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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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金珠玛被惊醒了,坐起来冷眼对视着他:“他是不是汉人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扎西涨红着脸,嚷道:“珠玛,他是杀人犯!他在岗日错想杀死马卫国,现在你阿哥、马金川他们正在四处查找捉拿这个凶手。”
桑金珠玛吃惊地望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泰然自若地从草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扎西,冷笑道:“扎西,我就是杀人犯,你能把我怎么样?”
扎西惊慌失措地后退着,突然从皮靴筒里抽出一柄寒光逼人的藏式匕首,青筋暴跳地吼着:“我要宰了你!”说着便恶狼般向我扑来。
十二、风雪之夜
问了阿妈才知道,原来本是阿妈说好送馕子来的,扎西酒醒后要去割草喂骆驼,阿妈就顺便叫他带来。扎西在河边只见羊群不见人,便沿河岸寻过来的。
这时候扎西持利刃向我扑来。我站着纹丝不动,看看那白刃电弧般划到我胸膛前的瞬间,我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捏,扎西就哎哟一声瘫软了手,匕首掉在草地上。我捏着他的手腕向前一攒,他倒退着趔趄几步摔倒在地。他自知不是我的对手,爬起来愤愤地说:“哼,走着瞧,我饶不了你。”说着爬上马背一溜烟跑了。
回到帐篷包,阿妈正在羊圈里铲羊粪,见我们赶了羊群回来,就问:“扎西咋的啦?回来气闷闷的,掂着猎枪骑马就走了,问他也不应。”
桑金珠玛说:“阿妈,甭理他,丢不了。”
我们拴了马,帮阿妈铲完羊粪,圈好了羊,就开始准备晚饭。我想桑金珠玛一定会问我在岗日错发生的事情,但她没有问,从在河谷里到回到帐篷,她都只字不提。
太阳落山后,天色渐渐隐晦,云朵越积越厚重,微风凉丝丝的。阿妈已炒熟了青稞面,用水调和成炒面团,羊肉在锅汤里咕噜咕噜地翻滚,冒着浓香的馋人的烟气。
吃饭时,阿妈叨叨絮絮地说:“看这天要下雪呢,扎西咋还不回来?怕是去打野兔了呢。”
我说:“阿妈别担心,吃过饭我们去找找他。”
桑金珠玛说:“他这么大的人了,又独来独往惯了的,不用去找。”
天空昏暗,草原上的风越吹越紧,风并不大,但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起先是零星飘些雨点,后来竟飘起雪花来。一会儿功夫,雪花也由细小的白粉状变成一团团芦苇花絮样随风飘落在草地上,整个草原都变成了灰白色。海拔五千米的青藏高原,七月飘雪是常有的事。
我们三人吃完饭,忙着把扎西的七峰骆驼赶进有半人高土围墙的羊圈里挤着,又在马棚门口堆些干柴草挡风雪。阿妈在帐篷包里的火炉内放进骆驼刺干枝和干羊粪,点燃。因为火炉常年失修,黄泥糊抹的炉壁曲曲折折裂着许多缝隙,蚕丝般的白烟从那里飘出来,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气。
阿妈做完事就早早睡下了,我和桑金珠玛掌着酥油灯在东炕坐着说话。
桑金珠玛悄声问:“真的是你想杀马卫国?”
我沉默一会儿,说:“真的是我。我开枪想杀死他,可惜他命不该绝。”
她疑虑地问:“为什么呢?马镇长是好人呐,他救过我阿妈的命。”
我说:“马镇长是好人,不等于他儿子也是好人。”
“你和马卫国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只是我和他,还有很多人都和他有血海深仇。”
一提起这事,我的心情就很沉重。桑金珠玛眼巴巴的望着我,期待我讲出深埋于心中的故事。
“珠玛,我少年时代的生活很凄苦。1968年,我父亲从镇党委书记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右派分子,被红卫兵造反派踢开党委闹革命,开批斗会,蹲牛棚,最后押到东方红盐湖劳改农场至今未回。第二年我母亲又病逝,留下我和一个妹妹。那一年我十五岁,妹妹九岁。我初中毕业后就上山下乡去了苏拉尔牧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妹妹寄养在我的邻居何西凤父母家里。何西凤又是我的同班同学,小我一岁,是一个漂亮、善良、温顺的姑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朝夕相处。在牧场我们一起学习毛主席著作,一起去放牦牛、牧马、赶羊,一起去河边芦苇荡割草、玩耍。我们志同道合,形影不离;我们唇齿相依,患难与共。可是第二年的秋天,我被知青团委分派到‘支困队’,就是支援邻县困难牧民先遣队,赶着一批牦牛、骆驼、马羊送给邻县的困难牧民,这一去就是一个月。等我们返回苏拉尔时,一个噩耗把我击垮了。知青们告诉我,有一天傍晚,何西凤去河边洗衣服,被马卫国拖进芦苇荡里强奸了。后来又在场部宿舍多次强奸她。从此,何西凤在人们的冷嘲热讽中每日以泪洗面,郁悒成疾。在我即将回来的一个寒冷的晚上,她跑到河沿刚结着冰凌的河边,痛哭一场就投河自尽了。那时候,我站在何西凤的坟前,悲痛欲绝,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发誓一定要杀了马卫国。我找马卫国拼命,但他人多势众,反而把我打伤,我额头上的刀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不久马卫国就回岗日错安排了工作,而我一干就是三年。我回岗日错后,马镇长找我谈话,要我原谅马卫国,就为我安排一份好工作。我不答应,就回苏拉尔贩皮毛去兰州卖,做了三年生意。去年夏天回到岗日错,我就一门心思寻找机会杀马卫国。”
桑金珠玛盘腿坐在炕上,聚精会神地听我讲完我的这段苦难人生,也被我和何西凤这段凄艳的爱情故事所感动,呆呆地望着酥油灯那一朵微弱的桔红色的火苗沉默不语。帐篷里寂静无声,只有远方偶尔传来几声狼嚎。
良久,桑金珠玛说:“何西凤已经离开你这么多年了,你不要为过去的事太伤感,这对你不好。人死不能复生,你可以在心里给她留有位置,怀念她,但不是全部,她不能占据你整个身心和一生的生活。”
我说:“我心上的伤口还在滴血,是对何西凤悲惨身世的悲泣,也是对马卫国兽行的控诉。”
桑金珠玛说:“恶人终有恶报,上天有眼,对谁都会公平的。你就放宽心吧。”
夜已很深,桑金珠玛劝我别多想,早些睡,自己回西炕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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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走马山梁
第二天不见扎西回来,第三天还不见回来。阿妈心里慌了,催我们出去找找。可这里方圆几百里不见人烟,上哪儿找去呢?桑金珠玛说最近的也要数岗日错了,大概是回岗日错了吧。
这句话提醒了我,如果扎西真的是回岗日错,那么他的用意一定是给马卫国通风报信,那么马卫国的爪牙肯定会到这里来,危险正悄悄向我逼近。我开始感到不安了。
雪已开始融化,只有少许的草根部还残留着白雪。空气依旧寒冷。母驼和使役驼安静地卧在羊圈前的草地上反刍着青草,白沫象肥皂泡一样从它们嘴里流出来,黏挂在下巴上。小公驼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渐渐滋生了性欲,骚躁不安地围着母驼们转来转去,喉管里发出嗷嗷的叫唤声,清亮的眸子里闪着青春的欲火。可是雄壮的驼王立在母驼的身旁,敌视的目光紧紧盯着小公驼的一举一动。驼王以国王的威仪保卫着它的领地以及领地上它所拥有的全部的妻妾嫔妃,不容入侵者霸占。两只威武的牧羊犬已经跟扎西走了,只剩阿顿木孤独地在骆驼间窜来窜去。
我和桑金珠玛去割草喂养骆驼。
我一边割草一边说:“珠玛,我的伤已好了,明天我真的要走了。”我不忍心说这句话,不忍心看到一提起这事她就郁郁寡欢的模样。可事态的发展紧迫,不容我不说。
果然,桑金珠玛的脸又阴郁了,说:“你一定要去可可西里?你这样做是在逃避现实。你就不能从何西凤的阴影里走出来?”
桑金珠玛误解我了。她误解了我去可可西里的用意。因为我没有告诉她,我在逃亡,马卫国不会放过我,正在四处查找我的下落。去可可西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何西宁告诉我,如果去紫金台,一定要把马卫国的采金点查个水落石出,有可能他在走私黄金,这又是他的一大罪状,我需要取得罪证。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参悟顿巴喇嘛关于“雪线”的禅机,磨砺意志,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这些想法,目前还不能告诉桑金珠玛。
我说:“珠玛,我迟早要走的,不如早走。我去办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的。”
桑金珠玛停止割草的双手,皱着眉抑郁地说:“你一走,又留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去挡羊。望着天空呆呆的,自己给自己说话,好象我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是草原上一朵自开自谢的无名小花,没人理睬。”
听她说得这样凄楚,我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我挨近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珠玛,别这样。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不会孤单的,你还有阿妈、阿哥,扎西也是很好的人,我们都很爱你。”
“你就不能再多住几天嘛。”
我思忖一会儿,说:“好吧,我明天再好好陪你玩一天。”
金珠玛听了,脸色立马就阴转晴,笑道:“太好了,我们就去走马梁打猎好不好?那里有很多黄羊、藏羚羊、雪鸡、雪兔什么的。”
我说好呀,桑金珠玛脸上就笑开了花,欢欢喜喜回去让阿妈早些准备好糍粑、卤牛肉干和双筒猎枪,说要去找扎西。
次日拂晓,我和桑金珠玛带上食品和双筒猎枪,她骑那匹枣红的“卓穆琼如”,我骑一匹温驯的白马,下了草坡淌过楚玛尔河,往走马梁方向驰骋而去。
辽阔的帖木里克草原苍翠如玉,蓝天白云,远山皑皑,使人顿觉心旷神怡,胸怀豁然。走马梁是唐古拉山的一条支脉,山势并不险峻,但海拔却在五千米以上。北坡背阴,终年积雪,南坡雪线以上的雪也是终年不化,雪线以下是宽阔的裸岩带,被黄土沙砾覆盖着。再往下依次是土绿、浅绿、墨绿色的草坡。我们策马走过一片盐碱沼泽滩,再往前是一片坚硬的鼓涌起无数小包囊象老人粗糙的皮肤似的冰缘地貌。这种冰缘地貌是因为冷热剧变和风化作用形成的。在裂开的缝隙里,生长着一些低矮的垫状类的高寒植物。这些植物在短暂的夏季里竞相开花,争芳斗艳,白色的点地梅,蓝色的小龙胆,黄色的格桑花,紫色的黄芪花,红色的红景天。这里是高寒草原带,以生长针茅草为主,也有棘豆、柔子草、苔草、蒿草和水柏枝,偶尔也能见到雪灵芝和藏玄参。
桑金珠玛勒马下地,摘下一支红景天说:“看,这花多鲜艳。还是一味名贵中药呢。”
我接过来看看,说:“虽然花枝矮小,没有惊艳容貌,但它不怕寒风冰雪,不怕孤独寂寞,尽管生命短暂,照样开得热热闹闹的。”
到了走马梁北麓,已是响午时分。太阳在中天头顶耀着强光。只是那强光全无热力,倒象是朗朗明月照映着蓝天、白雪和绿草原。
桑金珠玛指向东方说:“从这里往东走,两天就能到岗日错。扎西他们来往岗日错都走这条道。”这也难为我不熟道,来帖木里克时冤枉走了四五天,差点儿送了小命。
一只雪兔突然从蒿草丛里蹿出来,跳跃着跑开去。桑金珠玛在马背上勒住缰绳,惊喜地扭身向我嚷道:“快取枪来打呀!”等我从肩上解下猎枪,早已不见了雪兔的踪影。
我们正懊悔时,一只棕褐色的雪鸡受到惊扰,从草垛里摇摇摆摆地跑出来。桑金珠玛眼疾手快,催马上前,弯腰一马鞭便抽翻了雪鸡,羽毛散飞。我抱着猎枪急于要捉住雪鸡便纵身跳下马来,不想左脚被马蹬套住,摔倒在地上。
桑金珠玛见我一副狼狈相,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见那雪鸡翻起身又要逃走,她惊呼道:“劲夫哥,快抓住呀!”
我顾不得疼痛,撇下猎枪徒手奔向雪鸡,赶了几个回合,终于扑住了。等我笨拙地提着雪鸡满身灰土的跑回来,桑金珠玛又是一阵前和后仰的爽朗的笑。
我们翻过山坡,在一个山谷的平坦的草地里坐下来歇息。没有融化的残雪还覆盖在草尖上。桑金珠玛说要烧雪鸡吃,在附近折来一堆干枯的红柳枝、骆驼刺,点燃了篝火。我拔净雪鸡毛,挖去内脏,用粗枝条挑着架在火上烧烤,一时间肉香四溢。熟了,我们撕开来吃,香嫩爽口,只是缺少点盐味儿。
这时,我们突然听到了枪声。清脆的枪声起初是密集的,而后又是零星几响,在山间回荡,似乎离我们并不远。
我们快速爬上山坡顶,伏在一块还积着残雪的巨石后面,探出头来向四周疑惑地张望。我的手掌按在雪上,融化的雪水冰凉地爬过手腕流进袖口。
我看到山脚下有一团浓烟。渐渐弥散开的硝烟里,我看见一个人的雄壮的身影,他正抱起地上躺着的另一个人,看体形象是扎西。一匹受了惊吓的花青马拼命奔下山岗去,这马正是扎西骑着离开帖木里克的那匹马。
桑金珠玛轻声惊呼道:“阿哥,扎西!”说着慌忙从岩石上溜下来,向山脚她阿哥的方向奔去。
那黑熊般雄壮的人原来就是桑金珠玛的哥哥曲卧坚朵克。不用说,是扎西带引他来抓捕我的。几天前扎西为什么突然失踪,今天又突然回来的谜团,现在解开了。他以他在江湖上滚打多年所磨练出的那种奸诈、狡猾、敏锐的商人的嗅觉,早已知晓我就是谋杀马卫国的凶犯。无论从他唯利是图的小商贩立场出发,还是从他在情场上失意的角度出发,他都会置我于死地。金钱的诱惑,羞辱、嫉妒都会驱使他这么做。
曲卧坚朵克抱着软布袋似的扎西(显然他受了伤),走到一匹黑马前,搭在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正准备策马离去时,看见了边奔跑下山边呼喊的妹妹桑金珠玛。他勒住缰绳等待她。桑金珠玛气喘吁吁跑近黑马,指手划脚和她哥哥说了一阵子话,便被她哥哥捏住胳膊轻松地提起来放在他身后的马背上。黑马不堪负重,艰难的碎步跑向帖木里克草甸。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