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 第四折-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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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等花谢了,还要珍而重之地将它们葬进土里,说这样花魂就会与天地同寿。”
纪小棠眨眨眼,欢笑道:“这样有趣,我们也来葬了它们罢。”
此言甚是孩子气,沈白聿却不忍拒绝。两人就四处收集桃花瓣,再用手刨个小坑葬了,纪小棠拍手跳起来合十道:“桃花啊桃花,今日为你做了这件功德,他日投胎转世,定要记得大大地感谢我们两人。”
也好问花草讨人情的,沈白聿正自无奈,却见纪小棠分神,便循着望去,看到留在林中不停出剑的凌非寒。沈白聿眉头轻皱,自语道:“十五招还是太多了,那人定有作弊……”
纪小棠好奇望过来,道:“什么作弊?”
没料到这丫头耳朵如此灵光,沈白聿只得咳嗽了声,苦笑道:“这套剑法的招式多少,乃是掷骰子定的。”
纪大小姐把凤眼瞪得圆圆的,沈白聿又道:“七年前我有次与温惜花打赌,双方能不能在一个晚上各自创出套武功来,招式的多少,彼此掷骰子决定。我丢了个十,他创了十式掌法;他丢了个十五,我创了这十五招剑法。”
纪小棠诧道:“咦,温惜花懂得用掌!我怎么从未听说?”
沈白聿轻叹道:“温惜花不懂的事情,这世界上恐怕不多。他不止会用掌,刀、剑、枪、鞭、棍、斧、环、锤等诸般兵器也无一不精。只不过这人天生太懒,不喜欢带着兵器四处跑,所以江湖上也就没人知道了。”
纪小棠吐了吐舌头,道:“这么说我倒是小看了他,嘻嘻,下次见了温惜花,也学人尊称一声温大侠,他的脸色定然好看得很。”她眼珠忽闪忽闪,又俏笑道:“若温惜花也会用剑,他的剑法和你的剑法,谁更厉害点儿?”
沈白聿已习惯她这些随性所至的妙问,沉吟片刻道:“剑术上,他不如我;临敌上,我不如他。真要生死相搏,恐怕只在伯仲之间……”他答完方觉入局,失笑道:“其实这些也全没所谓,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纪小棠问出口已知不妥,却见沈白聿还是言笑自若,不由得为他的洒脱欢喜。在这么个雨后初晴,桃花纷飞的春日午后,空气里好似也飘浮叫人直想大声欢叫、放肆无忌的浅香。沈白聿的侧脸在暖阳之下也比往日柔和许多,黑眸里浮起些温柔追思之意,略显苍白的容色似要化到日光中。纪小棠笑眯眯地瞧着他,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转过无数心思,又仿佛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似的。
见沈白聿愕然看过来,纪小棠这才发现,方才真把心里头转的话不留神说出来了。见她紧张兮兮、羞红满面的模样,沈白聿倒觉得自己没法继续装傻了。
轻轻摇头,他微笑道:“想我回答?”
纪小棠赶紧点头,满脸兴奋。
沈白聿又悠然道:“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纪小棠一愣,诧道:“什么样的答案,跟我有关么?这是你们两人的事,真即是真,假即是假,旁人怎么想,与你们有何相干。”
沈白聿叹了口气,笑道:“不错,旁人与我何干,我与旁人何干!若世人都有你半分心胸,也不知可以消弭世间多少争端。”
纪小棠见他不似生气,便大着胆子,小声问道:“那……是真的啰?”
沈白聿微笑回望,目不转睛地轻轻颔首。
得他信赖,纪小棠大是欢喜,又道:“你……你们在一起,开心吗?”
沈白聿思量片刻后,苦笑着又点了点头。
纪小棠脸上绯红,半晌才又诺诺地道:“那、那……你们算是……两情相悦……了……”她自己说的双颊发烧,沈白聿不知怎么也尴尬起来。在一起这么久,有些话从未出口,他也未曾细细深想过,这问题却怎么回答。
见他沉吟为难,纪小棠又换了个问法,口齿含混地道:“你……喜……喜欢……”
大半句话卡在喉间,沈白聿倒是听明白了,前后思索良久,才迟疑地点头。
纪小棠长舒口气,这才觉得原来逼供也非是件易于之事。还好一回生二回熟,纪大小姐脸皮也不薄,是以终于能流利地问出口,道:“他也喜欢你么?”
沈白聿呆了呆,忽然觉得心中微有所动,修长的睫毛低垂下来,他淡淡地道:“我不知道,这问题你该去问温惜花。”
只差这最后一问就功德圆满,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答案,纪小棠几乎要跳起来。却见沈白聿又抬眼望向桃林,视线落在正在勤练不辍的凌非寒身上,瞳孔中倒影一片幽远。春风忽然大作,纪小棠打个寒战。
不知何时太阳已给阴云掩盖,上午晴朗的天气再不复见,定阳城里,又是阴郁连绵、小雨欲来的阵势了。
果然没过盏茶功夫,雨点就稀稀拉拉地打了下来,春雨料峭,两人赶紧叫了凌非寒就逃往城内。买了纸伞拿在手里,凌非寒道清早出门,要回去知会杜素心一声,以免姑姑担忧。于是三人告别,旁边纪小棠又是耍赖,又是哀求,硬要共乘一伞。沈白聿无奈,只得擎了伞,两人往醉花楼过来了。
莫小王爷果然识趣得很,竟真的乖乖在醉花楼坐到他们回来,他和朱远尘都在月门顶楼上座。沈白聿跟纪小棠进去时,花欺欺正手中拈了只白子,和莫小王爷两人对弈,见两人掀帘入室,就展颜一笑,随手放落。
沈白聿走到他们身边,莫小王爷正在苦思,他是个中高手,看了眼便淡淡地道:“再走两子,花老板便输了。”
莫小王爷这些天愁事上身,却不止没瘦,反倒胖了。抬起越发功德圆满的脸,苦笑道:“我也知道再走两子便可赢她,却总不知这手下在何处才是最好的。”
沈白聿微笑道:“棋奕之道,寸土必争,自然是先稳住地势,再谋定天下。”
莫小王爷大笑起来,拍手道:“好,好个寸土必争。”他啪的将黑子落下,道:“花老板,这回你可又输了。”
花欺欺白天精神比晚上更是不济,恹恹地打个呵欠,她叹气道:“反正我从没赢过小王爷一盘,输个十次跟八回又有何差别。唉,陪你们干坐了一大早上,困也困死,几位慢慢请吧,我去稍事休息。”
她走到门口,被纪小棠拉住说了几句悄悄话,两个人又是窃笑又是咬耳朵,低声娇笑不止。莫小王爷看着花欺欺,却笑道:“若是真下注赌钱,花老板哪里会输我。我看你分明是嫌这桌上没有彩金,尽全力亏本了。”
花欺欺笑盈盈地转过来,道:“没错,就是这个理!”说完也不管莫小王爷脸色,嫣然含笑,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没料到她这么不给面子,莫小王爷先是愕然,再大笑出声,赞道:“好个花欺欺!这样心思高妙、不染纤尘又入世至深的女子,我莫宗如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果真是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
花欺欺的厉害,领教的不止一人,沈白聿笑而不答。纪小棠头回见到皇亲国戚,满心好奇地躲在他身后打量莫小王爷,难得没有跟话。
倒是旁边左右无事,坐着喝了老半天闷茶的朱远尘大笑着过来拱手,道:“沈公子来得正好,我看这两人下棋已看到饥肠辘辘,求求几位想要风花雪月,也先填饱肚子再说罢。”
这边就有丫鬟进来说花欺欺已吩咐给他们备好了酒菜,这就端进来。莫小王爷哈哈一笑,道:“我和花老板下棋,还是不赌钱的好,不然非给她这算无遗策的女诸葛赢得家产尽去,见不着江北父老不可。”
当下四人坐定,纪小棠纪大小姐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的好吃就心满意足。莫小王爷同朱远尘虽然不知根底,但见性情冷淡的沈白聿对她和颜悦色,有如兄妹,也就没把这男装的少女当作外人。
大家都是明白人,沈白聿慢条斯理的吃菜,也不说话。莫小王爷喝了口酒,才叹气道:“沈公子,今早我从京里头接到了些消息。说实话不知与本案有无关系,却不敢再相欺瞒,所以才来拜望叨扰。此事关乎皇家体面,还望勿传外耳……”
真和本案无关,他大可不必如此悬心。见莫小王爷脸色凝重,沈白聿知下面的话必有玄机,难得的温言道:“莫小王爷但讲无妨,我知轻重,自当谨言守信。”
等的就是这句话,莫小王爷点头道:“我信得过沈公子,自然据实相告,其中逾礼之处,也说不得管不了这么多啦。”到这里,朱远尘放下了筷子,却不是打算细听,而是在留神外间动静。纪小棠也停止吃菜,好奇地瞧这莫小王爷又道:“此事要从左风盗夜袭冯府的第二日,即是二月初十说起。初十晚上,我便收到密报,说是皇上发下密令,三湘附近所有居古轩全关了门。几天后初见你和温公子时,曾谈及此事。”
沈白聿轻轻点头,这事说是大张旗鼓也不为过。既不像要安心查办,却也不像有意掩盖,起止无由,乃是他和温惜花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件事之一。
莫小王爷也收起了笑容,道:“其实这件事,连我也是揣测圣意而不能得解。眼下正是京中立嗣之争的关头,左风盗此案如果破不了,牵连甚远,无论景王派还是肃王派都讨不了好。更会令皇上左右为难,无法持平公断。”
他不想在立嗣之事上多做纠缠,只隐晦几句掠过,免得涉及自身,又话锋一转,道:“毕竟天威难测,故而此事也无人去向圣上质询。谁知十四日,便是昨日下午,皇上才发现原来是段贵妃身边的个小太监偷了那密令,居古轩关门之事,他竟毫不知情。”
纪小棠啊了一声,沈白聿也有些吃惊:果然天高地远,知之有限,千猜万算,却没有想到其中是这样的内情。
莫小王爷苦笑道:“宫门深似海啊,外面发生什么事儿,岂是皇上说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查出此事后,皇上震怒,当晚收回密令。此事还有后文,那小太监给查出来的时候就自己吞毒药死了,这下成了死无对证。段贵妃百般解释,只惹得龙颜大怒,就要把她下狱压入宗人府。后来得景王与其他大臣劝诫,段贵妃乃是大理公主,刑部又是肃王一脉,此举实在于她无半分好处。皇上想想也对,虽暂时按下怒火,却未尽信,只打算今早再办此案,毕竟人证已死,又事关重大。见皇上起了嫌隙,段贵妃无法,便单衣长跪于太庙门外,以表清白,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直至今早,共跪了足足七个时辰。”
早春风寒,虽不似三九天气,却反而更易伤风。宫中女眷不似江湖女子,身无武功,这样大半天下来,不死也要缠绵病榻几月。莫小王爷不知沈白聿心中所想,又道:“皇上本就对段妃极好,先前左思右想,疑心已去了大半。段贵妃一气跪到天明,她本就是弱质女子,终于晕了过去。皇上今日清早醒来才知道这件事,却又查出那死掉的小太监,乃是颜皇后三个月前自身边拨给段贵妃的。这下天颜更是恼怒,便再发下手谕,不止刑部全力侦办密令失窃一事,再加派宫中高手来查处左风盗此案。并下旨,但有左风盗及其同党抵抗,即可当场诛杀,绝不宽贷。”
沈白聿淡淡地道:“莫小王爷,这宫中高手,是指的谁?”
莫小王爷苦笑着摊手,低声道:“说实话我也不知。此乃宫中机密,这些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武林高手,有的隐姓埋名随侍左右,也有的或者还在江湖中,偶尔领命行事。沈公子,若此事不说清,就算是我有意欺瞒。他们奉了皇上的绝杀令,行事必然咄咄逼人,恐怕还会与你和温公子有所冲突,若双方谁有个损伤,却叫我难以交待了……”
沈白聿微微一笑,道:“小王爷,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你可是想让我和温惜花莫要再插手此事?”
莫小王爷尴尬地笑笑,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沈白聿却点点头,展颜道:“明白了。”说完这句,他忽然长身而起,向纪小棠道:“我们走罢。”又跟莫小王爷、朱远尘拱手为礼,剩下的饭也懒得吃,就跟纪小棠两人直接回他们租的偏院去了。
他人高腿长,心中有事时便不管别人,走得很快。纪小棠三步并作两步,小步改作小跑地总算追上来,道:“沈大哥,我们不查了么?”
沈白聿推开厅门,回头道:“谁说的?”
纪小棠也跟他跨进门去,道:“刚刚你不是答应莫小王爷……啊,你只说‘明白了’,你故意让他误会的!”
沈白聿坐到上首椅边,示意她关门,才悠然道:“谁也没有误会谁,若是莫小王爷真不想叫我查,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纪小棠回想半天,苦着脸叫道:“你们说话曲里拐弯真是麻烦!莫小王爷想让你查,却知道最好让你不查,所以只能明里暗里地假装叫你不查,其实让你偷偷查,是不是这样?”
她这番话却比谁的都还要绕,沈白聿笑道:“你这次明白得倒快。”
纪小棠被他一夸,就洋洋得意抬起俏脸,鼻子仿佛要翘到天上去,道:“哼哼哼,那是自然,我纪小棠天生就聪明伶俐,又会察言观色……”
这自夸的架势真是要多耳熟就有多耳熟,沈白聿赶紧叫她打住,道:“好了好了。”也不管纪小棠不满地把嘴嘟起老高,他又道:“能否帮我办件事?”
纪小棠立刻点头,娇笑道:“是和案子有关的事儿么?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可以!”
沈白聿笑道:“不用那么多,我只想你去冯府,确定药儿姑娘有没有按时回来。如果没有,便打听些她的事,尤其近些日子的行踪举止,越详细越好。”
这件事算是纪小棠最最挂心的一样,她立刻跳起来道:“我这就去!”
沈白聿拉住她,叹道:“你就这样去?”
纪小棠打量下自己,奇道:“这样……这样怎么了?”
沈白聿苦笑道:“我劝你最好换了女装,否则这样去打听一个姑娘家的事,旁人会怎么想?”
敲了下头,纪小棠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全忘记了,还是你老奸巨……呃,老谋深算!”见沈白聿似笑非笑的样子,她脊背发凉,赶紧叫道:“我找花姊姊去借衣服了!”就一溜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沈白聿看她欢喜无限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只能摇头苦笑。他思量许久,不给纪小棠单独办点事儿,迟早会把她闷出事来。既然先前给莫小