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时代-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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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来抢夺,足见适才只是一时激动昏了头。也是,她若当真要我性命,这些日子里不说一千回,试上一百回总是绰绰有余。她今日才动手——啊,总是相处日久,未免有情……
他一时忧一时喜,忽而嘴角上翘,忽而双眉紧皱,倒令兰芽警惕万分,不知这人又有何花样要耍。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咳嗽一声,回禀说:“王爷,桑大人派人回来了!”
真金连日来心心念念便是此事,一听这话,顿时将风月抛在脑后,心急火燎推门问道:“来人在哪里?快叫他过来!”
兰芽见他头也不回去了,心中又是屈辱又是酸楚,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狠狠一跺脚,回身扑倒在床上,抱着那只玉色夹沙、装满菊花瓣的枕头痛哭了起来。
报讯之人是昼夜兼程,一天半宿便赶了回来。向真金禀告周察并同党已全部拿到,并没逃走一个。
次日傍晚,桑图带同大队人马也回到了荆门。
真金从大都带来六个护卫,目下桑图找回了三人。另有两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还有一人的尸首在山涧中找到。
真金与这几个护卫感情很好,闻听噩耗自然痛惜不已;桑图与周察这一仗,又折损了近百士卒;加上周察三番两次,苦苦要取他性命——因此真金眼下对他恨之入骨,心中盘算的只是,该当将此人先送到大都去见父亲,还是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但几个兵丁将浑身是伤的周察带到面前时,他却又释然了许多——自作孽不可活,如今此人已然是阶下之囚,又何必多说。
因此他并不发怒,只淡淡说道:“我有一事不解,盼你赐教。我到襄阳第二日便将你关押,是惩处你不尊王命、荒淫无度。但你往日军功卓著,些许风流罪过,至多不过是罚俸降职,倘若日后将功补过,官复原职甚或加官进爵都不为妄想。可你一不做二不休,竟派人追杀于我,这是为何?即便你将我杀死,燕王在你襄阳地面失踪,这个责任依旧要你来负。你这却是为了什么缘故?”
周察满脸血污,但毫不颓丧,单看眼中神采,半点也不像个败军之将。他轻蔑地看一眼真金,声音嘶哑:“我想喝杯水!”
真金便命:“拿水给他。”
周察接过一碗凉水一饮而尽,放下碗苦笑道:“即便你不来寻我的事,我也要去大都寻你父子!便是这个缘故。”
真金冷冷道:“我父子有哪里对不住你了?”
周察低头道:“成王败寇,我既斗你们不过,那是天亡我蒙古草原,多的话就不必说了。”
真金大怒:“你这话是何意?”
周察低头沉默,任真金怎样逼问,再不肯说一句话。
真金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将他押入关押死囚的大牢,多多加派人手,严密监视。
料理了周察,真金回头又命桑图好生安抚伤亡的将士及其亲属。桑图便请示:“战死的兵丁,每人家里送二十两银子,这个数目可合适么?”
真金沉吟半响,道:“加一倍,四十两罢!宁可别处节省些,千万莫教死了儿郎的父母、失却丈夫的寡妇说出个——‘不’字来……”
他原本是侃侃而谈,但说到最后却忽然嗫嚅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又是尴尬又是内疚——兰芽这几日挥金如土,已不知花了多少个四十两!便在昨日,自己还当这是美人任性,乐在其中,但此刻想来,却只觉羞愧无地!
他迟疑了片刻,一咬牙,红着脸低声将兰芽的事向桑图说了。
桑图可说是从小看着真金长大的,于他的心性喜好了如指掌。听罢这一席话,目瞪口呆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女子……是怎样美丽?竟叫王爷如此心动!”
真金面上又是一红,轻声道:“也不算太过美丽,只是,只是……也不知为什么,我便是鬼迷心窍……”
桑图忽然大笑:“王爷,这是桩好事啊!”
真金“啊”了一声,诧异已极:“我喜欢上一个敌国女子,偏偏她又不喜欢我,这还是好事?”
桑图道:“王爷,您忘了两年前您受封燕王时,皇后在宴席上跟您说过的话吗?”
真金皱眉道:“母亲?她说了什么?”
桑图道:“皇后说您读了汉人那么多书,请了那许多汉人做老师,但对汉人仍然不算真正了解。若想真正成为汉人通,您应该……”
真金眼睛一亮,一把拉住桑图的手道:“应该……应该……”
他说了两次“应该”,却也说不下去。原来察必皇后当时的原话是,“应该把老师请到床上来!”
蒙古妇人较之礼教束缚下的汉族女子豪放泼辣得多,母子之间,并不像汉人一般有诸多顾忌,即便房帏中事,有时也可谈笑。宫廷之中亦不像宋人那样有诸多约束。因此察必虽以皇后之尊,与儿子私底下说话,亦时有惊世骇俗之语。
这位皇后贤淑明敏,且行事通达,于政事常有真知灼见。更因身份之故,能言人所不敢言,因此一直为忽必烈所看重。
她认同丈夫所说“天下不可马上治之”的观念,十分赞同真金拜汉人做老师。“把老师请到床上”云云,虽是说笑,但真金若果真向她求娶汉家女子,可以想见皇后必不至坚决反对。
因此桑图忽然提及此事,真金自然欢喜无地。
桑图又道:“即便不是为请老师,王爷也该有个真心喜爱的妻子啊。我听皇后身边的宫女说,王爷对几位王妃都是淡淡的。我斗胆说句不知上下的话,男人哪能没个打心眼儿里疼爱的女人呢?你看草原上的狼,最心疼母狼的公狼,往往就是头狼!母狼越漂亮,公狼就越厉害。人啊,跟狼一样。您虽然贵为王爷,可这一宗啊,也是一样!”
真金从未听过如此高论,一时听得两眼放光,傻乎乎地直点头。顿一顿,又急道:“可她……她不喜欢我啊!”
桑图笑道:“王爷如此人才身份,时间长了,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信她不动心。只是……”
真金忙问:“只是怎样?”
桑图缓缓道:“只是有一节王爷需弄明白了:你再宠爱她,心疼她,也是你的事,却不是她的事!”
真金奇道:“此话怎讲?”
桑图道:“是你的事,你要爱她时,只管去爱。哪一日不爱了,也只管去爱别人;但若成了她的事,那便是你拿得起来,却放不下去,那就不好了。王爷打小儿就是个重情的,不动心时一切好说,若当真动了心,却要自己小心在意。”
真金低头将桑图这话细细咀嚼了一番,笑道:“男女之事,你倒知之甚多。”
桑图哈哈大笑。
真金又道:“破费你的银子,你回宫见薛禅汗时,我再还你罢!”
桑图道:“王爷迎娶王妃时,赏老奴才一杯喜酒喝就是了。那时说起来,我便是王爷的媒人啦!这份面子哪里去找?”
说得真金也笑起来,遂将此事揭过不提。
此事夜幕已深,桑图请真金早些休息。真金辞了桑图出来,一路回房一路低头琢磨他的话。
路过兰芽居住的屋子时,见里头亮着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门前,犹豫片刻,咳嗽一声,举手叩门道:“睡了么?”
过了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兰芽披着长衣站在门内,面上仍旧不豫,却也没再拿锤子砸他,只淡淡道:“这么晚了,何事?”
真金不料她竟如此爽快地开了门,一时倒无话可说。想了一想,说道:“周察已拿了来,关在大牢里头。你可要报仇雪恨?”
兰芽一怔说道:“好啊!我明日就去瞧他。你吩咐他们不要拦着我。”
真金见她说得认真,笑道:“好!”
跟兰芽不吵不闹说了两句话,他大是欢喜,心满意足回房睡觉。
到了第二天,兰芽竟真的带着个小丫头去了死牢。
真金听见这事,只微觉好笑,便撩在一边。谁知到了晌午,看守周察那人煞白着脸来报:“周察不见了,牢房里锁着的是贺姑娘的一个丫头!”
38第三十八章
真金大惊又复大怒;内中还夹杂着大惑不解,忙追问有谁去过牢房。
看守苦着脸道:“没旁人;只头晌贺姑娘带着那个丫头进去过。”
真金追问道:“就是此刻锁在牢里的那个丫头?”
看守道:“不是她是谁?”说到最后一个字他声音中已带了哭腔——死囚越狱;按蒙古人的规矩;看守之人便是死罪!
真金立刻道:“带我去看——速速命人封锁城门;捉拿逃犯!”
那死牢造得牢固已极,四周墙壁俱是百来斤重的大石砌成,除一扇进出的铁门外;连窗户也没有一扇。因此看守只需防着犯人自尽,丝毫不用担心有人逃走。可偏偏这个犯人关进去不到一天;就在看守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真金一进牢房就看见这几日服侍兰芽的那个小丫头穿着周察的衣服、眼泪汪汪地锁在那里;口中鼓鼓囊囊不知被塞了些什么东西。
真金向她注目移时;示意看守将她放开。
小丫头一解下来就嚎啕大哭,将早晨兰芽如何带她进来、又如何趁看守不注意在外头桌上拿了钥匙、如何堵住她的嘴,命她跟周察换了衣服、又如何大摇大摆将周察带了出去,却将她锁在这里——一五一十,口说手比,喊冤叫屈。
又连带骂那看守道“是个死人,给人偷去了钥匙都不知道”!又苦苦哀求真金:“求求王爷,奴婢伺候不来贺姑娘,求王爷另派奴婢个去处罢!”
真金只听得目眩神迷、作声不得。过了片刻,问那看守:“牢房的钥匙,你平素放在何处?”
看守辩解道:“钥匙就放在外头桌上,只送饭时才能用到。若不是你们……你们……谁能想到……”
他向小丫头怒目而视,显是欲加指责,但看了真金一眼,又忍住不说。
真金把双拳攥得噼啪直响,清秀的面孔上青筋不住跳,一咬牙,掉头就走,大步向后园而来。
此时阖府都已惊动,下头人窃窃私语,都知走了死囚,但详情却还不知。
真金来到兰芽房前,但见房门紧闭。他“砰”地一脚把门踹开,一眼看见兰芽正坐在床边喝茶。
真金喘着粗气看她,双目几欲喷火。兰芽轻轻一笑,放下杯子问道:“那小丫头死了么?”
真金原就气愤到了极点,哪禁得住她再加挑衅,当下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不假思索扬手便打了她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过,真金一愣,兰芽亦是一愣,两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都呆了片刻。
兰芽首先回过神来,见适才擦脸的茉莉粉敞着盖放在桌上,她伸臂用力一扫——一盒香粉飞起来,半点不拉尽数扣在了真金身上,连脸上都溅了许多!
真金给茉莉粉这么一泼,晕头晕脑地打了个喷嚏,三丈高的怒火也不知为什么反倒消退了一些。他抹一把脸,颓然坐到了地上,望着兰芽喃喃道:“小丫头,你疯了?”
见兰芽听而不闻,他摇头苦笑:“你要跟我作对,法子多得是。怎么就能想起来去放周察?那是欺你辱你的仇人,你为了气我,就……”
兰芽打断话头,冷笑一声:“想不到燕王爷的气魄竟如此之小!我放走周察,就是为了气你一气?”
真金扬起白花花的脸,惊奇问道:“那是为什么?”
兰芽道:“他既得罪你们到了死地里,此一去但凡不肯隐姓埋名、平凡终老,那便只有一条路:投奔我大宋!嗯,王爷你也说过,这人称得上是个人物。他自己也说,你们打下襄阳,原是他的功劳。这样一个乱世枭雄,能弃暗投明,为我大宋所用——一加一减,这笔帐王爷不会算不清楚罢?”
真金极缓地拍手,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说得好!说得妙!你不能登坛拜将,号令三军,当真可惜。但有一节,两军对阵时,那周察身上血债累累,这样的人,他敢不敢投敌?就算他敢,你们的人就不杀他?”
兰芽随口吟道:“‘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隆二伯主,安问党与仇!’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如何掌兵抗敌?”注(1)
真金像不认识一样看着兰芽,目不转睛:“原来只当你是个有几分性情的奇女子,谁想今日看来,竟还生着一副豪杰王者的肝胆!”
他忽然仰首大笑:“哈哈哈!可怜哪,中原万古英雄气,如今竟要妇人来承传!赵宋的男子何下百万,若都能像你一般,又何至于走到今天!”
兰芽作色而起,手指真金厉声道:“不准你诋毁我汉家男儿!大宋自有豪杰男子,只是你没眼福一见罢了!”
真金与兰芽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此刻的神情——又是激愤,又是骄傲;又是骄傲,又更是激愤。像母亲被人指摘儿子,如长姊被人嘲笑幼弟,是妻子被人羞辱夫郎!就好像在她面前,现就站着一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大好男儿,生生将此刻一脸白粉,狼狈坐在地上的自己比得一文不值。
“哦?是吗?”真金讥讽地翘起了嘴角:“既是这样,那你为何还在这里?那豪杰之人,为何竟不来救你?他在哪里啊——”
他忽然变了声调,恶狠狠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只怕我现下把你扒光了衣衫压倒到地上,他也不会来问一声罢?”
真金在忽必烈膝下自幼便饱读诗书,指点江山,外表风流倜傥,内里英雄气概,自出娘胎到今日,不论对何人,从未说过一句这般无耻下流又阴损恶毒的话。以致话一出口,连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