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湖十局-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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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华安安遇到的都是强手。这些强手风格各异,水平相差不大。共同之处在于,华安安中午一出现,他们就主动上来挑战,每盘棋都要下到天黑,可见他们出手很慎重。
按照概率计算,在这好几百人的热闹场合,天天都能遇到强手,非常稀罕。所以,华安安明白,这是马家园的高手们正在无声无息地联手对付自己。自己只来了一两次,就会引起他们的重视,一定是自己无意中触犯了对方。一定是二剩子!他们是一伙的。
华安安晚上一回到王家老店,王三哥立即跟进了房间。
王三哥听街坊说,在他家住店的小伙子,去当铺当掉了棉大褂。
这大冷天,要不是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谁会当掉棉衣?王三哥拿定主意,不管你哥是翰林还是宰相,今晚拿不出房钱,你就给我滚蛋。
华安安见王三哥态度坚决,只好把这些天的房钱计算了一下。从费保定结清房钱算起,已经过了八天,该给王三哥交640文钱。他把这些天挣的铜钱堆到桌子上,数了半天,发现付清房钱后,自己只剩下40文。
王三哥搂着满满一怀的铜钱,说:“客官,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以后呢,每天一结账。你看咱这也是小本生意,实在耽误不起。春季大考就要到了,各地举人都来北京城,房少人多,我们客店就指望这时候挣点活命钱。您要是交不起房钱,趁早到外面找间便宜的店住下算了。”
华安安笑着说:“我已经打听了,您这店,就是北京城最便宜的店。不过,你放心,如果拿不出房钱,我自己走人,不劳您提醒了。”
王三哥走后,华安安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心想,多亏有个马家园。要不,光这冷漠的人情就把我冻死了。
第二天,他如常来到马家园。在茅房解手时,听见两个蹲客正在议论自己。
“说是从扬州来的,那棋真叫一绝。三天工夫,横扫马家园八大金刚。下败五位,下跑一位,另外两个金刚愣是没敢上场。威风。”
“依你看,那姓华的棋艺有多高?”
“姓华的落子如飞,不假思索,高深莫测。以我推测,就算是赵元臣、王殿臣来了也费劲。”
“那姓华的不成了马家园的霸主?”
“那是。”
华安安听的得意极了。自己终于成了马家园的霸主。这烟雾滚滚、气势雄壮的马家园,不正是自己的宫殿,不正是为自己提供衣食住所的免费工厂。
他心里暖洋洋的,脚步轻快,刚来到楼门口,门帘一挑,五六个人从里面拥出来,拦住他的去路。他顿时紧张起来,仔细一看,认出这些人正是几天来和自己下过棋的。
精壮汉子皮笑肉不笑,冲他拱拱手,说:“这位爷,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来历,可您是高棋,这我们都承认。”
华安安含混地应付着说:“大家彼此彼此。”
二剩子凶巴巴地说:“你再不要来啦,你把我们的场子都搅了,小心爷给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精壮汉子摆手让二剩子住嘴,说:“我们这些人棋艺低微,全靠下棋糊弄两钱养家糊口。您是高棋,听雨轩才是您该去的地方。您挤到马家园跟我们抢食吃,这就是您的不对啦。您说是这理吧?”
二剩子一撸胳膊,亮出拳头,叫道:“跟南蛮子讲什么理呀理的?今儿就一句话,你再敢跨进马家园半步,我就叫你躺着出去。”
华安安看这几个人面色阴沉,目光坚决。自己和他们争执下去,只会自讨苦吃。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他无奈地转过身,心里只有一句话,“老天真要杀我。”
北风刺骨,形单影只。他呆立在马家园门外,怅然若失。寒风夹带着冰粒子,扑面打来。他的心和北京城的气温一样,降到冰度一下。想靠下棋谋生,生计竟如此艰难,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此时此刻,他彻底麻木了。求生的大门一扇扇对他关闭,他将何去何从?无助的泪光在眼中悄然闪现。
第六十四章 寒鸟乱投林
华安安在马家园楼下迟疑了半天,风势小了,凌乱的雪花渐渐在眼前飞舞。他抬起头,见漫天通明,无数的雪花正悄寂无声地扬扬洒洒。今晚,将是一个雪夜。他真的绝望了。他不屑于向王三哥这样的市井小人恳求通融,那么,自己今晚在何处安歇?他掸掉肩上的雪花,漫无目的向街上走去。或许,今晚上,自己将高傲地冻死在雪地中。在谁家的屋檐下?或是,在哪个避风的墙角里?
祝领队,别了。你安心做你的翰林吧,你永远也不会找到我了。你只知道我失踪,却不会知道我失踪的原因。
“华高手,站在街上不冷啊?”一股酸臭味道迫近华安安。
极度虚弱无助的华安安,正需要外界的关注。居然有陌生人向他打招呼,顿时带给他些许温暖。他停了下来,转过身。
那个下棋时总爱凑到他跟前看棋的,让他避无可避的醋糟精,此时满怀敬意地站在他身后,一脸的敦厚和殷勤。
华安安仔细打量对方,发现这老人不修边幅,形容猥琐,眉宇间却透出浓厚的书卷气。这是一位落魄的老儒生。
“不站在这里,又能去何处?”华安安心止如水。
“您是高手。”老儒生说,“我看过你下棋,真是如龙{无+错}小说m。qUlEDU。cOM在天,高深莫测,令在下好生佩服。”
华安安冷笑一声,说:“高手又能怎样?实话对你说,你佩服的这个高手,衣食无着,今晚交不出房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说完,心中充满酸楚,转身就想离开。
老儒生理了理肩上的褡裢,急赶两步,说:“您可以去达官贵人的府上讨些营生,那样收入才丰厚。”
华安安见这人是热心肠,自己也想吐吐苦水,就说:“没有门路,怎么去?”
老儒生想了一下,说:“倒也是,可恨这八大金刚霸占了马家园。”
华安安苦涩地一笑,说:“我无所谓了。”
老儒生又紧赶两步,问道:“我听说你是扬州来的,在京城可有亲友投靠?”
华安安摇着头,说:“有是有,可是没法联络。”一提起这事,他不由得对祝子山生出一肚子怨气。
老儒生跟着华安安走了半条街,突然鼓起勇气说:“华高手,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太委屈您这高手了。算了,不提也罢。”
华安安停下脚步,仿佛阴霾重重的天空透出一缕光线,心里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你要是有办法,就说出来听听。我会写字,打算盘,还会记账,干什么都行。”
老儒生羞愧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说,您如果真的衣食无着,没有落脚处,倒是可以去我的塾馆里住些日子。但都是粗茶淡饭,怕亏待了您。”
华安安似信非信,疑惑地望着老儒生。天底下哪有这好事?
老儒生一激动,嘴角都是白沫。“华高手,萍水相逢,邀请您这样的高人去我那里住,确实唐突得很。但我是一片诚意,请不要见怪。”
华安安连忙说:“不会不会,”
老儒生自我介绍说:“鄙人姓马,名静,字修义,祖居江西九江,自由饱读诗书,十几年前来京赶考,谁知名落孙山,盘缠且已用尽,返不得江西家中。没奈何,在城西五里沟受聘做了塾馆先生,教授三二十个顽童,靠些束脩度日。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痴迷棋道,时常来马家园弈棋自娱一番。”
华安安听到对方也是落魄人士,心里涌起同病相怜的感慨,对马修义也客气起来。
“马先生,你的生活也不宽裕,我怎么好去打扰你。”
马修义呵呵一笑,说:“实不相瞒,这五里沟的村边上有座小庙,叫做燃灯寺。庙里有个老和尚,名叫普泰,也痴迷棋道。闲暇时,我俩就通宵对弈,聊以打发无聊光阴。你要是去了,普泰不知有多高兴。以我二人之力,招待您一个人还是宽松的。只是粗茶淡饭,怕您见笑。”
华安安心想,我都快饿死了,还挑剔粗茶淡饭?这些天,不都是天天吃烧饼吗。人到绝境,他也顾不上矜持,问:“马先生,您真的请我去?”
马修义说:“若论我一个人,真没有能力招呼你。但是你要去了,我想普泰和尚高兴还来不及呢。他一定欢迎你去。”
华安安紧紧盯着马修义的眼睛。“那我就真的跟您去了?”
马修义搂着自己的褡裢,满脸皱纹都乐开了花。“一言为定。这下,普泰不知怎么高兴呢。”
华安安试探了马修义好几遍,确定马修义是真诚相邀。他犹豫了片刻,最后拿定主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厚着脸皮去老马的学校蹭上几顿饭,先把眼前这场雪躲过去。
他问马修义什么时间回五里沟。
马修义笑着说:“我出门已经好几天,身上的钱也花光了。随您方便,什么时间走都行。”
华安安说:“我在北京城一分钟都不想呆了,咱们现在就去你那里?”
马修义欣然应允。
两人回到王家老店,华安安把房间里的物品归拢到一起。其实就是他和祝子山的衣服杂物。他犹豫了一下,把砂锅和草药也装进自己的包袱。自从香香走后,他再没有喝过药。他找到王三哥,把祝子山的包袱托付给他。
王三哥见怪不怪地问:“华客官找到住处了?”
华安安说:“这是我哥祝子山的包裹,回头他来找我时,烦您把包袱交给他。”
他想了想,必须给祝子山留下一封信,标明自己的详细住址,省得他满世界瞎跑。马修义随身带着笔墨纸砚,华安安就一边问马修义的详细地址,一边歪歪扭扭用毛笔写出来。
“祝领队,您好。我没钱了,暂时跟着马修义老先生去西直门外,旱河边的五里沟村的小学校去住。马老先生说,出西直门不拐弯,直走二十里就是五里沟。你要是方便,就赶快来找我。华安安,乾隆三年腊月初三。”
华安安把信塞进包袱,嘱咐王三哥一定要交给翰林院棋待诏祝子山大人。
王三哥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一时间也有些后悔。怎么就把这样一位官属给打发了。
华安安和马修义一路谈笑,离开西直门。凭直觉,他相信马修义是个好人。他对未知的生活虽然有些忐忑,但是更充满好奇。
离城二里,他有些后悔了。原来,城里和城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衣服略微单薄了一些,在城里,只是有点冷;一出城,郊外的风带着冰粒子,劈头盖脸袭过来,像手术刀一样割得脸蛋生疼。浑身就像寒风中的枯叶一样瑟瑟发抖。
马修义虽然衣着破旧,但是棉衣臃肿,还有风雪帽披在头上,手上也套着棉手套,一付很保暖的样子,在寒风中精神抖擞,健步如飞。
华安安缩手缩颈,脑门和脸蛋已经冻木了,眼睛也睁不开。回城吗?可是他刚刚退掉客房,现在连耍赖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哀叹了一声,不就是二十里路吗?在冻僵之前赶到就是。走了几步,他又觉着,再走二百米,自己就成冰雕了。
马修义回头看见华安安步履蹒跚,脸色冻得发青,鼻涕流到了嘴唇上,就笑着说:“南方人不经冻啊。”
他从褡裢里掏出一幅绒布围巾,给华安安包在头上,说:“您得像我这样蹦蹦跳跳着走,身上才暖和。等到了庙里,生一盆火,惬意啊。”
华安安把围巾紧紧裹住头脸,觉得脸上的肌肉不再僵硬,这才艰难地说了声谢谢。他不由得感慨,这天气,真的会冻死人啊。流落街头的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马修义说:“有件事得给您说,怕您得吃点亏。”
华安安心想,现在就是割我二两肉,我也只能认了。
马修义说:“塾馆地方狭小,只有一件卧房。我想让你住到庙里,可是普泰这个秃驴,爱清静,不是远来的香客,他就百般推脱,不让在庙里住。因此上,我想给他说,您是我的表外甥,赴京赶考,没出落脚,这样他就不能推脱了。我就沾您这点便宜。”
华安安一笑,我管你叫亲爷爷也行啊。反正比你小三百多岁呢。他爽快地答应了。
走到半下午,雪势渐急,稠密的雪花像白色的浓雾,遮挡了前方的视野。大地上快速敷上薄薄一层雪。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一带山峦,被雪染的黑白杂乱,斑驳陆离,一派萧瑟的荒凉景象。
“那是什么山?”华安安问。一路小跑,他身上走热了,心情也慢慢开朗。
“那是香山。”马修义说,“说话就到五里沟。你看见前面那颗柿子树吗?那里是三岔路口。往南一里地,就是五里沟。往北是三里沟。”
两人来到柿子树下,掸掉身上的雪。马修义指着南边说:“村头那座小院子,就是燃灯寺。估计,普泰和尚把晚饭都吃过了,正在佛堂念经哩。”
华安安好奇地向下方张望,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北方村落,在漫天大雪中格外沉静。几个顽童正在村边丢雪球,一只柴狗成了他们戏弄的目标。
马修义领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