦着他的眼角,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温和柔软,她轻轻地叹气,“走吧,别走太快了,黄泉路上磕绊多,摔着了,可不好。”
  她去洗了毛巾,又静静坐下了。
  秦云彦以为她还会说点什么,等了很久,她也没再说话,端正地坐着,一会出神一会仔细地看着床上那没有气息的老爷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睡着了。
  秦云彦走上前去,把她打横抱起,想放到沙发上,又改了主意,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不知道欢庆到底睡没睡着,他感觉到怀里的女人搂紧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抱里,好一会,温热的泪水在他脖颈处蔓延,顺着脖子锁骨,蜿蜒到他心里去了。
  欢庆在哭。
  她整个人是发抖的,却没有声音,她仿佛是哭不出声音来,一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眼睛一直都是温热的,热得烫人,源源不断的泪水一直翻涌,她哭不干泪了。
  从没有人教过欢庆,要怎么去舍得生命之中的至亲人。
  她的爸妈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刚睁眼没多久的小破孩,她从记事起,就跟爷爷一起生活了。这许多年,他护着她,到她护着他。就算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那老头比她大好多岁,总要先她而走,面对如今这活生生的离开,欢庆依然无措。
  抱着她的男人把手臂收紧了,他怀里的温度比她冰凉凉的身体要高多了,那双大手拍在她背上,无端让人眷恋。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温柔地摸她的头发,轻轻地拍她的背,把她整个人护在怀里,甚至不嫌弃她涕泗横流的一张脸,眼泪水全倒在他身上了。
  后来,欢庆真的睡着了。
  医生说老爷子是半夜走的。
  秦母拿着鸡汤来到病房的时候,也顺便带来了欢庆的姨妈和表姐,以及那个欢庆没见过几次的姨夫。他们脸上带着悲痛和惋惜,看向欢庆的时候,流露出一种同情。
  “小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悲伤了。”
  欢庆站在窗边看着整个病房,默然无语。
  “现在天气冷,这病房可以保留几天。”一旁的医生关了仪器,询问地看向房间里的一些人。
  “那就停几……”
  “去火化吧。”欢庆语气淡淡的,截断了姨妈的话,走到秦母身边,把她带来的保温瓶打开了,盛了两碗。一碗递给了秦云彦,一碗拿在手里,慢悠悠舀了一勺,“喝完鸡汤就走。”
  欢庆的姨妈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几乎不能相信欢庆居然会做这样的决定。秦母当然也有些惊讶,但不至于跟欢庆姨妈似的,她皱起眉头,看向自家儿子。总觉得,自家儿子和媳妇之间有种什么东西变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
  秦云彦正喝着鸡汤,听到欢庆说话,转头就吩咐刚进门的Dent:“去安排一下火化和葬礼。”
  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孟瑶蹲坐着。
  一眼就看到欢庆和秦云彦他们一群人走出来,跟着一辆推车一起。欢庆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眼睛也不肿,神色也并不憔悴。秦云彦拥着她的肩膀从医院里走出来,目不斜视。
  “阿瑶。”
  孟瑶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中国结,“没事做,随便编了个。”
  “手艺很不错的样子。”欢庆笑了笑,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坐上车的时候,欢庆朝车窗外看了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医院大门口处。
  张子书。
  她又从花孔雀变回小白莲了,穿得干净清新,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色羽绒服,寒风里她的俏脸红红的,一双眼睛怯怯地望着他们车的方向。欢庆看到她背着的斜挎包上,挂了一个包挂,一朵云状的饰物,配了夸张的大流苏。
  殡葬车开出门口的时候,路过她,她的神情比之前多了些期待。在期待里,她望见秦云彦抱着欢庆,把她头拨到自己的肩膀上,手轻轻拍着她。于是她哭了,摸着她精心做的包挂,蹲在地上哭了。
  殡葬车走开远了,杨天昊从她身后走来。
  “我告诉过你了,是你坚持要来的。”
  张子书流着泪,说不出话。
  杨天昊看着那车越来越远,叹了口气,“你非要给云哥送礼的时候,不是见过她了么?”
  “我见过,就她一个人在家。”
  “是吧,你以为云哥不怎么回家,就代表着他不把自己老婆当回事了?”
  张子书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难道他不回家就代表着很把自己的老婆当回事吗?”
  杨天昊突然有些可怜她,“那么你想过没有,要她只是一个跟你们这样的人差不多的女人,也不会和云哥这么几年了都不离婚。很多事情云哥都知道,他不给你讲,不是保护你怕伤害你,是懒得理你。”
  她突然很激动地站起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不喜欢陈欢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眼神,不是那样的!”
  “这世界从来没有唯一的规则。这么多年,云哥身边的女人从来没少过,老婆就陈欢庆一个。”杨天昊皱起眉,“我劝你洗洗睡,不该多想的事情趁早咽回肚子。”
  “他不喜欢她的,不喜欢的。”女孩喃喃着。
  “也许吧。”杨天昊笑了笑,“我嫂子她脾气不好,你也见识过。你看哪次云哥忍不了损了她面子的?陈欢庆要不是总裁夫人,她这脾气早被这社会磨平了。各人有各命,有些人当得起那命,所以有运;有些人当不起,怎么折腾都没意思。”
  “特别是这个当口,你要执意去撞云哥的枪口,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
  张子书怔怔地看着杨天昊走进了他的车,没再跟她多说一句话。
  她在这一刻蓦然惊觉,其实她一直都离这些人很远。
  无论她穿着牛仔裤还是球鞋,穿着礼服又或者高跟鞋。王子会认定灰姑娘,是因为灰姑娘能与他共舞。人们从来更在意灰姑娘穷得很可怜,被虐待得好惨,却忘了她与王子共舞时的绝代风华。
  不是所有的蚌壳都会长珍珠,也不是所有的杂质、寄生虫都能在蚌壳里历练成珍珠。这世界更多的,是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瓷器活的人,甚至揽了瓷器活还不愿意努力买个金刚钻的人。
  都是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洗白白

  
  欢庆爷爷的火化和葬礼办得很简单。
  秦家原本就低调,欢庆家里更是没有别的亲人了,姨妈是她妈妈的表姐,与她爷爷这边总是差了一截亲热。到场的除了孟瑶,都是秦家交往比较密切的几个熟人。
  欢庆拒绝了形式上的致辞与吊唁,只是简单的遗体告别。客人献了花圈,她在一边又安静看了会爷爷的脸。他是真的死了。连回光返照都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有了。她目不转睛看那个老头的时候,无端在心里生出了恨意。
  他竟然这样舍得她么?他们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竟然在临死前都不告一声别,更别说嘱咐她好好过日子了。他是这样没有牵挂的么?人心真是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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