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界线-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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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问题就是这个,现在,我再给你讲一遍,你一定要记住。”
“嗯……”
在他耐心地将这道题重新解说了一遍后,我茅塞顿开,脸上的表情也由困惑转为了然,原以为会遭到一顿谴责,却没想到换来了他的敦敦指导,我不由望向我的数学老师,我还从来没有近距离,认真地看过他。
他大概四十出头,有点微胖,平素里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学生们都很害怕他,可今天,我却突然觉得他并不可怕,反而很值得敬畏。
“下次再碰到这种题型,会了吗?”
“嗯,会了。”我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嗯,那就好,你可以出去了。”
“等等。”他忽然叫住准备离开的我。
“欸?”我回过头,抿住嘴唇有些紧张的看向他,说起来,他还没提我上课扰乱课堂秩序的事情呢,会不会现在……
“下节是体育课吧。”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要玩就好好玩,别影响了心情,只是,一定记得要好好学习啊!”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被拉长,微微上扬,像是叮嘱孩子一般,包容慈爱的语气。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自从妈妈走后,好像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要“好好学习”这四个字了。
就好像很久没有人对我说:
天气转凉了记得要多添点衣服,不要感冒了。
有空的话多看书,写完作业再出去玩。
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要自己洗,不要让奶奶帮你洗。
妈妈不在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听话,要做个懂事的孩子……
我鼻子泛酸,忍着涌上眼眶的热泪,低头快速地走出了办公室,风从穿过长长的甬道,明亮的白色光线从走廊的尽头直线四散开来。
记忆里妈妈哭红了眼眶,抱着瘦弱的我,一遍遍复述着这些话,眼泪落在我的脖颈上,带着热度滑进了衣襟敞开的胸口。
“一定要……走吗?”
她松开怀抱,愣怔地看着我。
“过两天再走,或者……留下来,不可以吗?”
她终究还是离开了,背着大包小包,一步步地远离我。
在此后的无数次,年仅6岁的我从家里出发,沿着她离开我的那条路一直走,从清晨走到晦涩的傍晚,看着远处的绿皮火车轰隆隆地驶过铁轨,想象着她会不会也在这趟车上,会不会马上就要回来了。
然后一个人一边哭,一边在漆黑地夜里走回去。
所以,我怕蛇,我怕“河童”,可是我不怕黑。
尽管在那条路上走了很多回,可我好像还是没有找到,那年丢失的东西,连我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是生命消失的声音吗?像周冬禾说的那样。
或者更为贴切点,是很重要的东西,消失在生命里的声音。
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走廊空廓无人,只有几片纸屑被风卷动,旋转在阳光下,从隔壁教室里传出的朗朗念书声,和下一个教室老师抑扬顿挫的英文重叠在一起,萦绕在耳廓。
我径直路过,走向五年a班的后门口。
Pait5。夏天在倒塌(6)
被拉长的影子投在教室地面上,原本阳光照射的区域,突然被阴影覆盖。面向教室后门蹲在地上的几个女生立刻感受到晒在眼皮上的日光消失了,抬起头,便发现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脸色看起来有些愤慨。
“喂喂……她来了。”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神色紧张地拿胳膊肘撞了撞正全神贯注逗小松鼠的长发女生,“骆白水来了。”
“来了就来了呗。”后者头也不抬,满不在乎的语气,俨然一副大小姐的做派,“我逗我的松鼠关她什么事。”
“可是……”
”可是什么?”程安娜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扎马尾的女生顿时噤声,默默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程安娜见状满意地从地上站起来,另外几个小女生听话地按着我的松鼠,不让它逃走。
教室里除了我们几个就再没有其他人,我平静地看向她,压抑在胸腔里的愤怒,像一个浑圆的皮球,正四处猛烈地撞击着。
“有什么好怕的,”她轻蔑地笑,“连她这种人都怕,你们的脑袋是锈逗了吗?”
话语的重音刻意落在那个“她”上,明显变得怪异的语调,配合得恰到好处的目光,仿佛一支淬毒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朝我投掷而来。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更能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里含有的贬义成分,类似这样怜悯鄙夷的语气还适合用于“孤儿”“差生”“穷人”“乞丐”等等一系列词语上。
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狠狠盯着地面的某个方位,隐忍着,不让她看出我因为这句话而产生的负面情绪。
然而瞬间苍白的脸颊,抿紧的双唇,绞紧衣角的手指,无一不在出卖着我。
“最没用的那个就是她了,看她没出息那样,想哭就别强撑了啊!”
“就是,明明很在乎,忍不住要哭了嘛。”
“哈哈,真是讨厌这种爱装的人。”
对,没错。
我很在乎,
因为自卑,因为懦弱,
所以她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才会都像刀子一般狠狠捅进我敏锐的心脏里。
可是……
我深吸了口气,假装无所谓地抬起头:“程安娜,你说话能不能……”
“我说话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她迅速打断我,歪着脑袋,无辜地睁大眼睛,嘴唇夸张地拉出嫌恶的弧度。
“骆白水,你本来不值多少份量,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穷也就算了,皮肤还这么黑,偏偏又和班长走得那么近,简直恶心透了!”
我愣在原地说不出话,震惊盖过了愤怒,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居然会招来如此深刻的厌恶。
难道说……
可那都是二年级的事了,当初我与她同桌,她经常让我去帮她买零食,我心里怀抱着能和她成为朋友的想法,一次次捏着零钱往小卖部跑,可有天她丢了钱,居然怀疑是我偷的,在班上大肆宣扬,要与我绝交。
我百口莫辩,女生们都拥立她,我就这么被同学们孤立,一直到现在,还是无法融入集体。
想到这,我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蹭蹭地燃烧了起来。
“程安娜你太过分了!”我再也不试图了解其中的缘由,也不去理会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嘴长在你脸上,你要把白的说成黑的我也没办法,但现在小松鼠是明明我的!你们放开它!”
“什么叫小松鼠是你的。”她根本不惧怕我越烧越旺的怒火,拧住小松鼠的耳朵,将它从地上拎了起来,直接悬在了窗外。
“吱吱,吱吱。”小松鼠在半空中害怕地挣扎,浑身发抖,我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流动的速度缓滞下来,仿佛整个人都凉了半截。
“骆白水,现在它在我手上,那就是我的,我要是想摔死它,你不是也只能站边上看着吗?”
“住手!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努力克制着,捏紧拳头的手,每个关节都变得无比苍白。
女生得意扬起眉毛,幼稚残忍的笑容,和那群顽劣的男孩一样令人感到恶心反胃。
“很简单呢,你求我就好了啊。”她勾勒出一个故作天真的笑容,“只不过,不是普通的求,而是……跪下来的那种求喔。”
Pait6。可不可以不勇敢(1)
滚动的云层遮蔽了光芒万丈的球体,喑哑的灰色瞬间从窗户里透进来,将整个教室笼罩在一种昏沉的基调里。
静止的树枝与叶。
沉闷的,嘈杂的,永不停止的四重音,以及此刻头顶,缓慢托旋的风扇。
“怎么样?”女生扬起被暗色渲染的脸,“再不跪,就别怪我松手了。”
而悬在半空中的小松鼠已经停止了挣扎,耸拉着脑袋纹丝不动,让人质疑它是否还存有生命迹象。
“你先把它放下来,它都不动了!”万一小松鼠已经死了……
“好。”程安娜大概也感到手臂一直悬着比较累,于是又将它拎回来,托在怀里。“现在可以了吧。”
我见小松鼠转动着脑袋安然无恙,紧张的情绪多少得到了缓解,可眼下,程安娜对我的逼迫,却没有一刻放松。
“一定要跪吗?”我望着她高仰的脸庞,以及小松鼠可怜兮兮,潮湿的眼睛,内心居然开始动摇。
要我亲眼看着小松鼠在我面前被摔死,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虽然,小松鼠和我接触只有一个晚上,但是我和它之间的感情却比跟很多人都要深厚,真诚。
“不下跪怎么叫求人呢?”程安娜理所当然地说,身边几个人眼里的嘲讽也愈加浓烈,跟着添油加醋地催促起来。
“喂,少愣着了,快点跪!跪完就把它还给你。”
“就是,别浪费时间了好吗?”最先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此刻反而变本加厉,将手臂抱在胸前睥视着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们说对吧?况且就我们几个,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听见这话,程安娜几人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变味的笑容,我捏紧衣角,又岂不知她们的意思,明明知道会被嘲笑,明明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跪,可是……只要我跪了,她们就会放过小松鼠,而且,也没有其它人会知道的。
“想好了没?”程安娜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我数三声,你再不跪,我就把它扔出去了!”
“3——”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咬紧的下唇,瞬间苍白的脸色。
“2——”额头在夏日高温的蒸腾下,布满了细小的汗珠,拧紧的眉头,眼里还有最后一丝仅存的光芒,挣扎着,犹豫不决。
“1——砰!”我膝盖屈软,几乎已经要跪下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橙色的影子迅速从我脸庞划过,带起风声的同时,篮球狠狠击中了程安娜的脑袋。
随着边上女生受惊的尖叫,四下逃开,程安娜惨叫一声捂住额头,重心不稳地朝后摔,却正好跌进了教室墙角的垃圾桶内。
翻开的绿色桶盖,散发着腐臭,将那些令人作呕的垃圾全部倾覆在她身上,使得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快要溺毙的人,一边惊慌失措的尖叫,一边挣扎着四肢,往身上抖落那些恶心的垃圾。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系列的变化,包括那些幼稚的女生,她们也全然忘记了要去拉自己的“小伙伴”,反而在愣了三秒后,齐齐将视线聚焦在那个安静躺在地上的橙色篮球上。
Pait6。可不可以不勇敢(2)
趁这片刻的空档没人注意,小松鼠一步一瘸地回了我身边,我迅速反应过来,上前护住它,抱着它退到墙角。
它小小的,毛茸茸的身体蜷缩着贴在我瘦弱的胸膛上,像得到了最安心的慰藉,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接着,让人意外的是,肇事者并没有如期登场。
一群男生嬉闹着冲进教室,打破了僵局,他们没有注意躲在一边慌忙整理衣着的程安娜,几个人一颗心全奔着篮球去了。
“奇怪,怎么会跑到这来,刚刚还看见在走廊的……”其中一名男生困惑着脸,抓起篮球嘀咕了一声。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我抱着小松鼠,更是一头雾水。
“该去操场了。”有淡然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我诧异回头,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不知为何,内心竟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
阳光一寸寸从云层里钻出来,清风绕着枝头游走,成片摇曳的树叶,如同波动的绿色海洋,每一次起伏,都散出青涩的树香,随风弥散在空气里。
整个世界,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突然变得灿烂动人起来。
周冬禾不紧不慢地走向我,风轻轻带动他衣衫的下摆,三寸日光落在他浅棕色的头发上,泛着梦境般温柔浅白的光泽。
“体育老师说了,一分钟倒计时,操场集合。”他停下脚步,斜靠在门框上,寂静的尘埃在他脚边一颗颗飞旋。
“迟到者,罚跑操场十圈。”他望着我继续说,语气温和得不像话。可我知道,这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抱住小松鼠怔立在原地,预感他有话对我说,可是又无法真的确定。
一分钟流逝得很快,同学们飞奔着冲向了操场,偌大的教室就这样变得空荡,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噗突——”小松鼠首先打破了沉寂,它自我怀里跳下,摔了个满嘴灰。
吸引它的,是一颗从我书包里掉出来,此刻落在周冬禾脚边的松子。
它蹦跳着,发出欢愉的“吱吱”声。
我的视线被它吸引,再转回来,周冬禾依旧安静地站着,望着我。
“不是说……要集合么?”我埋头慌张避开他视线,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想假装不知道,装作刚刚那个没出息的骆白水,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也没发生。
“除了这个。”周冬禾终于不再沉默,“难道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我愣了一下,尽管从他的语气寡淡得让我无迹可寻,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如果不是他,篮球怎么会无缘无故飞出来,而且他的出现还这么巧,又借口支开了那群人,我……首先应该向他道谢才对。
“谢谢……”就在我鼓足勇气开口时,周冬禾却冷冷一脚踢开了跑到他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