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姗-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随后的李嬷嬷与丫环们却不敢这么无礼,连忙行礼,依次叫着大夫人好,二夫人好,四夫人好——
此起彼伏的请安,谢曼儿听在耳里,脚步毫不迟疑。
穿过月儿门,看到了新漆的门扉,连门额也有了新的,上书“曼园”。
曼儿已懒得惊讶,院里的丫头赶紧往里报讯,她的目光在依次滑过园中新添的花木、新置的小池、亭台到花树下的一个秋千架——她只有咬着牙,冷冷地笑。
如果还是她五岁时,甚至是她七岁时,看到了这些东西,她会多么雀跃,多么欢喜,她一定会抱着她那个爹爹甜甜地说“谢谢爹爹!”
可惜她已经十八了,这些东西都已不是她所稀罕的了。
她看到她的娘亲站在廊下,带着讪讪然的笑,对她招了招手,金线织绣的蝴蝶便在宽大崭新的袖口飞舞。
“曼儿,快来见过你爹爹!”
同样的一句话,那时的语声是清丽柔婉,不是这般的苍老暗沉。是母亲的仓皇,让她结束了冷冷的凝望,轻轻移步,走过苍苔,是呵,这里还是有阴冷的影子,却无人发现。这是唯一令她熟悉和快慰的。
“女儿给爹爹请安!”她的声音于是有了一抹轻松。
妇人明显松了口气。
侧首仰望着她身边的人,含着一种迫切。
两鬓微白但依然风度翩翩的男子拂拂衣袖,带着自认最慈祥的笑容俯视着脚下:“好了曼儿,抬起头让爹爹看看!”
是的,他实在很好奇,这个似乎从未存在世上的女儿,居然带给了他苦苦挣扎十年都未能得到的运气——攀上了他连望都不敢望的高枝!
谢曼儿于是起身,抬起头,第三次这么近地与这个男人对视。
第一次,是母亲带着她搬进这个宅子里的第一天,也是母亲用清丽婉柔的声音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她爹爹的那天!
第一次,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偏开头去,与他新娶的四夫人调情说笑。
第二次;他是在她来求他给娘亲请医时;他让她作出了一个普通父亲绝不会让六岁女儿发誓去遵守的承诺。
这一次,他想要细细地打量他的女儿,这个不得宠的三夫人所生下的不知道排第几的女儿。
“曼儿比你年轻时还要漂亮,果然是绝色佳人!”他说的话藏着一种得意,象是在说女儿生得漂亮,也有他的一半功劳。
谢曼儿触到娘亲的目光,就将心底里的鄙视全部收藏妥当。
自她懂事来,何曾看到娘亲如此容光焕发?她的新衣裳衬得那腰也细了,背也直了,她脸上的脂粉也是上好的,让她似乎年轻了十岁。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她第一次,显得那么尊贵,就象是他的原配。
“好了,我看你也该累了,赶紧回房歇息歇息,等下和大家一块儿用膳,兄弟姐妹们也该多说说话,等你嫁了,一家人就难得聚一起了。”这么温情的话,在他嘴里吐出来,显得理所应当。好象十几年来他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谢曼儿低垂着头,低声答应。
然后看着那个男人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扶着她的娘亲进屋里去了。
谢曼儿,这就是你想得到的么?
她拖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小楼上,将门从里闩上。
此时她再也没有力气应付李嬷嬷,只想好好睡一觉。
德州驿站。
州县的官员都被叫到了驿站中,小至县的某个里长。
人人神情凝重。
因为这位安长来的三王爷,原来是为调查今年早春朝廷拨弄到德州清县的赈灾银被劫事件。
最后各州县的刑狱记录及织县人丁名册留在了驿站的木案上。
三王爷翘起了二郎腿,对那个埋首案卷的人笑道:“十三,我对着这些东西已经看了三天三夜了,什么可疑人物也没发现,我可不信你这么翻一翻,就能帮我揪出案犯来!”
“是吗?”
宴苏抬起头,五官在灯光下似美玉出匣,更显夺目。
“那我问你,什么地方最靠近那个被盗的银库?”
三王爷想了想,“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州官,就是州衙官牢。”
宴苏轻轻瞟了他一眼,他便耸耸肩:“不过州衙官牢里关的那都是死刑犯,监守严密,根本不可能有人逃出来,除非是那个号称飞天子的神偷张瑜死而复生!”
“是吗?”宴苏将一张纸从厚厚的案录中丢了出来——
“一个偷牛贼张三的供词?”三王爷细细看过,有些茫然。
“我将今年一月里所有德州州衙审理的案子找出来,发现有三桩案子属错判错押,这个因偷牛杀人而被州衙纠审的案犯张三,就是在州衙关押了三天就被放出来的。而库银被盗,刚好就在他被移送州衙大牢的第二天发生。”
宴苏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却并不停歇,曲指轻敲这厚叠的案录,双眸闪烁着一种难得的盎然:
“此人自认是织县三里屯人氏,不过我翻查过整个织县的名册,巧的是织县整个县城都没有一个叫张三的人。我再看他的供词,又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三王爷不禁坐直了身子——
“一般案子从地方到州衙,起码要经五审方能定案,也就是说这个案子自织县移送州衙,案犯张三他本来至少应有五份签押的供词,可这里有他签押的居然只有一份,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画押,三哥,你再仔细瞧瞧这字体——”
三王爷不待他说完,已经低头仔细审视,不禁一愣!
“我想只怕是三哥你也写不出这么华丽的颜体吧?”宴苏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这么说,这个张三果然有很大的嫌疑!”三王爷拍案而起,眼睛发亮,负手踱了两步,又有些迟疑:“十三,照你说来,这州县衙门的审讯似乎也有漏洞在里边,难不成这里边还有内鬼不成?”
“这个就要看三哥你的手段了。明天我要带薛止回京,我托你的事可别忘了!”
宴苏已斯斯然走到房门口。
“十三,你不关心你未来的王妃是什么样子,却让我去查一个刑部侍郎的家底,这里边又藏着什么文章啊?”
三王爷忙挡住门口,一脸好奇。
宴苏瞪了他一眼,板起了脸:“咱们有言在先,三哥不是想反悔吧?”
三王爷却不怕他,“嘿嘿”笑了两声:“十三,兄弟当中咱们也算是要好的,既然你叫我帮忙,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才好办事哪!我还听说你的未来岳丈刚刚回到德州,不如借机上门拜访,总不能连人家样子都不知道,就守约去娶人家吧?”
宴苏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半天,才侧过脸——淡淡语;“三哥,你究竟为了什么来德州,我管不着,不过请你记着,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若是你或其他兄弟从中插手,别怪我到时不念兄弟之情!”
三王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欲言又止。
宴苏已自袍袖挥挥,行云流水地去了。
东唐帝都,安长。
安长城有几条街为官邸区,平民百姓不能入内,青云街就是其中一条街道。
这条街与云上街其实仅隔了一条巷弄,但此处住宅大多为三、四品官员,后者却多为一品大员以上的官邸,由于官衔差了好几等,门前的守卫也自不如前者威风,来往车马也不象云上街那边连络绎不绝。
尤其是拐角处刑部侍郎林大人的府前,如今只可以用“门可罗雀”四字形容。
门前两名带刀侍卫某甲与某丙站得累了,就靠在门上闲聊。
反正大人上朝回来就窝府里不出来,外边也没半个人来拜访,何必做门神做得那么辛苦?
“你说,咱们林大人是不是得罪上头了?以前咱们这府里也是人来人往的,怎么林大人省亲回来后,不说那些王侯大员,就是那些同科的张大人啊郑大人啊也都不见人影了?”陈甲喂了一声,对赵丙道。
“我觉得也是,反正八九不离十!”赵丙摇摇头,“或许是有人趁大人省亲不在京中,对上头进了什么馋言,把大人给告了。”“我看主要是咱们大人傻,你瞧去年保媒的大官都排到街尾去了,连一等公都想招他做女婿,他非得推辞,还干脆贴了个告示,请保媒的勿进,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嘛!”
陈甲撇撇嘴。
“林大人脾气是古怪了点——都做了两年官了,连官坊在哪儿都不知道,昨儿还问我宝月楼在什么地方,真是——”
话还没说完,偏门突然开了,把两人吓了一跳。
“林大人!”语声与神态立时一百八十度转,恭敬有加。
他淡淡“嗯”了一声,神色如常淡定,看样子应该没听到两人说他的闲话。
不过这两人又发现林大人今儿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素色长衫,身上还背着一个布袋,显然又是简装出去办案子了。
“大人不用轿子吗?”他摇了摇手,拾步下阶。
“我们大人长得还真是好看哪!”
“是啊,这就叫玉树临风,貌赛潘安!可惜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两人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又开始交头接耳。不过他们若是知道他们大人此番要去的地方竟是宝月楼,必然会把眼珠子掉出来。
宝月楼。安长风月第一楼。
东唐民风开放,歌舞坊即是风月楼。
但对官员出入这种烟花之地仍是有限制的,只能在官坊出入。
在安长,宝月楼是唯一一家官坊,而且出入这宝月楼的官员只能是四品以上大员。台阶越高,生意越好,这是人之常情。
林笙歌被人领进这宝月楼的后门时,还怀疑自己进错了地方。
因为这是白天,没有丝竹喧嚣,没有调笑之音,连胭脂味也在阳光下变淡了,空气中流动着的只是春日的慵懒。
在庭中偶一抬头,正见美人推窗,一条粉色罗帕轻轻飘了下来,正落在她跟前。
略一迟疑,便弯身捡起,闻到了一种淡淡的熏衣丸的香脂味。
“唉,阿宝,这大白日的,你带什么人来了?”小门里已出来一个袒胸露背的妇人。
林笙歌面不改色,心中实是吓了一跳。
虽说时下盛行女子露肩骨以为美,但这妇人露的委实过多,外裳又是透明簿纱,这种阵仗,笙歌固然早有心理准备,仍是十分不惯,眼睛自然垂下。
“喜嬷嬷,您前儿不是说要给几位姑娘重新换个画师吗?这位是我们董老板介绍来的,保证把姑娘们画得个个天上有地上无的!”领路的伙计阿宝笑嘻嘻地上前伸手——
被称为喜嬷嬷的女人早把目光瞟向了他身后的笙歌。
那双黑眼圈浓重的凤眼,上下左右,直勾勾的,看得笙歌背上隐隐出汗——
“进来吧。”喜嬷嬷已从袖子里抓了一把铜钱,扔在阿宝手心。还有几个蹦到了地上,不断打圈,然后在青石砖的缝隙里躺着了。
阿宝连忙弯下腰去抠。
笙歌迟疑了一下,看了那阿宝一眼,便举步入内。
人要懂得忍辱负重。自她接下这个任务,她就时时告诫自己。
喜嬷嬷转身朝楼上尖声叫了一句:“小翠,请一下你们姑娘,画师在楼下等着啦!”
楼上就有个稚嫩的声音答应了一下。
喜嬷嬷示意她在桌旁的锦凳上坐下。
“你既是董老板介绍来的,那么必定也是来京参加科考的考生吧?”
林笙歌点头说是,手心里在冒汗。
还好她并不起疑,只是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叹口气道:“这么漂亮的人,可惜竟不是个姑娘!”
眉目就柔和了些,嘱咐她:“等下下来的姑娘脾气不好,你要顺着她点,左右就照着美人该有的样子画就好,不象没关系。”
笙歌听她的话有点想笑,眸中便有了淡淡笑意,轻轻点头。
喜嬷嬷看她的模样清清俊俊的,又不多话,自又多了几分喜欢,叫人给她上茶。
又问了她家乡出处,年庚多少,家里还有什么人,笙歌自有准备,一问一答,不冷不淡。
终于,楼梯那端出现了一道身影。
“我们绿云姑娘下来了,林画师,您可得仔细观察,好好画,定要让我们姑娘满意才好!”
喜嬷嬷的声音一转,哗啦哗啦,笑得大声,说得更大声。
“嬷嬷,你给我找的画师,不会又是什么穷书生,没银子吃饭了,就跑来咱们宝月楼充画师,挣几个馒头钱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冷冷脆脆,字字击打喜嬷嬷的软肋。
喜嬷嬷一时有些笑不出来了。
笙歌不由想起自己来京科考那时,确也充过画师,仿过名人作画,颇为感叹。
“嬷嬷,我昨儿晚也给你挣了不少银子吧,你就不能拿个一千、万儿的,给我好好请个名画师吗?这不是给我自己长脸,客人拿出去,总还是宝月楼的面子不是?”
“唉呀,乖女儿,你这样说妈妈可是冤枉死了。你问问这位林公子,他一副画的画资是多少?”
喜嬷嬷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说话间已一把扯住了笙歌,一边说一边给他使脸色。
笙歌暗里一咬牙,便回过身来,正与那名绿云的女子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怔了一怔,一个心道,好美的女子!所谓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堆在她身上都不免俗了,一时竟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赞美她的绝色风姿。
另一个在想:京中富家子弟,达官贵人,能有如此气质,也是寥寥,这般男子,怎的竟潦倒到要赚女人的钱为生!
一时,竟相对无言。
喜嬷嬷察言观色,当下笑嘻嘻道:“好啦,我看园子里采光更好,有花儿有蝴蝶的,画起来一定更美些,不如到园子里画吧?”
笙歌回过神来,讪讪道:“还是请绿云姑娘决定吧。”
在她想来,这位绿云姑娘既有言在先,多半是不肯让自己给她画像了。
不料绿云姑娘却开腔道:“什么景最美,不都在先生脑子里吗?还是先生决定吧!”
这话虽然还隐隐有点刺,却是不再反对笙歌为她作画了。
喜嬷嬷马上令身旁的小厮帮笙歌背画袋——也就是笙歌身上的布袋。
厅前是一处大花园,花树成丛,果见蝴蝶成群。
笙歌四处转了一圈,就选定了一处池边青石,请绿云斜倚其上,一簇花枝正与云鬓相接,玉面相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